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進(jìn)退兩難（一）
一只怪鳥正停在樹枝上啁啾，還有嗡嗡聲.....
他看見了！
就在同時，呼哧呼哧喘息的田老頭猛然回頭，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兩人面面相覷。
密不透風(fēng)的樹葉編制成華蓋，將烈焰喝阻在頭頂之上，樹下陰郁猶如灰黑色的冷光稀釋著皮膚上粘稠的熱氣。
雞籠般碩大的蜂窩在樹干和樹枝的三角處安家落戶，不！是一個大部落直接攔住了他們的捷徑，蜂窩這端斜長而出，另一端直接躺進(jìn)窗子。
一條半死不活的藤蔓從樹干上纏繞而下，末端生有一節(jié)枝，毛須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末端已入土。從碾踩的痕跡判斷，定然是什么動物喜歡從毛須上反反復(fù)復(fù)來回來回。藤蔓就像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索具，已等候許久，抬頭就可以看見敞開的窗戶在朝他們打招呼。
沒理由繞道！伸出舌頭舔舐已經(jīng)干裂的嘴唇，他人清楚靠近窗戶最近的水缸依在那個拐角處，更清楚原路返回，就意味著得爬上那鏡子般的峭壁。
暑熱在加大脅迫，他卻毫不猶豫放棄了第一次前來銀杏樹林的涼爽路徑。
在那條路上，有一處清涼透心的泉水自高山而下，在茂密的野草下流淌自去。好幾次，他都看見女人們一忙完手頭的事情，就會三五成群圍坐在草地上暢聊，俯瞰而下卻不見她們的雙腿，除了膝蓋依然擺放在草地上。因此，他們只好從后門進(jìn)入，選擇了更為幽僻的孤巖而下。
這是在一次偶然消食的溜達(dá)中發(fā)現(xiàn)，原來在族長之家的頂部，竟然有一處空地?？雌饋聿⒉皇强桃饨ǔ傻拈w樓，仿佛是搭建屋頂時的隨手而為，孤孤零零地懸空在橫梁之上，藏于夾角。從下而上仰望，根本無法察覺閣樓的存在，橫梁遮掩下形成視線的盲點。灰塵可作畫布，蜘蛛網(wǎng)隨意懸掛，根本沒有人知道這一角的存在。他曾帶了一個人前去，并只在有床鋪大小的地方流下過汗水。
此刻，靜謐比起暑熱更為逼仄。
“臭小子，老子對烤蜜蜂可沒什么食欲！”田老頭的聲音明顯顫抖了幾下，“這玩意齁膩?！?p> 低頭看了看胸膛，他又看看經(jīng)驗老者，兩人皆是裸著上半身，再抬頭望向蜂窩，越發(fā)覺得小東西虎視眈眈。落葉從他脖子上刮擦而下，頓覺得冷颼颼。
“要不，”田老頭若有所思，隨即輕聲提議道，“要不你......”
頭皮發(fā)麻，仿佛已有好幾根針在胳膊、脖子、后背試探，“我不餓?！彼镏曇?，目不轉(zhuǎn)睛地直視前方黑壓壓的一片，極力克制從身體各處傳來的癢意。
大腳趾在鞋子里摳著泥土，他忍不住四處張望，尋覓著其他可能。此時頭皮已陣陣發(fā)麻，根本沒有第二條路，除非從孤巖原路返回。他很清楚之所以選擇這扇窗子就是因為靠近孤巖，又處于族長之家的偏僻一角。平時巡邏的士兵不會留意被孤巖堵住的窗子，奴仆更不會跑到此處偷懶。
“臭小子，你是野人吧？”田老頭多此一問。
嗡嗡聲越發(fā)大響亮，“人皮都一樣，你早不是細(xì)皮嫩肉?！彼敛华q豫扼殺老頭的幻想，并咬牙切齒悶聲道，“你休想?！?p> 從亂糟糟的頭發(fā)中露出了第三只眼睛，望著葉冠繁茂的老樹，田老頭壓低了聲音說：“還是鳥兒好，鳥兄弟可否借翅膀一用？”
丑鳥怪叫幾聲回應(yīng)，卻未引起蜂族的關(guān)注。
“不肯借哪，那可怎么辦好啊？”田老頭繼續(xù)自言自語，他就在原地一動不動聽著?！傍B兄，總不能進(jìn)去借個火把驅(qū)蜂吧？”接下來的話卻是說給人聽的。“誰選擇的路，誰就有責(zé)任把它走完。男人大丈夫要勇往直前，區(qū)區(qū)一個蜂窩有何畏懼？蜜蜂兄弟，你說老子的話在不在理？”
“你來！”他自然深知這蜂的厲害，野人的狡猾比不上人族，但吃過的虧受過的苦也不會輕易拋諸腦后。
此蜂體色鮮明，黃黑相間，身子長有似虎斑紋，兇猛更似老虎。小東西腹部末端的螯針令他記憶深刻，遠(yuǎn)遠(yuǎn)站著渾身卻冷顫不已。此蜂筑巢喜歡在樹枝上、地窟中，伶俜山的野人族常有大意者被此毒蜂攫了性命。
眼前蜂巢的大小，至少有成千上萬只蜂。他打量了一眼田老頭的雙手，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野人之怒，呼吸愈發(fā)沉重。
“欺負(fù)老子不識蜜蜂？”田老頭盡量壓制著他的脾氣。“不就是大點，身子長點，有啥好怕的？要是油炸，它們就是一包花生米，剛好下酒?！?p> “你死了，休想我?guī)Ь萍腊菽??！彼桓逸p舉妄動，冷汗簌簌撲下，聲音還是從牙縫中溜出來?！八鼈儾幌矚g寒冷，一般只在溫泉附近安家。古藤女族就是一個大蒸籠，正和它們喜好。它們的攻擊性極強，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毒蜂，許多野人都命喪它們的毒針之下。”
“難道，此樹就是你我父子今日的葬身之所？”田老頭膛目結(jié)舌，呼吸聲驟然消匿，靠近他，等待希望，轉(zhuǎn)瞬又自我安慰。“臭小子，別危言聳聽，不就是蜜蜂嘛。這一路，什么怪事沒遇見，不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區(qū)區(qū)一個雞籠子，豈能難倒一個野人王和一個暗夜鋼軍的經(jīng)驗老者！”
身體散發(fā)出的熱氣，夾裹著汗臭味堵住了他的鼻孔。實在受不了，他終于后退兩步，將自己和田老頭拉開一道縫隙。
豆子般大小的汗珠止不住從丑陋的臉上滾落，從下顎重重摔打在胸口中央，然后隨著凹處一路流進(jìn)腰帶內(nèi)。
“它們不會恰巧對光著上身的男人很有胃口吧。”顯然，田老頭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有多可口美味?！把策夐L屏多年，什么苦難，老子都挺過來了，總不會冤死在這里吧。這黑壓壓的一片，老子身上這點肉，也不夠每只都啃不上一口?！?p> “它們不是禿鷲?！边@句話，已經(jīng)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及時最好的安慰。
“要是禿鷲就好了?！碧锢项^抹了臉上汗水?！叭羰嵌d鷲，老子還有辦法可想，眼下老子就算喊破喉嚨，它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p> “老皮粗厚，被咬一兩口，應(yīng)該死不了?！彼麛D出了經(jīng)驗之談。
“臭小子，你覺得它們會也崇尚勇士精神嗎？”田老頭臉上掛著一個極其難看的苦笑，擺明了不信?！澳阋詾槔献記]有見過蜜蜂嗎？想當(dāng)年，老子被咬得滿頭包子的時候，你還不是個豆子。想誆老子，你還嫩點?！?p> 勇士精神？他自然知道不可能。“若是一只只輪流上，那有什么可怕的，一掌拍一只一腳碾一只?！彼麑嵲谙氩怀鲞€有話可以調(diào)節(jié)氣氛，任何一句試圖安慰彼此的話一旦脫口而出，好像都火上澆油。何況此時還是夏季，到了夏季，溫泉附近毒蜂的子子孫孫剛長大，最是想見見世面的時候?？粗胺降暮趫F(tuán)，它們個個都在等待，迫不及待想嘗嘗人肉的味道?！袄项^，你覺得它們看見我們了嗎？”他望著前方的視線，不敢迅速移動。
此時此刻，無數(shù)只小眼睛正在嘲笑他們的無知。雖然無法一一看見，破左耳卻感受到了滾滾蜂眼的圍攻。
“虎頭蜂??？”田老頭突然說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隨即咬牙切齒道，“哎呀，老子想起來了，兒時老子......就是老子還穿著開襠褲滿地吃土的年紀(jì)，見過這些小家伙。不過，那時候有人拿著火把把老子和其他人包圍起來，才無恙。難怪看著眼熟，原來竟是昔日仇人的子子孫孫。該死的，這些家伙可是什么道理都不講?！?p> 真是蜂如其名！“虎頭蜂，”他重復(fù)了一遍?！胺凑沂悄盟鼈円稽c辦法都沒有?！毖劬κ冀K定在一個位置，不曾移動一寸，剛剛隆起的肩膀又小心翼翼地降下。
“老子對捅蜂窩實在沒有什么興趣。要不，實在不行怎么來怎么回去，從那峭壁爬回去?！碧锢项^建議，下一句話出口便自覺得艱難，輕輕長嘆一聲，“那可是壁虎該走的路啊，老子最不喜歡和別的東西搶道。”
樹蔭庇佑圈下，依然無法抑制田老頭倆臉上的滾滾熱汗。
他才是最不愿意回頭的人！說不清楚為什么，總覺得那鏡子般的峭壁能奪人心魄，猶如跌入一個無法自控的夢境中，久久不能清醒。他情愿讓虎頭蜂包圍，眼角余光往身側(cè)飄去，久揪著丑臉猶豫不決。
經(jīng)驗老者看穿他的為難，急聲催促道：“臭小子，有屁快放！”話剛出口，田老頭卻連忙捂住了嘴巴，把放字塞了回去。
“左右都是個死，反正就沒有一條屬于人走的路可選擇?！彼缓锰拱祝揽坑洃浿嘎?。“往那邊走，可見一個水塘的小一部分暴露在墻根下，大部分在族長之家內(nèi)。從水塘底應(yīng)該可以進(jìn)入，可以不用捅蜂窩?！?p> 第三只眼睛撐開，緩緩移動上前，有吞人的氣勢?！安辉缯f！”田老頭終于噓出一口氣，左腳已經(jīng)邁出去。
“可是水塘旁上方是一個更大的空地，其中飼養(yǎng)著許多蛇，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什么顏色都有?！彼荒軗?jù)實以告。
聞言，田老頭剛提起的左腳旋即僵硬在半空中，咬著后槽牙咯咯直響。宛若在咀嚼小石子。
“什么樣的蛇都有?！彼a充道。“杏子喜歡吃蛇羹，最愛蛇膽清毒養(yǎng)顏。你說過，女人為了美，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p> 收回左腳，踩在原來的凹處上，田老頭扭頭望著蜂窩說：“你說過它們不吃人肉，臭小子，這時候千萬別誆騙老人啊！”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彼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