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蜘蛛網(wǎng)境(二)
“老呆頭鵝,你讀書多且雜,能不能告訴我,這究竟是一直往下掉,還是其他呢?我怎么覺得不太對勁???感覺沒完沒了,永無止境似的,好像是往下,又好像是在打轉(zhuǎn),繞來繞去?!贝髩K頭似乎也適應(yīng)了,沒了剛剛的緊張,手臂上的肌肉已松懈下來。
他緊挨著大塊頭,手臂貼著手臂,沒有錯過任何變化。黑里,眼睛成了廢物,還是本就只看見了黑,他無法給出答案,但是視覺的荒廢,導(dǎo)致了耳朵和鼻子的極度敏感。
“等下,”大塊頭突然一喊,“待我翻個身先?!?p> “要是現(xiàn)在能在忘川河里游泳多好?。 笔掏锌??!氨绕鹉囚~,我可毫不遜色。”
“小孩啊,老子走南闖北,受討生活所迫常需要吹牛,你怎么也落下這個毛病?”
莫非真是有當(dāng)?shù)陌a頭?田老頭的笑聲聽起來多了幾分溫柔,他翻起白眼,不禁暗忖;不就是一個小孩模樣,我也有這個時候,那時你可沒待我如此客氣。笑容免談,多得是瞪眼和巴掌蓋后腦勺。
這會兒,大塊頭已側(cè)起半個身子,他來不及阻止,手臂外感受到黑像棉花一樣彈了出來。渾身一個哆嗦,盡管心里上已接受了處境的特色,然野人王畢竟是血肉之軀,一時之間還無法適應(yīng)新的知覺。
他索性爬了起來,站在黑里,昂首挺胸,輕輕一動腳掌,就碰到了田老頭。
“臭小子,留心腳下,別拿老子當(dāng)腳墊子?!碧锢项^一邊提醒一邊緊隨其后,爬了起來,有些不習(xí)慣,還空抓了兩下,緊挨著野人而立。
侍童踉踉蹌蹌中和大塊頭撞在一起,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誰???”大塊頭問。“得嘞,不是冤家不聚頭。你要是早早帶我們?nèi)ズ廊A大套房,也就沒這一出又一出的。”
“不是停戰(zhàn)了嗎?”侍童抱怨道,隨即脫口而出,“別拽我的胳膊,你到底在干嘛?”
“是啊,大兄弟,你在腳下跑來跑去做什么?”田老頭也納悶。
忽想起了溪水里自由自在的魚,就在他腳下游來游去,腳踝處明顯有流動感。
“嘿,你們一定想不到吧!”大塊頭賣起了關(guān)子,又在腳下繞了一圈,開口道,“我在游泳啊!你們父子倆要不要倒下來活動一下筋骨。侍童,你這游姿不賴??!常在忘川河里玩水吧?你這蛙泳、仰泳、碟泳、自由泳,倒是各項(xiàng)都能和我一較高下。想當(dāng)年,要不是突發(fā)事故,我可能是游泳界里的金牌選手。侍童,瞧好咯,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花樣游泳!”
田老頭抓住他的前臂,手心里透過來一陣濕潤,黏糊糊的。
若是在水里,手汗不可能會有黏糊之感。這分明不是水,但他相信大塊頭這時候不會撒謊??蛇@黑究竟是什么?先前那一景的經(jīng)歷,還歷歷在目,斷然不可大意。只是目前他的經(jīng)驗(yàn)著實(shí)匱乏,也猜不著邊際,只好問老頭。
田老頭與他心有靈犀,便開口道:“莫非黑里有讓人游動的氣體?”
“可能嗎?”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指頭,如鐵耙一樣在身側(cè)來來回回。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碧锢项^一手橫在他肩膀上,幾乎是唇語?!俺粜∽?,你覺得大兄弟來自何地?老子走南闖北,從未見識過他說的那些奇怪事。自打我們走進(jìn)桫欏林來,怪事接踵而至,沒有一件符合常理,故而不可憑過去經(jīng)驗(yàn)做判斷。要不,我們也耍一耍?”說罷,田老頭便撲了下去,一手還拽著他。
旋即,兩人便躺平了,并沒有游起來,更像是浮萍而不是魚。兩人揮動手臂,像往日游泳一樣,卻依舊沒有游起來。
一道綠光閃過野人王心頭,霎那醍醐灌頂,滿目螽斯的影子壓了過來,他立即明白這也不過是心愿所幻出的一景。畢竟,游泳他們會,卻不是老頭及他的嗜好,然侍童和大塊頭卻不同,他們不僅有此嗜好,還有未了的心愿。
詭異的感覺猶如無數(shù)錯覺交織,無力辨析,隨著下沉,黑色越發(fā)繁復(fù),猶如千萬種黑色在四周肆意綻放,而眼睛來不及看見。
“大塊頭?”他叫了一聲。
“你們父子倆,不會湊巧都是旱鴨子吧?”大塊頭笑了起來。
“大兄弟?”田老頭也叫了一聲。
“老呆頭鵝,你別老繃著一張臉,本來顏值就不在線。你那臉可經(jīng)不起你沉思,只要你一思考,立即就皺成一塊爛抹布。別害羞,快躺下來,暢快一番,指不定游一游,轉(zhuǎn)眼我們就到龍宮了?!?p> “大塊頭?”他又叫喚了一聲,“侍童呢?”
“在這?!笔掏俺?,在黑里揮動一直手臂,攪動出一個漩渦。
田老頭倒是沉著冷靜,問:“大兄弟,你都耍這么久了,休息一會,留點(diǎn)體力。還記得先前的螽斯嗎?”
“大塊頭,侍童,你們別玩了!”他也勸。
“很久沒下水了,我再游一會兒,反正時間嘛有的是。”
侍童的聲音從腳后跟傳上來。他有一種擔(dān)憂,時間的確有的是,然而人的身體卻會精疲力盡。就像先前的螽斯一景,最后大塊頭若是沒有清醒,那些螽斯會不會真的把大塊頭當(dāng)作豪華大餐呢?
他們能屢次從各種怪景中脫身,除了僥幸,興許還有別的緣故,只是一時之間沒法琢磨出來。但是,他知道他們四個并未逃離危險,依舊還困在險境里。
“嘿,我剛剛還想碰巧抓到魚了,可惜了,讓它掙脫了?!贝髩K頭喊了起來。
“大兄弟,這里烏漆麻黑的,哪來的魚???”田老頭的聲音開始有了急躁?!澳悴粫丘捔税??”
“爭取烤魚!”大塊頭攪動著四周的空氣,如河水發(fā)怒。
“那是我的腳!”侍童喊了起來。
大塊頭聞言,立即竄出來,站直身體,提著侍童,問:“還我烤魚!”
“大兄弟,放下小孩?!碧锢项^立即伸手將小孩接過來,輕輕放下。
旋即,大塊頭陷入沉默中,任憑他們倆怎么勸說,都不回應(yīng)一個字。若不是呼吸尚且還在,真教人懷疑已經(jīng)失去蹤跡。倒是侍童,率先醒來,問他們是否又被困住了?
好一會兒,大塊頭才深深呼出了一口悠長的氣,抹了一腦袋的汗?!昂秒U?。∵@樣一直這樣下去,非精盡人亡,錯,是精疲力盡不可!這才剛喘口氣,四肢就像生活在水里,游了幾十天似的,腿軟啊。老呆頭鵝,快讓我靠靠。剛剛眼睛里只剩一片浩瀚星空,無數(shù)的星星沖我眨眼睛,都漫到后腦勺了?!?p> 侍童這時也叫了起來,埋怨道:“都怪你,沒事提議游泳,要不是你提出,我又豈會著了道?!?p> “你自己心魔亂生,管我何事?你若是清心寡欲,瞅瞅他們父子倆,同樣長這耳朵聽我胡說八道,怎么就沒有上當(dāng)受騙呢?你要怪你自己心性不定,白費(fèi)你活了那么老久,光有經(jīng)驗(yàn),沒有實(shí)力。像你這種人,在游戲里,只能苦熬。就算熬個天長地久,終于有了出頭日,也不過是個賺了點(diǎn)經(jīng)驗(yàn)值的蝦兵蟹將,稱不了王,更別指望成為猛將。你要是有何心結(jié)解不開,說出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老把這身小棉襖當(dāng)城堡,能修仙嗎?”
“你!”侍童怒不出其他字眼。
“大兄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如就讓小孩保留他的秘密?!碧锢项^勸道,“眼下,得冷靜下來,我們該好好琢磨下此時此刻的處境?!?p> 確實(shí),一景又一景,對時間毫無觀念,他深有同感,點(diǎn)頭道:“有沒有可能,我們根本沒有離開酒肆?”
“小呆頭鵝,你怎么會有如此想法?”大塊頭表示詫異,“畢竟我們一直往前走了很遠(yuǎn),沒有幾十公里,也有幾公里,怎么可能還在酒肆之內(nèi)呢?”
侍童同樣表示不可能,聲音也有些激動,說:“若是在酒肆內(nèi),我早就把這里開放,用來收門票了。何必每天挖空心思,想著怎么吸引那些人來酒肆消費(fèi)呢?那些人哪個沒心結(jié),許多人都想永遠(yuǎn)活在記憶里,就算一輩子囚禁其中也心甘情愿。這比起后悔藥,更具療效,簡直快死致死藥,一勞永逸。我是說酒肆老板要是知道有這等發(fā)財?shù)拇蠛脵C(jī)會,絕對不會放著天賜商機(jī)白白浪費(fèi)不用。有錢都不賺,絕對不是酒肆老板的風(fēng)格。”
大塊頭輕笑一聲?!斑@話我倒是信了,你是不會白白浪費(fèi)這絕好的商機(jī)。”
“不是老子護(hù)犢,臭小子在某些直覺方面,的確天賦異稟,沒由來得準(zhǔn)?!碧锢项^攬住他的肩膀,始終沒有放手。“臭小子,說說你的想法?!?p> “酒肆里,或許有個心境?”他也不確定。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皆落入沉思,他只能等待他們再度開口。
田老頭率先開口,提出困惑,說:“若是如此,對他們而言,還是對我們而言?!?p> 這話卻是在問野人王,因?yàn)樽允甲越K只有他和老頭一路相伴,而大塊頭和侍童皆是一前一后在鬼國認(rèn)識。如果是心境,那么是從桫欏林就開始還是從酒肆開始?
大塊頭聽出了異樣,反駁道:“我可是如假包換,雖然不知道你們的前塵往事,但是等這事一過,你們?nèi)羰沁€有興趣,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怕你們命短沒時間聽。”
“我也是,在你們沒有來酒肆前,我已經(jīng)在酒肆生活了?!笔掏卜磻?yīng)過來?!拔乙彩钦鎸?shí)存在的,假一賠十?!?p> “不管如何,反正我們得出去先。”他說。
黑中,他們四人坐了下來,竟然就猶如平時里坐在實(shí)地上一般安穩(wěn)。大塊頭顯然不信,立即起身,跺腳試探,十幾下后才重新坐了下來。
“小孩,在酒肆你是地頭蛇,可曾聽聞什么奇怪的故事或傳說?”田老頭問,并告知他們?!袄献雍统粜∽颖蛔繁s至一個古老森林桫欏林內(nèi),然后就開啟了一路而來不可思議的奇遇。故而,剛才才會懷疑,你們倆也是心思幻成。”
他又陷入了迷茫中,顯然這個直覺是錯的,畢竟大塊頭和侍童都有自己的經(jīng)歷。
“未必,”大塊頭打斷道,“或許,心境就在酒肆開始,如此一來,就能解釋我們四個人共同的經(jīng)歷?!?p> 黑里,大家都望向侍童。
侍童站了起來,反駁道:“那間豪華套房的確是酒肆用來招待超級凱子的。雖然有點(diǎn)天然,但是我走了多少次,斷然不可能憑空出現(xiàn)意外???”
一個深深的呼吸,黑里沒有眼睛,他也無法墜入任何眼睛里,也許這是唯一的辦法,能從不同的視角去看待真相。“還有一種可能,這里是夢境?!彼岢隽肆硪粋€想法。“或許,我們已經(jīng)睡在豪華大套房里?!迸d許,自始自終,在內(nèi)心深處他都希翼這一切只是個夢。
“那這夜晚比成仙老烏龜?shù)墓_布長個十萬八千里。”大塊頭否定道。
“我也不同意。是我?guī)е銈兩蠘牵銈冏哌^的每一步,都是我平時反復(fù)走的。要出意外,也在樓梯處,絕對沒有進(jìn)入房間的可能。否則,你們誰能告訴我豪華大套房是什么模樣?”侍童反問。
的確,除了侍童,其他三個均無法憑空想象出房間的樣子。
“還有一個可能?!贝髩K頭突然謹(jǐn)慎起來,言語斟酌中,卻還沒決定要出口?!熬扑劣幸粋€秘境,從未有人知曉,不知什么緣故,竟教我們撞上了。這就是狗屎運(yùn)?!?p> 三人倒也覺得,目前就大塊頭這個提議頗有幾分可能性,但是無法解釋侍童對此一無所知。畢竟侍童對酒肆的熟悉,是閉著眼睛都能自由出入。
“不,還有一個可能。”他突然想起了竹鬼。“老頭,你還記得長屏竹海嗎?”
“終身難忘?!碧锢项^點(diǎn)頭,哀傷流出了喉嚨。
“起碼皮革店,不是夢境也不是心境,那竹海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彼D(zhuǎn)而問大塊頭,“大塊頭,你來自哪里?肯定不是我及老頭的所來之處。既然如此,會不會此時我們已經(jīng)不在酒肆?”
“很有可能?!贝髩K頭捶打著大腿,“畢竟肌肉酸脹的感覺是真實(shí)的?!?p> “怎么出去啊?”侍童叫了起來,“我要是不在,酒肆豈不是沒人看管。”
“這會兒,你知道緊張啦?”大塊頭說。
“你不是侍童嗎?”他反問,“酒肆那么多人,少你一個不會出事的?!?p> “既來之則安之,先前我們都能走一景又一景,要不繼續(xù)?”田老頭說。
“可惜咯,有人苦心經(jīng)營了一輩子的事業(yè),就要付之東流了??上Э?,為他人作嫁衣啊?!贝髩K頭說。
侍童不做任何回應(yīng),但他聽到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不知何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一直在下沉,只是極其緩慢,慢到了他根本無法輕易察覺的速度。
許久之后,他們還在往下落,不知何處是盡頭?
一陣濕潤的水汽氤氳在鼻尖前,他抬起頭,看見了一個碩大的蜘蛛網(wǎng)結(jié)出的鏡子,霸占在酒肆底部。
數(shù)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面鏡子,各有不同顏色,晃著不同的光。原來,他們剛才就在身困其中。
然而,何處是盡頭,盡頭又是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