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萬物生長(三)
“一群?”田老頭搖頭,以過來者身份勸說,“一個都夠嗆,又不是養(yǎng)豬牛羊雞鴨鵝,何必找一群小子來虐待自己。好在這世界有男有女,男人在外養(yǎng)家糊口,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否則,沒有幾個男人愿意把孩子養(yǎng)大的。”
“林子里還有個繡娘?!彼迪?。
兩人閑情淡淡,猶如置身事外的看客,完全不擔心他和侍童正生死攸關。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傳統(tǒng)的大男人啊?!贝髩K頭邊笑邊說,目光和田老頭一致,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和侍童。
“有何不好?!碧锢项^開口剖心,“老子就見不到女人委屈。天地生男女,女人就該被男人保護?!?p> “那可不一定?!贝髩K頭不敢茍同,“女人頂半邊天,就像河水兩岸,以前的確涇渭分明,如今早變了,男女混合頂天立地,能者居之,各自發(fā)揮,不分你我?!?p> 火光驅黑,暗色已經(jīng)褪至腳踝,侍童的臉上已經(jīng)恢復血色,他還在做最后的驅趕。
火光照耀下,那暗色竟如無數(shù)的發(fā)絲抱團成束,一遇火立即縮頭縮腦往來路回撤,就像發(fā)尾觸碰到火苗,被燒身后立即蜷縮一般。
“聊夠了嗎?”侍童一臉不悅,“我剛才幾乎要被吃掉了,你們倆真不是人。”
“我們肯定是人,但你,我們就不知道了。”大塊頭從他手上奪過火光,往自己腳底左右迅速來回,照了好幾遍才轉手給了田老頭?!罢照眨瑳]壞處。”
“我若是被吃掉,化成發(fā)絲,絕對不會忘記飽餐一頓。”侍童褪黑已畢,從地獄門口爬了回來,忍不住感慨,“重新?lián)碛凶约旱纳眢w真爽!”
一改冷嘲熱諷,“一個人絕對擁有一張大床,360度任憑翻滾,那才是絕對爽翻天?!贝髩K頭難得不贊同侍童的話,“就自己的身體,這么大點地方,能有多爽?”
田老頭與大塊頭不同,對著左腳燒到現(xiàn)在,還不舍得換腳?!按泊笮o所謂,老子只在乎有沒有女人暖床?!苯K于依依不舍放棄左腳,抬起右腳搭在左膝蓋上,左手攀在他身上,“說說吧,這東西究竟什么來頭,怎么和頭發(fā)長一模樣?”
目光刷得聚焦在一處?!拔乙膊恢?.....”侍童說。
還沒等侍童說完,大塊頭立即威脅,“好人好事做不得,這黑絲果然是機靈,竟知道誰沒心沒肺好吃。”扭頭對他交代道,“不是每個人都會感恩你的善良。以后啊,不要什么人都救,也許你救的根本不是個人?!?p> 一時之間,氣氛極其詭異,每道目光都勢必要在侍童身上鑿刻出一個洞。
“你......”侍童氣得說不出話來?!霸俨毁嵞沣y幣了?!?p> “我什么都缺,就不缺銀幣。”
“不稀罕?!?p> “這倒是稀罕事了,才一會兒功夫就轉了性?”
“酒肆有銀幣的客人又不止你一個?!?p> “介紹認識認識,哪個東西比甄爺爺我還富有。”
閉眼一個深呼吸,他橫在兩人中間,正面對侍童發(fā)問,“我救了你,你該報答我?!?p> 侍童一下子沒聽明白,一臉懵懂望著他。
“說出你知道的全部?!彼故久鎸匣r的氣勢。
“可能是萬物生長吧。”侍童聳肩作答。
火光之下,他親眼目睹了暗色的面目,如發(fā)絲纖細,焦味也如發(fā)絲,卻比發(fā)絲還濃一些,然而發(fā)絲不會鉆入腳底板直接吃人。
“然后呢?”他掏出十足的耐心,等待后續(xù)。
“什么然后?”侍童反問。
一個大步上前,田老頭推開他,“臭小子,這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闭f罷,卷起袖管,準備大干一場。
大塊頭從另一邊攻上來,“你把他當人,他可不一定就是人。既然不會做人,那么我們就應該有教無類,好好教會他應該如何做人?!本従徱撇浚凵袷疽馓锢项^,嘴角揚起。
“你們想干嘛?”侍童驚呼,趔趄了兩三步,立即回頭一望,移回原處?!皠e過來?!边呎f邊小心翼翼地盯著身后。
“還能干什么?”田老頭露出了極其邪惡的表情,冷漠如竹海的冰滴子?!澳阌植皇桥?。”
詭異感再度襲來,他站起來,注視著四周,回頭對侍童說:“他們會讓你倒出肚子里的所有秘密。”這次不是腳底,而是脖子,有人在撫摸他脖子,后退至田老頭身邊,喊了一聲?!袄项^,我脖子?!?p> 隨即,火光照在他后脖子上,一路逼到腳底板,焦味極其為弱。“好了。”他告訴田老頭。
“還是多燒燒,免得遺漏?!碧锢项^甚是緊張,從頭頂?shù)郊绨颉㈦p臂,再到雙腿,就連指甲縫隙里都沒有放過?!邦^發(fā)絲無孔不入,怕是剛剛逃難的時候,鉆進你身體里的。臭小子,你確定沒了嗎?”
心有余悸,他也自我檢查了一番,堅定地向鷹眼確定。
田老頭轉身掄起拳頭,沖著侍童,罵道:“狼心狗肺的東西,要是臭小子有個三長兩短,老子就把你做成肉醬。還不快說!”
鷹眼犀利,一聲大喝,侍童一看勢單力薄,便吞吞吐吐交代。
“我也是所知甚少,只是聽過這個東西的一個大概?!笔掏s起肩膀和下巴。
冷哼再度自鼻孔射出,“看樣子,這叫什么?哦,好像你叫它萬物生長是吧,”大塊頭揮臂招呼,“它好像很喜歡侍童啊,我們做個人情,把侍童奉獻給它們。老呆頭鵝,您意下如何?”
“甚好!”田老頭拽住他,指甲掐著他的手背示意別管?!八餍耘e行個虔誠的祭祀禮?!?p> 果不其然,侍童求助的目光飄向他,可憐兮兮地望著,仿佛他要是見死不救,就是個人渣。
霎那,他理解了田老頭的用意,索性往后一撤,面無表情站著。
見他退出,侍童便泄氣,只好乖乖開口,道:“我也是偶然從一個鬼國老人的閑聊中聽來的。有一種東西,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來歷如何?只知鬼國存在它便存在,興許比鬼國還年邁。但最恨的是它們尤其擅長隱身在暗色濁影中,細如發(fā)絲,卻似能工巧匠般常常自我編織,如夜如地如樹影如人影,能幻化成一切暗色。它們依地而生,如藤蔓攀附,一旦被它們侵入,一絲便能吃掉整個人,至于多久吃完,那就看它們有多少?一絲、一束或一幕的食量肯定不同,速度自然也不同。于是,就得了這個名字。”
聽到這里,他覺得自己渾身的每個毛孔都被侵略了。
侍童一口氣說完,目光垂落,攤開雙手表示,說:“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如果你們還想知道什么,就只能去問那老人了。”
“人多力量大,這是真理啊!”大塊頭不禁感慨。“會不會是隱身術?”
大家一愣,田老頭拍著大腿,隨即對大塊頭豎起大拇指?!罢尜N切。”
“你怎么知道一定要往下逼出?”他問。不知為什么,卻想起了古藤老怪。
“猜得。”侍童露出了符合年齡的笑容?!澳銈兛隙ú恍?。所謂萬物生長的意思就是從地上來,但它們忒壞,另一個本事就是就算斷根,它們還是它們,不會死亡。一旦鉆入身體,靠著人的血肉劇烈生長,迅速霸占人體的每一個空隙,直至充滿人的身體......”
“稻草人?!彼蝗幌肫鹛锕±镛r(nóng)戶們設下的家人,用稻草捆綁出人形,再套上人的衣裳,遠遠看去就像是個人。
“差不多吧?!笔掏嶂X袋想象,“我沒有見過稻草人,無法比較。還有一種說法,它們是一切,沒有分根啊枝啊葉啊,既是整體也是部分。就算只有一粒沙子大小,一旦找到宿主,它們就能繁衍出一個世界?!?p> “這些玩意豈不是自帶聚寶盆功能?”大塊頭一臉不可置信,看到三人表情,立即解釋?!昂芫靡郧?,在我老家,有個聚寶盆的古老故事。就是說呢,有個人得到一個盆,無論往里面丟什么都會不停地變出來?!蹦抗鈷哌^三個人的臉,“你們要是實在不明白,就權當我沒說,算了?!?p> 他聽得仔細,思索片刻,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它們并沒有盆,所以它們身體里長了一個聚寶盆?!?p> “臭小子,不賴啊?!贝髩K頭點點頭,臉色一沉,收起笑容,目光犀利對著侍童,“你身上有什么吸引了它們?四個人,誰都不要,偏偏就迷戀你?”
侍童臉色極為難看,不敢正視大塊頭,卻又失去了野人王的背后,只好老實交代?!拔乙布{悶呢?”表情看起來很誠懇,“或許是我比較長壽?”
“把屁股夾緊,別胡亂放臭屁!”大塊頭罵道,“你是咒我們早死嗎?”
“老子看你們就是臭味相投?!碧锢项^說。
侍童聞言不怒,卻咬著下唇細細琢磨起來,來回踱三步,不敢多一步。“很有可能?”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倒教其他人無法再嘲諷。“如果不是臭味相投,興許可能是物以類聚呢?”
“恭喜你剛學會面對現(xiàn)實。”大塊頭說,“這個可能性最大。但凡在有選擇性的前提下,蚊子也不是誰都咬的?!?p> 侍童竟鼓掌?!皩Γ褪沁@個意思。”原地跳了幾下,落地后,提出另一個想法,“可是它們也喜歡他?!笔种钢赋鏊?。
不論這種說法有幾分靠譜,他知道侍童所言不假,大塊頭和田老頭毫無異樣。然而,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又不是它們肚子里的蟲?!彼肫饎倓偙粠追瑩习W,背脊一陣陣冰冷。可是他不能示弱,侍童擅長捏軟柿子?!耙皇蔷饶?,我豈會惹禍上身。”
“真的無礙?”田老頭儼然是慈父?!澳阍趺粗浪鼈兿矚g?”
侍童發(fā)出了絕望的笑聲,告訴他們:“自古以來,天地萬物,只要是有生命,都有自己的品味和喜好。人有,難道其他生命就沒有嗎?”
大塊頭長臂一揮,“別扯遠了?!敝钢掏谋亲颖茊枺澳氵€知道什么?”
他有自知之明,目前的經(jīng)驗不足以解釋眼前的處境,只好警惕地望著四周,不敢大意。一回頭,恰好對上鷹眼,急忙躲開。
“難道你們沒感覺很奇怪嗎?”侍童問。
“別逼老子動手。”田老頭失去耐心。
望向侍童,他求證心中所想,“你想說這上下前后左右都是暗色,為什么我們能看見一切,獨獨看不見它們?”意料之中,侍童轉瞬即逝的表情肯定了他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侍童一臉驚駭,看著他直搖頭,“你不可能會知道的。
“我知道?!彼卮?。
天老頭對多有新鮮的故事都有興趣,大塊頭就沒有這么謙虛,催促:“別來來回回扯,說點實際的。尊重當下,現(xiàn)在我們困在這里,前后左右皆可能是它們。四處都是黑的,我們在明,它們在暗,總是吃虧的。其他先別扯,如何出去才是實際?!?p> 大塊頭也不敢隨意走動,先前是大家沒有見識過它們的厲害,現(xiàn)在對它們實力了然于胸,大家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沒誰想被撐成稻草人,永遠腌在這里。
暗色如嗜血猛獸,似乎都伺機而動。
漸漸地,他嗅到了決斗的味道,大塊頭說得對,離開才是目前最重要的,其他事情以后再說,想要翹開侍童的嘴,有得是辦法。
“你走在最前面。”他命令侍童。
“你......”侍童委屈極了。
“不會讓你死?!彼⒓醋龀霰WC。“只是要你走在前面。”
頃刻,大家便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腦子轉得挺快的,小呆頭鵝真是每時每刻都在成長啊?!贝髩K頭夸道。
“老子的兒子自然是不差的?!碧锢项^給予肯定。
“你竟然拿我試路?”侍童驚叫起來,還沒反抗,就受到了目光的射殺?!澳倪叞??”垂頭喪氣等待他的指示。
閉上眼,嗅著寂靜的空氣里游離著躁動的味道?!澳愕纳砗??!彼赋龇轿?,“我讓你停你便停?!?p> “你有什么好猶豫的?”大塊頭勸人不含糊,聽起來更像是恐嚇?!耙皇撬饶悖悻F(xiàn)在就是一堆頭發(fā)絲了。別討價還價,再唧唧歪歪,推你下海?!?p> 果然有效,聞言侍童安靜多了,不再像個孩子一樣。
“如果感覺到有人撓你,立即后退?!彼淮乱痪浔闶敲?。“走!”
大概走了十來步,“停!”他喝住,手舉燭火開路,在他們周圍畫出一個圈套,其他人屏息而待。
“走?!?p> “停。”
“走。”
“停?!?p> 如此反復,暗色如水褪去,一個小山洞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