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寒風不知怎的,總是胡亂拍打在窗外??蜅V校形簧倌昀纱螯c行李。其實也沒啥大物件,就是窮道士春節(jié)時添置的一襲白衫。
幾錠銀子,想來是窮道士棺材本嘍,少年郎很是省著用。將干癟包袱整飾利落,翻手系于肩后,掩蓋在那盒長匣上。
挎劍,抬腳,出門,而后轉身拉攏屋門。
樓梯口有位孩童蹲坐許久,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他扭頭擠出一個笑臉。
柳晨生緩步上前,弓身,將大手蓋在他腦袋上。溫聲說道,“為師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等事后再來尋你?!?p> 阿三嘴角勾起的弧度愈來愈大,他咧嘴一笑,“嗯?!?p> 阿三身旁擱置一柄短刀,正是林澤余身前佩刀。
柳晨生自懷中掏出少些細軟,交付與阿三,面色和煦道,“師父臨走前,也沒啥值錢物件,更沒有武功秘籍,說來,我這個師父算是很寒酸了。”
阿三只是展開手心,捧過那些細軟,而后笑意粲然,卻仍不說話。
結賬這些時日住店的銅子,推門而出。兩扇木門閉的緊,生怕外頭風雪尋隙而入。
長街兩側有孩童持香火點炮仗,火舌燃起時,遠遠拋開,且以小手捂住耳朵。
俗話說:爆竹聲中一歲除。
歡鬧中得掩埋多少悲哀啊,秋水共長天一色,爆竹與普天同慶。
為尋洗劍池,綏州一遭終歸是免不了。短短半載光陰,多半是要打發(fā)在路途上。
望策馬奔騰有感:長路漫漫,唯劍作伴。
柳晨生時隔一月有余,再度踏上那拱石橋。橋下溪水涓涓,橋上垂柳凋零。溪面再無鴛鴦戲水,柳梢再無鶯燕梳眉。
直道是:物是人非。
當朝有田園詩人作文章,大致是對“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表態(tài)自己的看法。
他提筆揮毫,一篇大好文章躍然紙上。字跡雖不是顏筋柳骨,卻也很是工整。齊齊寫到:花有重開日,開時并非舊時花。人無再少年,少時莫非是滄桑?
田園派詩人最講究隨心所欲,最是擯棄對仗工整,承上啟下的詩詞曲賦。當?shù)米猿梢慌伞?p> 天地間,一花一葉,一草一木,的確有重開時日。可惜的是,花不是彼時花,連香氣都各色各樣。
世間每人卻是不同的,自荒唐走至滄桑,萬千小徑,千人千面。
遠處有位提酒壺中年人,他搖搖晃晃,徑直走向客棧方向。裝飾卻不是游人模樣,恐是尋不痛快去的。
冷不丁,柳晨生將劍橫住他去路,笑問道,“閣下,可否借些酒水暖胃?”
那漢子忙晃頭,連同唾沫一同甩出。他口詞不清說道,“不成?!闭f完,將酒壺揣在懷中,和護命似的。
柳晨生將劍貼進幾分,再次笑問,“在下只取少量酒水,可否?”
漢子猶豫片刻,將酒壺遞出,滿臉不舍,憨厚說道,“可是可以,不過需要拿一樣東西換?!?p> 柳晨生看著他撲紅的臉,僵直的手,甚感有趣的問道,“需要何樣東西?要銅子在下可是沒有,若有的話,早換酒去嘍?!?p> 漢子兩手捏住柳晨生劍鞘,“我自然不要公子的銅子,這玩意兒固然誘人,可在下要的是一樣,人人都有的東西?!?p> 柳晨生抖手,將劍鞘抽離,這漢子勁道十分大,握的緊。
“在下口渴酒水已久,可否快些說與我聽,倘若在下有,那自然不吝嗇?!?p> 少年郎拍著胸脯,當真是一副饑渴態(tài)勢。
漢子嘿嘿一笑,“在下也不拐彎抹角,就想借公子性命一用?!?p> 柳晨生蹙眉,佯裝不悅道,“足下若是取我性命,那在下豈不是無福消受這酒水,不妥不妥。”
咻!咻!咻!
接連三道破空聲響起,劃破寒風凜冽的僵局。柳晨生依靠于石橋上,身側了無一人,跟前是那位討酒漢子。身后是一面冷水,跟前人不見動作,莫非是江底射來?
柳晨生輕笑,“這么凍人的天,埋藏于冷水江東,甚是為難閣下,且不如出來一敘,好看看英雄模樣?!?p> 少年郎將收緊的掌心攤開,有幾根細小物件呈現(xiàn)。原來是幾根銀針,侵染的紫色物料,想必是些奇毒。
柳晨生手腕一抖,屈指將銀針一一彈出,且先不論準頭如何,聲勢卻不能落下風。且彈指間又笑。
“我道是甚的英雄好漢,原來是位女紅好極的繡花娘子,若是長相姣好,還望出面一聚,江里委實陰冷。”
銀針沒入江面,半晌都沒動靜。
漢子笑容一僵,瞧準柳晨生轉身空隙,一拳轟出。拳意無雙,殺意騰騰。想來世間出拳如此暴戾的人,并不多見。
少年郎未轉頭,只是將劍鞘斜撩起,徑直點向漢子襲來的拳意。一陣鏗鏘聲,如同兵戈交接。
柳晨生翻身取下系在漢子腰間的酒壺,擰開木塞,往壺眼兒里一瞧,好家伙,一壺滿當當?shù)陌倩ㄡ劇?p> 少年郎將劍鞘收回幾寸,道了聲謝。仰頭猛灌。
江面有咕嚕咕嚕的氣泡聲,隨一陣煙霧升騰,又有銀針破空來。前后手段如出一撤,連力道都八九不離十,想來是位善于伏擊的高人。
柳晨生將酒壺拋出,“來干來干?!本茐芈溆谑种?,另一只手有多出幾根銀針。
少年郎轉身對漢子一笑,“這銀針能否當酒錢?說不準閣下還能換到一位女工極好的娘子哩。”
漢子臉一沉,著實是笑不出。
柳晨生將酒水喝盡,身形搖晃起來,卻又不似醉酒的態(tài)勢。
橋頭有位女子行來,冷笑道,“三步散泡的酒,滋味可還好?”
柳晨生將很是困倦的眼皮上下睜開,醉醺醺笑道,“好酒,來干來干。”
說罷,劍出鞘,劍式如筆走龍蛇,大袖挽清風。
一圈圈劍芒掃開,將石橋劈作兩半。少年郎腳尖點地,飄飄然躍至垂柳樹梢,橫劍輕笑。
“大名鼎鼎的鴛鴦來尋一位八歲孩童的仇?不嫌棄丟人?”
一男一女咬牙,眼前這位用劍公子,想來是抗衡不過。
女子冷笑,“林澤余斬有我兄弟,如今他死了,我們尋仇,也是天經(jīng)地義?!?p> 好一個鴛鴦俠客,專挑小的捏。
柳晨生輕笑,“且賣我一個面子,五年后你等來尋仇,我自然不阻攔?!?p> 漢子問道,“如若不然?”
柳晨生劍已舉過頭頂,衣袂飄然。正色說道,“那我便出手斬滅二位,以絕后患?!?p> 劍意浩然。悠悠百里。
綽號鴛鴦俠客的男女允諾,遠遠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