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互試探
陰郁已成暮色。
“有情恰是無情?!碧锢项^哀嘆,望著離去的一男一女,不禁感慨道,“好歹也相識一場,走了就走了,屁都不留一個。神族后人果然不是不同凡響,見色忘義奮勇當先?!痹掍h一轉,“臭小子,你打算怎么對付那老妖婆?說說你如何打算?”
“沒有?!彼f。
“你打算就這么兩手空空,主動送上門?”
“差不多吧?!?p> “有一句無賴話;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碧锢项^拍著腦門大喊道,“老子真是不該由你牽著走。”
“你又不是牛?!彼娺^牛耕地時鼻子上套著的大環(huán)。
“你知道農戶為什么要在牛鼻子上套環(huán),而不是其他地方?”田老頭又露出了令人生厭的表情。
他徑直往前走,“愛說不說?!辈灰粫翰疟硎九d趣缺缺。
田老頭反倒是來了興致,不吐不快,緩緩道來:“牛鼻子是牛最脆弱的地方,最是怕疼。穿過鼻環(huán)之后,你拉牛,牛怕疼啊,它就會跟你走,要不然以一人之力如何拉得懂那畜牲。”
“也只有人族才能想出的陰招?!?p> “陰招?”田老頭不理睬他的嘲諷,卻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但凡畜牲都有野性,穿了鼻環(huán),牛脾氣發(fā)作時,人才能輕而易舉地制服它。這可不是陰招,這是智慧?!?p> “任何事情,你都能說出天大的道理。”他冷笑。
田老頭充耳不聞,繼續(xù)告訴他:“牛出生不久之后,母牛就會趕走小牛。為了管住小牛,必須給小牛穿鼻環(huán)。且那時牛鼻子還軟,人們會把小牛摁在墻角旮旯,有一個人抱住牛脖子往上抬起,牛就沒有力量反抗。若是牛頭朝下,人就保不住。??刹簧?,自保反抗是所有活物的本能。此時,準備一根長三到四寸的長釘子,穿過牛鼻子兩個鼻孔中間最為薄的地方,此處有個比綠豆大寫的淺白色點點。別小瞧了,穿透時,部位一定要掌握準確,既不能太上,也不能太下。太上,不容易調教使喚奴役;太下,牛鼻子使不了幾年,容易拉豁牛鼻。最后,再以鐵環(huán)穿入固定?!?p> “的確不是陰招,只是夠狠毒而已?!彼嗣约旱谋亲樱靶液梦也皇桥??!?p> “放屁!這是智慧?!碧锢项^來了興致,“這時候,有點酒多好?。∨藗冏钕矚g在耳朵上穿洞,戴上耳環(huán)飾美扮麗。很多野人也喜歡在鼻子上以獸骨穿過。哪來的狠毒?”
“那是他們樂意。誰問過牛了?”他替牛憤憤不平。
“畜牲而已?!?p> “野人而已。”
“野人是人?!碧锢项^脫口而出
記憶翻滾,“是嗎?”他瞪目直視。
“臭小子,是你?”田老頭叫了一聲。
“那你呢?”
田老頭沒有再回答他,轉頭躲避開他的目光,顧左右而言其他:“想不到,女族后山的原始莽林這么大?!?p> 氣氛轉陰沉,如同天穹變色。
猝不及防地,電閃雷鳴皆臨,抱怨成雨聲噼里啪啦墜落,他們沐浴在瓢潑之中,邁著堅定的步伐朝著目的地前進。
雨水從樹上倒下來,樹枝從他們上身刮過,衣物已經貼在身上,和皮膚融為一體,視線模糊一片,灰蒙蒙像極了霧境。
渾噩天地,既定方向失去路徑,他們僅憑著感覺在崇山峻嶺之間尋覓女族蹤跡。明明身處于后山,先前女族建筑物還隱隱綽綽,轉個彎,已消散在雨簾中。不一會兒,他們已茫然不知身在何處。雨勢加劇,呼吸短促,視線逼仄,四周盡是莽山惡林,銳石腐木縱橫交錯,腳下險情橫生,令人心生怯意。
田老頭在前,他隨后,準備從山腰懸崖邊抄捷徑。
百步之后,本就狹窄的小徑漸消匿,只留下可容單腳踩踏的空隙,仿佛是山腰的衣擺稍稍落下一小截?;厝ヒ搽y,兩人寥寥幾語協(xié)商之后,遂決定繼續(xù)前進。他們抓住可攀附的或石頭或枝椏,將背脊緊緊地貼在山腰上,兩腳橫成一字,一前一后向前緩慢移動,大氣都不敢硬喘。時不時,還有東倒西歪的植物攔截,足底疾風在凄厲地哭嚎,聲聲鉆心,催人懼怕。這比他當野人時,所翻過的任何小山都難上許多,野人直覺身體似斷枝浮漂在上,毫無真實感。
就在他全神貫注移動身體之際,前方一聲嘩啦攫住他的注意。
他來不及驚呼,左手緊抓,左腳踩實,身體側翻,右臂橫劈直下,才抓住半個手掌。十個手指如鉤爪,竭盡全力纏住對手,然而幾個指頭卻開始往下滑移。心知不妙,他一個呼吸,食指猛然用力扣上手腕,兇狠一抓才抓住了踩空落崖的老頭。
雨水不停地往下倒,他根本看不清楚老頭的臉此時此刻的表情。
他向后仰,背脊摩擦退縮,借助山體的力量將手臂拉上來,卻又要提防腳下。在一個較為合適的地方,他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將失足老頭拽上懸崖。
田老頭的腳踩上來,雙手抓住大腿粗大的斜樹,如壁虎一樣趴在身旁時,他才敢呼吸,空氣進入胸膛,直覺得心口要爆炸。
是的,后悔的滋味足夠飽餐一頓。杏子對女族無比熟悉,只要他開口問個路,如今他們就不需要當壁虎。
茂密的樹頂似厚實的地毯鋪滿崖邊,在視線漸盲的境地里,他們不得不加倍小心翼翼。
“臭小子,你想死,隨便你。”稍微平復的田老頭破口大罵?!皠e拽上老子,這路是人走的嗎?”說罷,老頭狠狠地跺腳,又是一陣陣嘩啦啦作響流下去。
他閉著眼睛,聞見一陣熱氣,田老頭向他直縮而來。
繞山而行卻是好大腳程,這顯然不在意料之中。他根本沒有料到隨便繞繞竟然步入原始老林,沒有一絲人跡。對于錯誤判斷,他自然心虛,所以沉默,任由撿回一條命的老頭發(fā)泄怒火。
石頭上附著最生厭的苔蘚和腐爛物,隨時隨地都可將他們送下懸崖。天神似乎十分不滿他的所作所為,雨劇風疾窮追猛打。稍有不慎,他們轉瞬就會變成懸崖之下的一灘血肉。咒罵越來越小,最后在精疲力盡中化為沉重的喘息。
“前方還有路嗎?”田老頭忽然一問。
這恰是他一直不敢想象的。“誰知道?!彼妥约嘿€氣。昔日對野林的自信,一次次被碾壓之后,近乎消亡。
老頭竟然沒有再發(fā)問,真是令人詫異。如此時機,但凡逮住,田老頭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嘲諷他是老頭的樂趣。
他提出和老頭換個順序,由他來探路,畢竟是他選擇的路。
“你死我死,早死晚死,有何區(qū)別?”田老頭沒好氣極了?!凹葋碇畡t安之,生死皆有命,由不得你我。老子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你再折騰,一個不擔心,你自己死就算了,做鬼還拖著老子?!?p> 提議遭到拒絕,他也就不再強求,只是賭氣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死,閻王爺才不會讓你這種老禍害跑到他地盤上惹是生非?!?p>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田老頭總結出他的大意,爾后補充,“老子是得道成仙的根骨,量他閻王爺也不敢輕易收留老子。”吹彎扭就伸腳試路。
“放心,就算你真的到了地府,我也去搶回來?!彼α似饋?,將雨水喝了下去,“閻王爺打不過野人王?!?p> “小小年紀,大言不慚。小心,摔下去給古林當肥料。”田老頭已經恢復力氣。
“你比我老,要死也是你先死?!?p> “臭小子,別囂張,你也有這么一天。是人都得老死,野人也在劫難逃。不要以為年輕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當年也是這么血氣方剛。有什么用,今天還不是照樣老皮老腿。這就是命啊,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才不管你是販夫走卒還是權貴人家。那些有錢人才削尖腦袋想長生不老,可你看看女族和蛇族,他們真的長生不老了嗎?”
盡管還沒有懂得其中的詭異之處,但這種所謂的長生不老,他并不稀罕。
“人族為什么渴望長生不老?就不能好好地做人?!彼氩怀鋈魏卫碛芍档貌幌б磺写鷥r,只為換取女族的長生不老之術。重復痛苦真的是人族所追求的?那真真是愚蠢至極!“草有一生,樹木有一生,動物有一生,云也有一生,偏偏只有人總是貪心?!?p> “吃飽沒事干!”田老頭很認真地望著他回答,“如果你餓著肚子,你還會瞎琢磨?窮人從來不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有那些有錢有權的人貪婪成性,到死都不愿意結束這一生,想要永遠霸占所有到天長地久。自然有人看穿了他們,繼而依附在他們的貪念上為生。比如國師、天人等等,相當于皮革店的巫師。”
“你跑出來,也是這個原因?”他突兀一問。
“老子本就喜歡四處瞎逛。”田老頭別過頭?!翱纯词澜?,驗證一下老子的腦子是不是好使?!?p> “總之有女人的地方就有你?!?p> “知老子者莫若臭小子?!碧锢项^爆發(fā)出爽朗的笑聲。
“老牛的蹄子都不敢和你比皮厚?!?p> “那是,老子的確耐操。“
在嬉笑怒罵之中,他們竟然走下了懸崖。
站在踏踏實實的山坡上,他們抬頭眺望剛剛走過的險境,不得不冷直冒,雙腿發(fā)軟。
灰蒙蒙籠罩在前方,從這個角度望去根本沒有路,就是山的一面聳立在前,他們硬生生地攀爬在山腰上走過來。野人根本不敢看目瞪口呆的田老頭。
“破左耳!”
果不其然,隨即身后爆出咆哮聲,夾裹著臟話,極其難聽,簡直不堪入耳。
他飛步入林,沒入茂密之中,企圖將老頭遠遠甩在身后,好避開一頓咒罵惡打。自從他長大后,老頭動手教訓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美名其曰給他男子漢的尊嚴。
“臭小子,你給老子站?。 ?p> 愿望落空,聲音緊隨不舍,他的步伐加快,回頭一看,那老頭與自己不過百步遠。對比差距,他心中頗為吃驚,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速度是不是因為人族生活而日漸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