第一百一十八章 越夜出逃(一)
約莫一個月后,一個異常悶熱的夜里,計已成行。
沉重而緩慢的呼吸消匿在風(fēng)中,他們抵達(dá)了山谷北邊的小山坡前。
對于銀杏樹神的存在,他并不信,若然真有神,神應(yīng)該是無所不能的,何必有求于他,顯然這個故事和假酒里摻的水一樣多。田老頭聽后,只是淡淡地說了句;的確該走了。
零散的青竹搖曳而迎,懸掛在腰間的武器,在稀薄的月光中閃爍著犀利的銀光。那是藤女從武器庫房中,特意為他們挑選的寶劍。
田老頭打前走,背著個半身高的大布袋,腰的另一側(cè)還掛著一個大水袋;而他卻輕裝上陣,兩手空空如也。
不由自主地眺望一眼銀杏林,記憶如浪兇狠朝他砸來。
銀杏神樹現(xiàn)身,他見到了第二個老祖母,圣殿之上的老祖母又是誰?猶如迷霧重重,層層困鎖。那日奇遇歸來,族長對他甚是百依百順,幾乎到了言聽計從。一直琢磨著如何應(yīng)付,她卻始終沒有開口問他。仿佛那只是一個尋常的林子,她無需警惕,對他更是不疑。
日復(fù)一日,一張柔軟的無形網(wǎng)緊緊地包裹了他,心甘情愿往更深處陷下,在一種無與倫比的美好之中,不可自拔。那是從未體會過的快活時日,仿佛他的本性都被熔化,以至于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到達(dá)陰城,還能不能成為真正的暗夜鋼軍?
直到,野人威嚴(yán)倏然歸體,心血一陣潮涌,猛然翻過她的身子,將她藏在胸下。她背對自己之時,族長佩劍卻早已抵達(dá)他的腰下,并回頭厲聲提醒:“你只不過是我的丈夫,不是我的主人?!?p> 他又將她壓于身下且四目相對,迅速將其雙手制于腦后,將其定在身下,不給予任何動彈的縫隙。
望著冒火的雙眼,“你老了,記性不好。最后提醒你一次,我是野人王。”緊接著,他五指攫住族長的下巴,“你應(yīng)該聽得懂。不要轉(zhuǎn)身就忘記發(fā)生過的事情,你的力量永遠(yuǎn)都不會超過我。杏子,你只是一個女人,休想在我這作威作福?!?p> “你!你竟敢說我老?”她的雙眼已然凸出,下巴在拼命抵抗?!罢l給你的膽子這么羞辱我,你以為你是誰!你不就是個一無所有的野人,不!野種.......對,你就是個野種,來歷不明的東西,給我滾開?!?p> “野林最肥的膽子長在這里?!毖酃饴湓谧约焊股?,隨即抬頭,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大拇指和食指死死掐著牙齒關(guān)節(jié),絕對不給她反咬一口的機(jī)會。
“我會把它挖出來看看,是不是果真如你所言?!彼醚苛α繉⒖绮框v起,猛然撞擊他的肚臍下方。
一陣生疼自兩腿間傳來,他齜牙強(qiáng)忍,拉直她的雙手死死地抵在床沿,低吼:“不要再挑戰(zhàn)我的忍耐,那不是你能承受的?!?p> “有種你放開我試試。勇士絕對不會欺負(fù)女人!”咆哮聲震耳欲聾,她搖著腦袋,四肢也漸漸老實。
“你是女人嗎?”他冷笑一聲?!皯?yīng)該說,老女人!”
“放開我,你不是男人,你這個該千刀萬剮的混蛋?!泵偷?,她張開了嘴撲了上來,咬住他的胳膊絕不松口。
啊,該死的女人!真是大意。他將她的腦袋別過去,她才松開,一嘴紅牙觸目驚心。顧不上許多,他單刀直入問:“為什么讓我去銀杏樹林?”
她的眼睛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他加重了力道,近乎命令:“說!”
冷汗直冒,從漂亮的額頭流下來,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子正搖搖欲墜,她的表情甚是痛苦,要緊了牙關(guān)。
隨著痛苦的加劇,她終于交代:“藤...藤女不得進(jìn)入銀杏樹林?!?p> 一路暢通無阻,他沒有看見任何崗哨或士兵把守,就算有,兔子能進(jìn)林的辦法總是有的?!盀槭裁??”他問。
“不知道?!彼哪槺锏猛t?!皼]有為什么,我只知道藤女從來不去,所以我才讓你去?!?p> 還以為她好心!所有的一切想象都在那雙驟然冰冷的眼睛里,如氣泡破碎消逝......
他從美夢中驚醒,松手仰頭大笑,熄滅的野人本性再度竄燃而起。
望向天階之下木樓,還有那個族長房間,在夜色下亮著火燭,溫暖還在繼續(xù)迷惑人心。他毅然決然回頭,不再遠(yuǎn)眺。族長究竟是杏子還是其他什么人,有多老?此時,都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別了!藍(lán)天白云陽光。
他已幡然醒悟,野人就是野人,不可能擁有人族的尋常生活,更不可能成為女族長籠子里的寵物。他下定決心,不再癡心妄想這里的一草一木......不知道是這里的女人擅長說故事,還是女族本身就很詭異,不管了,他掐了心中好奇的火苗。
喀嚓一聲響,腳下是一株被孩童連根拔起的竹子。稍微用力一踩踏就會爆裂,于是身體便把力量交給了腳尖,唯恐響聲引人注目。
余光瞟著山谷里青銅火燭下的崗哨,最近的士兵距離此處不過是十來米的距離。田老頭用青銅望遠(yuǎn)鏡,不斷遠(yuǎn)眺著族長之家和他奮斗過的紅布竹樓,滿目焦急,原地打轉(zhuǎn)。
“古藤爺爺習(xí)慣在這個時候入睡,你們快走吧?!碧倥套×藠Z眶而出的眼淚,只是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角?!拔因_不了古藤爺爺多久,你們得快。只要穿過古藤爺爺?shù)纳眢w,你們就安全了。族長縱然有權(quán)有兵,也不能沖破古藤爺爺?shù)纳眢w?!?p> 藤蔓已經(jīng)在腳下蔓延交錯,似蟒蛇群堆砌在一起的叢林,靠近時渾身顫栗,猛然將皮膚上悶熱撕裂開。
霧氣從腳底升騰而上,詭異的感覺再度回來。沒有人知道前方是否依舊,歸途是否還在。田老頭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催促,卻始終沒有發(fā)出聲響。
若是不開口,他知道,這便是最后一次四目相對。滿心期盼能和藤女一起離開,帶她去看看桫欏林外喧鬧的皮革店、富麗堂皇的紅房子、屋宇人滿水泄不通的鐵城和武。她把幾生幾世都奉獻(xiàn)給了古藤女族,無論什么樣的責(zé)任都該還清了。
“藤女?!彼p聲叫喚,腳尖扎進(jìn)了泥土深處,腐爛之外立即淹沒了腳踝,吸附住他的每一根腳趾頭,完全不能動彈。“和我們一起走吧?!?p> “去哪?”藤女望著黝黑深處。
“野林很大,去哪都可以?!彼肫鹆藰渖裣碌慕灰祝K于明白老祖母的話是什么意思。如果故事是真的,藤女走不走,老祖母愿意有什么用。已顧不上清算,下定決心試一試。
“古藤林才是我的家?!彼磺斑M(jìn)卻往后挪了一步?!澳銈兛熳甙桑人麄儼l(fā)現(xiàn)了,就真的走不了。難道你們真的想永遠(yuǎn)呆在女族嗎?”她的眼淚滾落下來,“走吧。”
旁觀的田老頭終于出聲催促道:“別婆婆媽媽了,再纏綿下去,等一群老妖婆醒來,我們就生不如死了,她們沒有菩薩心腸,絕不會放過你我。”已經(jīng)爬進(jìn)藤蔓里的田老頭又跑上前拽他。“臭小子,這可不是深夜幽會。”
“和我一起走?!彼貜?fù)道。
“唉,”搖頭嘆氣,甚是無奈,田老頭只好挨過來,開口一起說服她離開。“小兔子姑娘,一起走吧,我們要是走了,你留著,教我們于心何忍哪?”
“不。這里是我的家,古藤爺爺是我的根,我哪都去不了?!彼难蹨I決堤,一顆顆滴落在他的手心里。
“我會給你一個家?!彼嵵仄涫鲁焐癜l(fā)誓,愿意承擔(dān)起照顧藤女的責(zé)任,就像白爺爺對待他一樣。
田老頭健步上前,大腿一橫介入他們中間,身子一擠將連體的兩人分開,左手一個右手一個,揪住他們的胳膊近乎哀求:“走吧,小姑娘。老頭子求求你了,你看看臭小子的脾氣,你不走,他肯定不會走。你喜歡臭小子,臭小子喜歡你,你們雖然不是同父同母,但也可以做兄妹,是不是?家,只要臭小子在哪,哪都是你的家,對不對?”
兄妹?他楞了片刻。有什么不可以,在田老頭的腦子里,沒有血緣關(guān)系,根本不是個事。比如,一忽悠,他便有了個丑爹。
“可是......”藤女猶豫不決,眼神瞟向前方古藤,低喃道,“爺爺說我不能離開。”
看見藤女眼中波光流轉(zhuǎn),田老頭立即乘熱打鐵:“你不走,恐怕這輩子都見不著臭小子咯,也許他還沒有走出這個林子就死翹翹了。小姑娘,老頭知道你心地善良、重情重義,舍不得離開家離開古藤爺爺。要不你送送我們,好歹讓臭小子多看你幾眼?!?p> “恩。”藤女微微點(diǎn)頭,猛然俯下,解下了腳踝上的鈴鐺,然而拉著他的毫不猶豫沖進(jìn)藤蔓中。
“破左耳!”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響徹整個山谷。
“快快快!”田老頭驚恐萬分,連頭都不回,喘著粗氣催促?!斑@老娘們怎么這么快知道你跑了?難不成真成老妖精,有了順風(fēng)耳。臭小子,幸虧你跑得快,留下來日后必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你這身子板,最后連渣都不剩。”
憤怒在耳邊如雷聲回蕩,他能想象族長醒來看見竹葉上訣別之言的憤怒。他是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不告而別不是他的為人。
“我給她寫了竹條?!彼拱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