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嘈雜的黑夜,宋離能聽見一個女人真心破碎的聲音,她癱倒在地上,看著路燈下,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的蘇一卻是一臉的釋然,終于,能放過他,也放過自己的,只有死亡。
姜凱跪在原地,雙手抱著腦袋不停的大喊,帽子在慌亂中被他自己掙脫了下來,這是宋離第一次見到被濃硫酸燒傷后的姜凱,一道形如蜈蚣似得傷疤從蜷縮的右耳一直蔓延在他整個右半邊的臉上。驚恐,對宋離來說已經(jīng)不只是驚恐,確切的說,那是惡心。
武警上前,一腳踢開蘇一手里的那把槍,低頭確認了一下,宋離聽見了他們說的話,蘇一拿的,是一把玩具槍。
宋離在派出所里錄筆錄,她趴在桌子上,難受的惡心想吐,那個年輕警察坐在宋離對面,一直都沒有催促。
“你不記得我了嗎?”那個警察忽然笑笑。
宋離怔了一下,頭從胳膊里抬了起來。
“說起來,你還是因為我才進的看守所?!本煊中π?,然后故意指了指自己的頭。
“你是······”宋離直起身,看著他。
“我叫蘇北,你在鋼廠打傷的就是我?!碧K北一笑,臉上的酒窩也跟著笑。
宋離看著蘇北,卻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我好像每次見你都沒什么好事發(fā)生,上次你打傷了我,這次又把我胳膊抓破了,呵呵?!碧K北笑笑,半截袖露出的胳膊上有幾條血道子。
宋離愣了一下,然后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對,對不起?!?p> “你在法庭上跟我道過歉了?!碧K北又是一笑,卻看著蘇一沒回答,“你今天還能錄筆錄嗎?實在不行你要不休息一下?!碧K北看了看墻上的表,已經(jīng)半夜,人也已經(jīng)疲憊不堪了。
“不用,我配合你,但是我有個問題?!?p> “什么?”
“我想問問,蘇一的孩子怎么辦?你們會把孩子怎么樣?”
“我們不會把孩子怎么樣,”蘇北盡量輕松的緩和宋離的情緒,他說道,“我們應(yīng)該會盡快聯(lián)系蘇一的親屬,讓他們盡快來把孩子帶走,這之前,孩子會在福利院里?!?p> “可是如果他們家人不愿意養(yǎng)這個孩子呢?”
“不愿意?為什么?”
“就是······就是沒有人回來認領(lǐng)這個孩子怎么辦?”
“這個······應(yīng)該不會吧,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就算是男方家人不愿意要這個孩子,但是蘇一的家人總該有人會養(yǎng)這個孩子的?!?p> “我的意思是,如果,如果沒人來認領(lǐng)這個孩子,我,我是說我,我可不可以帶這個孩子走?”
“你跟這個孩子有親屬關(guān)系嗎?”
“沒有。”
“那看來,應(yīng)該是不行的?!?p> 宋離從派出所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亮了,蒙蒙亮的天開始下起蒙蒙的細雨,宋離站在派出所門口,婉拒了蘇北遞過來的雨傘,然后一個人穿著拖鞋,手里拿著全是灰塵的包走近了雨里。
派出所對面的馬路上停著一輛路虎,宋離走到車窗前,沒有說話。
陳曦看著她,只說了一句,“上車?!?p> 可是宋離也只回了一句,“不用?!比缓笠粋€人沿著馬路,走到了天亮。
看著宋離拖著疲憊的身體進了家屬院,一直慢慢跟在她身后的陳曦才掉頭開離了這條街區(qū)。
早上的例會陳曦一句也沒聽進去,陳皓看著自己的弟弟就跟丟了魂兒似得,等著所有人都離開了會議室才開了口。
“你怎么了,是剛從美國回來,時差還沒倒回來?”
陳曦低著頭,半晌才開了口,“我看見她穿著拖鞋,包上全是灰,我讓她上車,她說不用,然后一個人走走停停的。后來她走不動了,坐在全是水的馬路邊上,我想下去看看她,結(jié)果她就坐在路邊上開始哭,哇哇的哭,然后哭累了就又開始在雨里走。我從沒見過一個女孩會這樣子的哭,哥,你說,我還救不救得了她?”
“她是因為你哭的嗎?”陳皓低頭笑笑,輕聲問。
陳曦抬頭看了看陳皓,然后茫然的搖搖頭,“不是?!?p> “那你救不了她?!?p> 人,就是這樣,總是在逼死自己的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宋離燒了兩天,迷迷糊糊的,媽媽請了幾天假,沒日沒夜的伺候她。
韓筱陌跟屈燃過來的時候,宋離媽媽才終于可以休息一下。
“你又發(fā)什么瘋,是非得要把自己逼死嗎?”韓筱陌看著宋離吃了退燒藥,接過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非得死,為什么,就非得要死?!彼坞x的眼泡腫著,嗓子啞著,雙眼無神的說著。
“你不是她,體會不了她的痛苦,就像我們不是你,也不知道你為什么愛冉長安就愛的那么死去活來的。宋離,我覺得有些事,笑過了,哭過了,也就算他過去了,你別總這樣,逼死別人,也逼死自己?!表n筱陌的話很難聽,可是每一句都是為了宋離。
“宋離病著呢,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屈燃拿胳膊肘碰了碰韓筱陌,然后轉(zhuǎn)頭告訴宋離,“趁著機會,你也好好休息幾天,我?guī)湍阏堖^假了,別心疼那幾天的工資,我給你發(fā),啊。”
“你們回去吧,一天也都挺累的,放心吧,我不會死,也不會逼誰死,要是哪天想不開,我也一定會給你們留遺言的,走吧,都走吧,我想睡了?!彼坞x有些疲憊的說。
從前說過,所有事情,最難的都是一開始。
宋離還好,不死不活的熬過了那幾天,生活就再次恢復(fù)了正常。
禮拜五快下班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座機。
“宋離嗎,我是蘇北?!?p> “蘇北?哦,哦,有什么事嗎?”宋離反應(yīng)過來。
“之前你問過我關(guān)于蘇一孩子的事,現(xiàn)在福利院那邊有了回復(fù),我覺得應(yīng)該告訴你一下。”
宋離趕到派出所的時候天快黑了,感覺十分的不好意思,嘴里一直道著歉,蘇北就連一句話也沒插進去。
“蘇警官,福利院那邊怎么說?”宋離問。
“你可以不用叫我蘇警官,你就跟我朋友一樣,喊我蘇北就行?!碧K北笑笑,繼續(xù)說,“是這樣的,孩子父親那邊,我們已經(jīng)去問過了,只是他們那邊情況不太好?!?p> “什么意思?”
“姜凱的精神出了問題,他媽媽前兩天已經(jīng)把他送去精神病院了。”
“什么······”
“對,我們也覺得很震驚,不過,想想也是??赡苁巧洗蔚氖聦λ拇碳け容^大,還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蘇一潑了他硫酸之后,生活各方面都不如意,造成的壓力也比較大,他媽媽說,出事以后,姜凱整個人看上去很抑郁,而且也拒絕跟任何人來往。那天晚上,他媽媽也是好不容易說動了姜凱,讓他跟自己轉(zhuǎn)轉(zhuǎn),在那之前,姜凱有快一個月沒出過屋子了?!?p> “那姜凱他們家的意思是······”
“姜凱媽媽是說什么也不認這個孩子,她還說我們要是硬把這個孩子塞給他們家,她就把這個孩子扔了?!?p> “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宋離有些不敢相信。
“沒辦法,畢竟現(xiàn)在他們家的負擔也大。之前蘇一潑了姜凱硫酸以后,姜凱的父母之間的矛盾就多了,經(jīng)常吵架,為了姜凱,也為了他們自己,后來兩個人就離了婚,離婚之后,姜凱一直都是由他母親照顧,房子也給了姜凱的母親。不過可能是因為害怕之前的鄰居說閑話,姜凱跟他媽媽就搬回了以前單位的老房子里,那套房子就出租出去,每個月的租金和姜凱母親的退休工資還是能夠勉強支撐他們生活的。不過沒想到后來又出了這樣的事,我們?nèi)ミ^他們家?guī)状危@旱娜巳プ龉ぷ?,可是他媽媽的身體一直都不好,還有一次我們過去家里沒人,鄰居說人在醫(yī)院,我們才知道的。”
宋離的手心里一直冒汗,她低著頭,沒說話。
“蘇一的遺體我們火化之后聯(lián)系過蘇一的家人,她哥哥一直在深圳打工,聽說了蘇一的事情之后,表現(xiàn)也是挺被動的,我們也不知道是受的打擊太大,還是怎么樣。不過沒兩天,她哥哥就從深圳趕了過來,辦了手續(xù)之后就把蘇一的骨灰?guī)ё吡?。”蘇北遞給宋離一杯水,接著說,“其實她哥哥過來的時候,我們跟他說過蘇一有個孩子的事,他當時表示會把孩子帶回去養(yǎng)的,福利院那邊我們也都通知過了,可是一周后,福利院打來了電話,說小蘇忘還在他們那里,我們才知道,蘇一的哥哥是自己離開的。后來我們試圖聯(lián)系過很多次,可是他不是不接電話,就是直接掛了,所以現(xiàn)在孩子只能放在福利院了?!?p> “可是,孩子也不能一直放在福利院啊。”
“對,我們······”蘇北正說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蘇北,干什么呢,你姐給我打電話,說你今天晚上又不回家吃飯了,還讓我下班過來看看你。”
“哎呦,張隊來了?!?p> “張隊。”
男人一進來,派出所的人就跟他打著招呼。
“姐夫,你怎么來了?!碧K北愣了一下,起身給宋離介紹,“這位是刑警大隊的張隊長,這是宋離,蘇一案子的目擊證人,那天晚上跟我一塊兒回來錄筆錄的?!?p> “宋離?”張隊瞇著眼睛想了想,忽然說,“我們蘇北就是你給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