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難接受(二)
第三只眼睛仿佛真變成了黝黑的眸子。
兩聲呼吸之后,“老妖婆不傻,斷不會再給你第二次逃跑的機會。”田老頭突然松了手,雙眼銳利直視前方,聲音里有著當(dāng)初那股自信。
他有些驚愕老頭居然不暴怒,然而積壓已久的嫌棄不吐不快?!澳闳缃裰皇莻€糟老頭,成天像蒼蠅一樣嗡嗡叫個不停。做事縮頭縮尾,怕這個怕那個,古藤女族的女人都比你勇猛十分。”
“你還年輕。”田老頭的眼神剛洗過似的,鷹眼即刻歸來?!俺跎俨慌禄⒉恢^,可惜野林不是老奶奶的懷抱。誒,就連銀將軍都不敢在野林放肆,你以為你幾斤幾兩?”
“我是野人,少來這一套?!彼创较嘧I?!耙傲植粫纫叭碎L大,也不會可憐老人?!?p> “野林又不是你一個野人?!碧锢项^甚是不屑。
“我是野人王,我能能打倒猛獸?!?p> “僥幸而已?!苯?jīng)驗老者評價。“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p> “它睜著眼睛?!?p> “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野人將老虎打倒,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值得一直掛在嘴邊?!碧锢项^聳肩道,“或許你就只是個沒什么特別的野人,總是以為自己經(jīng)歷得夠多,知道得夠多。然而,你又知道了什么呢?”
腦子從來沒有如此快速轉(zhuǎn)動,一道靈光閃過,他大聲搶白:“我是第一個會說普語的野人?!?p> “老子抓幾個小野人,養(yǎng)幾年,罵人都不帶一個臟字?!?p> “我是第一個在人族生活的野人?!痹拕偝隹冢托奶?。
果不其然,那雙老眼只有譏笑。“是嗎?”田老頭輕聲反問,“證據(jù)呢?”
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就在他搜索枯腸之際,田老頭卻轉(zhuǎn)移話題,“你必須是勇士?!钡谌谎劬υ俣缺平?,近乎貼著他的鼻子。
“我本來就是?!彼奶摰脺喩戆l(fā)冷,踉蹌后退。
“不是現(xiàn)在這樣,”田老頭直搖頭,“是比暗夜鋼軍更厲害的勇士,你不想嗎?”
“如果勇士都是你這樣的,我寧愿當(dāng)野人。”腳朝后一退,伸手推開了田老頭的胸膛,他感覺到空氣都變得沉甸甸的,費力才能吸食?!耙叭撕苡赂?,可以隨心所欲追求真相?!彼驴粗偳对诔裟樕系您椦?,匆忙背身。
“隨心所欲送死?”
一聲冷哼從臉上掃過,他怒吼反駁?!澳阍趺粗牢乙欢〞?!”咬牙閉眼克制滿腔怒焰,轉(zhuǎn)而一字一字咬著牙說出?!盎蛟S,最后死的是你呢?”
霎那,田老頭一臉愕然,轉(zhuǎn)瞬即逝,兩股火焰在眼眶中竄燒而起?!俺粜∽樱阏f實話。到底還有多少老子不知道的事情?老子不管你那么些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消息從何得來??赡愕每蠢献犹嶂X袋陪你上路的情分上,好歹事先吱一聲,凡事讓老子有個心理準備行嗎?這畢竟不是荒極大陸,更不是南林尋常地,不是嗎?”
從來沒有見過田老頭如此對他低聲下氣。若是往常,一眼不順或一言不合,老頭不容分說就請他吃一頓沒有油水的面條,拳腳相加不到精疲力盡、體力透支,絕不善罷甘休。
暗地里,老怪物曾笑言他是一個不會破漏的沙袋。
只有他問田老頭,沒有經(jīng)驗老者問野人?!拔覐膩聿槐茊柲愕拿孛堋!彼D(zhuǎn)身,抬頭淡定地望著田老頭,隨后對上那雙失去力量的眼睛,立即無奈地耷拉著腦袋,說不出的無奈和委屈。
不過就是個野人,一無所有、無依無靠的野人,就連是誰生了他都無從得知?其他野人都有部落、有族人,而他除了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白爺爺以外,他和偌大的南方野林有何干系?心底的疑惑,若然追問到底,他怕再也沒有機會當(dāng)老頭的沙袋。
“如今骨頭硬了,翅膀硬了,能飛啦。老子也一把老骨頭,沒資格再教你了?!斌@愕之后,田老頭抱怨連連,背靠著樹,仿佛看陌生人般?!昂冒?,行啊。不說就不說,你以后別求著老子聽。”
這眼神令人印象深刻,記憶閃回,過往紛涌呈現(xiàn)。他把老頭從長屏拖回石洞,涂上搗碎的草藥并包扎了每一個傷口。數(shù)日之后,經(jīng)驗老者睜開眼睛看見野人。那也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進距離看著他的眼睛,充滿了警惕、不安,轉(zhuǎn)瞬間變化成詫異、感激。人族見到四肢并用的野人,無不例外都是驚叫連連,如遇惡獸,大聲呼救,飛奔而逃。醒來之后,除了那眼驚愕,再無任何逃避的神情。相反這個人喜歡主動靠近野人,對石洞里的一老一少的野人沒有半點敵意,甚至毫無防備。
當(dāng)他四肢并用的時候,是這個老頭用藤條兇神惡煞地追著他打;當(dāng)他習(xí)慣發(fā)出動物的嗚咽嚎叫,是這個老頭揮手朝他臉上甩巴掌......
“狗有狗模狗樣,人要人模人樣。你記住了,以后做什么,都得看看別人的模樣?!碧锢项^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自然是在一番猛打后,兩人虛弱趴在地上,大口喘息。不管他是否能聽懂,繼續(xù)念叨著,“不會就學(xué)。一遍不會,就再來。直到你熟悉了人的一舉一動為止,就像不用脫褲子也能放屁一樣習(xí)慣。”
氣氛詭異,空氣凍結(jié)。他們分兩頭各自撒了一泡尿之后,氣氛郁結(jié)如尿水散發(fā)的騷味刺鼻難忍,令人躲避。
“你從來都不說你的事情?!币叭送跤嬢^起來,連他自己都害怕,索性不去觸碰,可這一刻還是忍不住?!澳闶钦l,為什么來到南方野林?”
田老頭立即低頭,眼睛始終盯著螞蟻在鞋尖上的污泥里爬行,咕噥道:“重要嗎?”
他憤憤道:“那我的秘密也不重要?!币还蔁釟庠谛厍焕镅杆倬奂?。
緊攥的拳頭仿佛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的利箭,他必須用更大的力量才能控制。閉著眼睛,借著深呼吸企圖稀釋滿腔憤怒。然而那股熱氣越發(fā)強大,不知道如何才能發(fā)泄掉,堆積在胸口里,幾乎要爆炸了。于是索性背對著老頭,不去注意那個該死的后背,否則他擔(dān)心自己鋒利的指甲會在老頭背部留下戰(zhàn)績。踢著地上的腐泥層,實在不解氣,于是半跪著用匕首刺著地,挑得泥土飛濺。
飽經(jīng)滄桑的背影如石頭擺放在枯木上,一動也不動,完全感受不到他怒氣。
空氣像死了一般沉默,越是沉默他怒氣就愈發(fā)旺盛,仿佛要將他燒干。在田老頭眼里他始終只是一個野人——一個微不足道的野人,哪怕相處很久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田老頭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可不領(lǐng)情,怒火如濃霧加劇?!皝碜曰臉O大陸的文明人,住在比陰城還繁華地方的城里人,磨磨蹭蹭過日子是你的事情,野人從來沒有打算。”
“紅衣女人靠譜嗎?會不會有什么陰謀詭計?”田老頭把水囊從地上撿了起來,拍去泥漬,重新掛在腰上?!肮帕值呐硕疾皇钦?jīng)人家?!?p> “不知道誰要當(dāng)棉襖繡娘的英雄大叔?!?p> “拿得起,放到下,該舍就得舍,心如刀割也得舍?!?p>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拿田老頭無可奈何,就像田里的泥鰍滑不溜鰍,根本沒有著力點。
一個健步飛至那張丑臉前,他在等待田老頭的坦誠。
幾年相處下來,他深信自己是最有資格知道老頭秘密的人。然而,他還是等來了失望。丑臉上那雙眼睛終于緩緩抬起,沒有一絲不安和愧疚,平靜如湖水,只是淡淡地掃過他的臉,仿佛戰(zhàn)斗早就結(jié)束,勝負已定。
該死的!他暗自咒罵,想出老頭的鐵嘴里摳出點東西比登天摘星還難。
怒火持續(xù)燒烤,可田老頭已冷靜下來,如過了一夜似的?!皩こH思摇⒘技覌D女對深林唯恐不及......”田老頭再度確定,“這個古林里的女人,不會又來自另一個賊婆窩吧。”
“天下誰最賊?”話落,他忍不住默默在心底又罵了幾句?!澳氵€有什么好怕?”
“深山野林哪人煙罕見哪,如今年紀輕輕的姑娘膽兒真大個,比牛肚都肥碩幾分。一個人也敢亂跑,這女人也不怕被什么東西給活吞了?!碧锢项^瞟了他一眼,正好被活捉,然而該死的老頭卻一點都不急促,反教他有些難為情。“她不會就是吃人怪物吧?.......”田老頭追問。
“沒完沒了是吧!”他的脾氣就像一堆篝火被巨浪撲滅,只剩下有氣無力的細細煙飄蕩潰敗。
大概熱一壺米酒的時間,田老頭絮絮叨叨繼續(xù)旁擊側(cè)敲,打聽紅衣女人的來歷。
“既然你不想坦白,我也不會交代?!彼碘?,咬牙堅持到底。起初他還能忍受,當(dāng)惱人厭的聲音一直在他耳畔嗡嗡叫個不停......
“這女人看起來長得還賴,就是陰狠了點。她怎么就算準了我們一定會從這里進來呢?”
煩透了田老頭的試探,見老頭眉頭鎖得越來越近,破左耳咬牙切齒腳尖戳地,恨不得沖上去咬了老頭那上下滾動的喉頭。
倏然,他吼叫:“我和她做了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