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低到塵埃里

　　羨魚轉(zhuǎn)身，悄然地走了。她有點看不開。難道這個男人，和她在蒙陵山見到了認(rèn)識的不是一個人么？

　　只是身子竟然分外勞累，她感到一陣一陣的暈眩。可以料想，她今晚若是睡過去了，明日一定是起不來的。

　　葉謫此前說，她嫁給他，必然有千重萬重的阻力。她還信誓旦旦說她不怕來著。今日的心情卻只因為早上那些事情格外不好；她使勁搖了搖頭，想驅(qū)散那些不好的情緒，她想給自己希望。

　　凈瑜殿里空蕩蕩的，連蠟燭也沒有點。羨魚默默地將燈燭一支一支地點亮，照得偌大宮殿里空晃晃的亮堂，只是太孤單了，只她一個人。她們仙靈修煉到這個地步，其實吃不吃東西也無所謂，不過她本體是一株蘆葦，水是缺不得的。她只斟了一盞熱茶給自己，喝了幾口以后，就著從窗口照進(jìn)來的皎潔月光，靠在軟榻上，養(yǎng)神。

　　第二天早上，她一睜眼，就看見葉謫坐在她床頭。葉謫目光還凝在他手中奏折上，似乎感覺到她驚奇目光，他偏了個頭，清凌凌的眸子毫無波瀾地望著她。

　　羨魚被那目光看得一怔，他清冷的聲音已經(jīng)在頭頂響起：“你也不怕著涼？”

　　羨魚想到昨晚她偷聽到的話，一時間有些失神，醞釀了好久，才說：“我，是不是讓你費心了？”

　　對著葉謫，她說不出來什么騙他的話。她感覺自己無論在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葉謫合上折子，丟在一邊，聲音不冷不熱，說：“你怕我費心，還這么地睡著了？春寒欺身，這四個字我也不是第一回說了吧？”

　　羨魚低聲道：“不是這件事啊。是······”

　　葉謫忽然道：“明日，辰時，王后邀請諸家貴女宮中赴宴；你也要去?！?p>　　羨魚猛地抬頭：“這是你的新計策么？”

　　葉謫垂下眼瞼，說：“是她的計策。不過沒事，你安心去?！?p>　　羨魚心中的確不知作何感想，可是她真的好想嫁給他，就連昨天，他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的第二天，也是立馬就去看望了他原來的那個未婚妻子。她盼望著，等她克服了這些困難，他的眼睛里是不是只有她了，他的關(guān)注是不是能全都在她身上了？她不懂什么叫做喜歡，但她猜測就像她這樣，想要得到這個男人全部的關(guān)心吧。

　　她咬著唇，終于忍不住，想問他昨日為什么不等她出來就走了，想聽他給一個讓她可以自欺欺人的理由。但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咽了下去，她只喉頭空動，問：“為什么王后要反對？”

　　他沉默良久，臉上冷峻神色終于有所消融，輕輕開口：“王后不是我母親。她有很大的野心，她想越位攝政。昨天你可看見了秦安殿，那是我們?nèi)~家的庇護(hù)神獸結(jié)出的法陣，是保護(hù)國君的最后一道防線，被國君指定的人才能進(jìn)去，而且每日只有短暫時間開啟。我若成婚，須得父王欽印。只是這法陣，卻很難解?！?p>　　葉謫在蒙陵山上時常笑，笑得如同一抹溫潤月華，絲毫也不覺冷意。

　　他回來以后，便只會有冷冷的笑意，客套的笑意，敷衍的笑意，從來不達(dá)眼底。

　　羨魚低頭，說了個“我知道了”。

　　葉謫替她拉緊了被褥，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窗外，淡然說：“羨魚，有很多時候我也迫不得已，你別想太多了?！?p>　　說罷，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的褶皺，飄然離去了。羨魚愣愣的，才意識到自己臥在床上，蓋著好幾床厚厚被褥。

　　這個男人實在是捉摸不透。左胳膊上抽搐起來，她曉得是昨天的傷口撕扯得幅度大了些，低頭一看，雪白的袖子上影出來嫣紅色澤，她痛得吸了一口涼氣，當(dāng)機(jī)立斷封住穴道。他抱她過來的時候，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受傷了呢？她想，他一定沒有發(fā)現(xiàn)吧，他要是發(fā)現(xiàn)的話，一定又要說自己了。

　　她瞥見剛剛?cè)~謫隨手一丟奏折時，竟然漏了一張紙出來，好奇心作祟，便拿起來一看，卻并不是什么折子，而是一份密報，寥寥數(shù)字，寫著：“王后在宮宴上設(shè)伏，以擲杯為號”。

　　羨魚心猛地一跳，將紙條捂在胸口，一陣慌亂從心底蔓延出來。

　　剛剛?cè)~謫還寬慰她說王后的這場宴會“沒事”，這份密報卻顯示著她分明是有所圖謀。他是要她不必?fù)?dān)心，還是又想讓她去將計就計？她苦笑了一聲，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呢？他如果要她落在王后手中，直說就是，她一定乖乖地束手就擒，她絕對不會反抗的。他，作甚要瞞著她呢。

　　為什么呢。

　　她心底涌起無名的苦澀來。

　　他是不是還以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她真的這么讓人費心么······

　　羨魚將頭埋在了膝彎處，眼睛干澀澀的，明明難受，卻流不出什么眼淚。她猛然昂起頭，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要她怎么樣，那就怎么樣吧。雖然他······他可能并不那么喜歡她，他或許只是想要救活他那個未婚妻吧，所以這么耗費心神地計劃著——但她想到這里，終于找到了一條可以自欺欺人的理由了：她就當(dāng)他這時候，都是因為要娶她才費心謀劃的，是為了成婚，排除萬難才這么辛苦地反抗著。

　　于此，她覺得豁然開朗了。

　　這真的很卑微，只是她一直覺得遇上一個她喜歡的人很不容易，所以格外地珍惜。她曾羨慕過五色鳥夫妻九霄和鳴，遨游天際，只是單純地希望自己也可以過上那樣的日子。

　　她也記得小蘭的話本子里回回都寫“下堂妻逆襲成心尖寵”的故事，她自然也幻想過。她想，葉謫也許記得那個人那么深，但她只要變得很好，很強(qiáng)大，很厲害，關(guān)心他照顧他，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折服他——那么，他一定會將那份深情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她，遇見他以后，就感覺這像一場夢。倘若真的是一場夢，她也希冀在此夢中得他款款深情。她的所愿就是這么俗啊，就是喜歡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