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旻恪因著外頭的事情,叫下人領(lǐng)著陸安曉到祠堂祭拜。陸安曉一言不發(fā),三炷香三個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依著禮數(shù)將各人拜罷,額頭通紅的步出祠堂。
下人在外頭候著。陸安曉問及當(dāng)日自己的庶母童氏,方才得知老爺子大夫人走了之后,那一輩兒里頭只余了童氏一人,于情于理的也就成了府里頭的長輩,人人皆尊一聲二太太。只是童氏也是個冷僻的人,并未依著陸旻恪的意思換到大些的住處,也免了晚輩們每日的晨昏定省,成天也僅在自己的房里頭吃齋念佛,不問世事。
至于二姑娘,那下人也只說二姑娘從大太太走了之后,便連日里身子不大好,為免見了這府里頭愈發(fā)勾起了傷心事,陸旻恪做主,送了去莊子上好生養(yǎng)著了。
陸安曉將自己先前備了的禮兒交與下人,分別是童氏和陸安歌的,隨即便出了府。
蘇敘在府門前一拐彎兒的胡同里頭等著,陸安曉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蹲在石頭上與一眾半大的孩子瞧著人家老爺子吹糖人。
“老爺子,要最大的一個?!标懓矔员持謸P聲一句。
幾個孩子嘴巴都驚訝成了哦型,其中還有同樣一臉驚訝的蘇敘。而當(dāng)蘇敘拿著那支最大的糖人,在眾人的艷羨中目送離開的時候,蘇敘跟在陸安曉身后竟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曉曉,你不是說我燒壞了鍋,這幾月都不給買的?!?p> “師傅不是喜歡嗎?”
“是喜歡?!?p> “那好吃嗎?”
“好吃?!?p> “好吃就多吃點兒。”
“你的意思是明兒再給買嗎?”
“不是,就今兒。”
“那我還是省著點吃?!?p> 夜幕初上,陸家轉(zhuǎn)過去不過一個街頭便是這晚上最熱鬧的去處,人來人往很是熱鬧。各式的吃食,論是小攤還是飯館兒,都是能數(shù)得上名頭的。蘇敘一路亦步亦趨的跟在陸安曉后頭,一小口小口的生生看著方才還小拇指一般大的龍角,此時只剩下光禿禿的一個小橛子,心里很是不稱意。抬眼預(yù)備著跟陸安曉咕噥的功夫,便不見了方才前頭的人。
“曉曉?陸安曉!”蘇敘四下看著陌生的人群,一瞬間的恍惚。
“曉曉!”
“師傅,我在這里!”
蘇敘循著聲兒方才瞧見人群中蹦跳著現(xiàn)出張笑臉來的陸安曉,連忙迎了上去。
“你亂跑什么?!”蘇敘慍怒。
“我這不以為師傅您跟著呢,沒成想一轉(zhuǎn)頭就看不見了?!标懓矔砸贿呎f著一邊被蘇敘拽著衣角嚷嚷開:“哎師傅你干什么呢?”
“綁上?!碧K敘咬著糖人含糊不清,手上迅速的將陸安曉的衣角和自己腰間的綁帶系在一塊兒。
“不用,我又不亂跑?!?p> “綁上了才不亂跑,找不到就晚了。”蘇敘瞪了陸安曉一眼,才舔著糖人往陸安曉方才看的地方瞧:“這家蜜餞果子好吃?”
陸安曉搖了搖頭,眼神不自覺的瞥了過去:“不知道,不過我二姐姐說好吃。有一回爹給我二姐姐買的,我記得那袋子上寫的就是這家的名字?!?p> 蘇敘側(cè)首看了陸安曉一眼,笑了笑嚷道:“老板,你們家攤子上的,每樣都給我包一些?!?p> 陸安曉愣了愣,連忙把蘇敘往后拽:“師傅,咱們今晚還要住客棧,方才才買了個糖人,今兒不能再花錢了。別要了?!?p> “誰說咱們沒錢的,有錢?!碧K敘拉著陸安曉坐在街邊上,解開二人之間綁著的衣角,方才翹起腿來脫了靴子往袍子上抖,抖完一只還有一只,兜了半袍子的銅板,最后還兜出兩張銀票來。蘇敘笑的得意:“看,有錢吧?!?p> “師傅,您不硌嗎?”陸安曉舉著蘇敘的糖人冷眼道:“您上回不是說您的老本兒都沒了嗎?這又是什么?”
蘇敘暗自想著,還不是你把錢都收了起來,找都找不到,要不然他不會學(xué)山下那些個男人們,用這樣藏錢的功夫。
說起來蘇敘和陸安曉往日里瓜果蔬菜類的花銷幾乎是沒有的,除卻一些肉類和生活的必需品,倒也沒什么大錢。但往日里蘇敘看診用藥都免了藥錢,算起來二人并沒有什么身為大夫賺的了的地方,只有蘇敘時常上山采藥制成些丸藥賣與山下的醫(yī)館,方能換些,但二人這般算下來確也該是月月都有剩余的。
可蘇敘卻是個很不大計較銀錢的人,尤其因著給大黃它們收藏各式各樣罐子的癖好,論是貴的便宜的,只要看上了就沒有丟手的意思,一月兩三個都是少的。加之時常各樣的零嘴不離口,回回沒了錢就往墻縫里頭掏,根本不知道里頭還剩余多少。
蘇敘先前每月里會給陸安曉些零用,美其名曰女孩子家家要學(xué)著些算計,這個年紀(jì)又很該買一些自己愛吃愛用的。直到上回李婆婆過世,蘇敘張羅著從墻縫里頭摸自己的那些個體幾,想是要給李婆婆送了去,沒成想?yún)s摸了個空,拿著僅剩的幾枚銅板,這才驚覺那幾月自己懶怠,沒成想已然沒個余糧。陸安曉看在眼里,連忙將蘇敘往日里給自己的零用拿了出來,粗粗一算竟也不少,很叫蘇敘乍舌,方才得知都是陸安曉這幾月存了下來的。很是驚訝艷羨的同時,當(dāng)即決定將以后的銀錢交由陸安曉打理,發(fā)誓自己再不亂花錢。陸安曉極認(rèn)真的推辭了幾番無法,當(dāng)天晚上就清清楚楚的寫了賬本,將蘇敘的那幾枚銅板都收了去。
自此,蘇敘后悔不迭,耍了幾次心眼尋摸陸安曉藏的銀錢都落了空,殊不知陸安曉很是個接下來的事兒就不帶懈怠的。總歸,蘇敘是過上了每回要用銀錢都要看陸安曉臉色的日子。
“這不是給你買吃的嘛。”蘇敘打了個哈哈,連忙起身去叫老板將各樣打包一個,回過頭抱了滿懷,就見陸安曉已然眼淚濕了裙子的一大片。
“陸安曉,你……你哭什么?”蘇敘手足無措的慌忙道:“這……要不我以后不藏錢就是了,你別哭啊?!?p> “師傅,您說我這樣是不是很不好……”陸安曉抬眼,眼淚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什么不好?”
“我讓您為難了,為難到竟然在鞋底藏錢。”陸安曉看了看蘇敘的腳,猛吸了一口氣:“這得多疼啊……”
“不是……它吧……也不那么疼……習(xí)慣了就好了?!?p> “肯定很疼的,您別騙我了。您說您走了那么多路,這么些錢就都硌在您腳上,每一步都疼著。如果不是我把錢都給你收起來了,您也不至于這樣……這樣……齷齪法子。您好歹也是師傅,我是個做徒弟的,這樣對待師傅,實在該打才是。我錯了師傅……”
蘇敘攥著袖口給陸安曉擦眼淚,一面昧著自己的良心寬慰:“你這不是幫我管著呢嗎?我叫你管的,你說你不要,我還非得讓你管,是我該多謝你才是。要不然我這大手大腳的,都不知道花哪去了,到時候真有什么用錢的事兒,兩眼一摸空,什么都拿不出來。是不是?沒得為這個哭的?!?p> “真的嗎?”
“真的?!?p> 陸安曉點了點頭,沉靜了半晌,癟著嘴忽然又哭了出來。
“你這……又怎么了?”
“師傅,我大哥哥看起來臉色很不好,他太忙了,太累了……”
蘇敘面色一涼,忍不住停了手上的動作打斷:“陸安曉,我說你這是為我哭呢還是為你大哥哥哭呢?”
陸安曉沒搭話,抹了把眼淚低頭指著蘇敘懷里的東西問:“師傅,我能吃這些蜜餞果子嗎?”
“吃?!碧K敘忙不迭的將袋子一一打開塞給陸安曉:“吃不夠我再給你買,咱有錢,買?!?p> “不買,那么貴?!标懓矔猿槠氯?。
“好好好,不買了,不買了?!碧K敘失笑:“你吃?!?p> “師傅您不吃嗎?”陸安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蘇敘。
“好,我也吃?!碧K敘剛一伸手,陸安曉已然抱著一懷的蜜餞果子側(cè)過頭去,一時只得訕訕的放下手瞥了她一眼:“好吃嗎?”
“不好吃。”
“???”
陸安曉回過頭,含糊著回話:“我說,不好吃。我二姐姐騙我的,一點都不好吃?!?p> “你二姐姐的話從來沒個真假的,也就你信?!碧K敘笑了一句,低頭見陸安曉已然紅著眼塞了滿口,當(dāng)下冷了臉:“曉曉,吐出來?!?p> 陸安曉搖了搖頭,漲紅了臉皺著眉頭用力嚼著。
“陸安曉你聽話,吐出來!”蘇敘低吼著試圖伸手捏開陸安曉的嘴。
陸安曉低頭避開蘇敘的動作,腮幫子的酸連著喉頭的澀,讓她幾次忍不住吐了出來,卻還是生生咽了下去。剛想說話,卻抵不過那幾塊沒嚼碎的杏干劃過喉頭的壓迫,當(dāng)下蹲下身子咳的止不住。
“噎死你。”蘇敘咬著牙罵,一面拿出水囊打開:“喝水?!?p> 陸安曉連忙接過來灌了幾口,待壓下去一些才仰頭露了個笑,啞著嗓子說話:“謝謝師傅?!?p> “陸安曉你是不是瘋了?!碧K敘幾分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