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偉在胡同里跑,像一只兔子在逃命,紅英騎著自行車在后面追,像一只獵狗對兔子緊追不舍,保國五人騎著自行車又跟在紅英身后,不停地“嗷嗷”叫著,像一群獵人緊跟著追兔子的獵狗。
曼宇和幾個沒有自行車的人,就站在大街上的胡同口看,其中還有兩、三個村里的大人。
俊偉一會兒從這個胡同口跑出來,又迅速拐進另一個胡同,后面的自行車隊也跟著從這個胡同口追出來,也迅速拐進另一個胡同。那場面,曼宇還是第一次看見俊偉如此狼狽。那自行車隊伍從胡同里出來,就像刮過一陣巨風(fēng),胡同口的塵土被刮得紛紛揚揚。
開始的時候,胡同里有幾只土狗在玩耍,被俊偉這么一跑,土狗還以為俊偉要打它們,一個個嚇得滿胡同亂竄。由于俊偉跑得太快,土狗們自知跑不過俊偉,就夾起尾巴臥到了大街上,后來發(fā)現(xiàn)俊偉并不是在追它們,而是俊偉在被后面的自行車追,一個個又半蹲著身子,和大街上的人一起看起熱鬧來。
一條黑狗伸著舌頭,出著粗氣,扭頭瞅了一眼身邊的一條黃狗,好像在說:“嚇?biāo)腊沉耍標(biāo)腊沉?!剛才俺還以為這家伙在追俺呢?!?p> 那條黃狗也回了黑狗一個眼神,好像在說:“就是就是!老子也被嚇尿了!人類真是奇怪,發(fā)起瘋來明明比我們跑得快,還要我們?nèi)退麄冏吠米??!?p> 吐著舌頭的黑狗也發(fā)現(xiàn)黃狗身邊有一片濕,就朝黃狗翻了一個白眼:“瞧你那點出息,受這么點驚嚇就尿一地?難怪主人不喜歡你。”
兩條狗用眼神繼續(xù)著對話,可俊偉已經(jīng)累得不行了,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大口喘著氣,但只能聽到出的氣,聽不到進的氣,他躺在大街上,四肢朝天,說:“俺,不跑了!俺,不跑了!你砸吧,砸死俺,你得,給俺償命!”
紅英停下自行車,保國五人也停下自行車,圍著俊偉發(fā)出一陣陣怪笑。紅英推著車,走到俊偉跟前,噘著小嘴說:“今天就饒了你,以后再敢欺負(fù)俺妹,看俺不砸死你!”說完轉(zhuǎn)身就推著車向王美玉走去。
保國五人看紅英就這么走了,害得自己白白追了一場,覺得很不過癮,一個個都瞪大著眼睛,望著紅英遠(yuǎn)去的背影,也了無生趣地走開了。
“俊偉,你竟敢說俺和王紅英般配,你就不怕俺明天告訴她?難道你忘了她用磚頭砸你了嗎?”曼宇將嘴巴湊到俊偉耳邊,悄悄地說,似乎是對他的挑逗發(fā)起的反擊。
俊偉一聽,臉色發(fā)紫,怒道:“你敢!”隨即又笑瞇瞇地說:“你說俺也不怕!”
“俺為啥不敢?”看到俊偉緊張,曼宇心里感到一陣快意,就像一個獵人看見一只莽撞的兔子落入自己設(shè)置的陷阱。
“王紅英那小丫頭仗著自己是個女生,俺不給他一般見識,以后咱能不說她嗎?”俊偉的聲音雖然很小,但是還是讓富田和素杰聽到了,他倆也知道紅英舉著磚頭砸俊偉的事情,都開始嘲笑起俊偉來。
文海和春香結(jié)婚這天,太陽像是得了重度感冒,空氣中彌漫著的一層薄霧,仿佛是它打出來的噴嚏。寒冷的北風(fēng)如同調(diào)皮的孩子,試圖吹散這潮濕的噴嚏,但也只是將街上的行人吹得越來越少。胡同口幾片焦枯的殘葉,也被吹得像麻雀一樣在地上蹦蹦跳跳。
幾天前下了一場雪,如今路上的積雪也已經(jīng)化盡,只在背光的房屋后面留下一溜踩滿腳印的污白。污白上不僅有人的腳印,也有動物的爪印,各種爪印稀奇古怪且又相互重疊,讓人不禁聯(lián)想著經(jīng)過的都是些什么動物。
學(xué)生們已經(jīng)放假,若不是大街上不停地放著喜慶的鞭炮,在這樣寒冷的鬼天氣里,絕對不會有人出來自討苦吃。放假后小伙伴們都各自回家睡了,西屋里諾大的通鋪上只睡著曼宇和哥哥兩人,屋內(nèi)空氣的溫度也低了幾度,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兄弟倆的美夢。
這天早晨,街上的雷炮聲將曼宇驚醒,娘在外面喊他倆趕緊起床去看新娘,曼宇娘那急切的腳步聲,仿佛是她要去迎接自己的兒媳婦。
農(nóng)村里娶親都是在早上八點之前將新娘子接到新郎家,此時大街上的炮聲是在告訴村民,迎親的婚車已經(jīng)到了新娘家的門口,正在迎接新娘子上車。
曼宇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大街上跑去。他看到大街上已經(jīng)站著了許多村民,有端著碗站在胡同口吃飯的,有揣著孩子站在街上觀望的,有匆匆忙忙朝新娘家胡同口跑去的,有拿著雷炮在大街上點放的。
曼宇也趕緊朝新娘家胡同口跑去,腳下不時的踩到一個個已經(jīng)響過的雷炮紙管,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爆破后硫磺的氣味,曼宇覺得那是一種讓人感到興奮的味道。
拐進新娘家胡同,曼宇看見胡同里站滿了人,男女老少,婦女兒童,都在議論著、觀望著、玩耍著。一輛用拖拉機搭成的婚車,就停在新娘家門口,婚車是由竹竿在拖拉機后斗上撐起的圓棚,外面包著一層帆布,車斗內(nèi)放上幾把椅子,這就是當(dāng)時非常流行的婚車。
曼宇認(rèn)出這輛改裝成婚車的拖拉機就是自己家的,爹就站在拖拉機頭前,吸著煙正朝新娘家里觀望,而拖拉機頭前的大紅花,更是鮮艷無比,雖然爹胸口也戴著一朵小花,但與這朵大紅花相比,就如同螢火蟲從對照熒光燈。
這輛從曼宇一記事就在曼宇家里的拖拉機,這輛跟隨著爹多年來出生入死的拖拉機,這輛搖身一變又變成婚車的拖拉機,不知道為村民們拉了多少塊磚,不知道為村民們軋過多少場麥,不知道為村里拉回了多少個媳婦,也不知道被爹拆換過多少零件。
就是這臺半舊的拖拉機,經(jīng)常別著這樣一朵大紅花,拉著村子里娶來的新娘圍繞著村子游走,浩浩蕩蕩仿佛一匹古人中狀元游街時騎著的駿馬,一匹讓全村人閉著眼睛都能認(rèn)出的駿馬。
新娘家院子里傳出一陣鞭炮聲,在鞭炮的灰煙中,兩個年輕的媳婦架著一位身穿紅花衣、頭頂紅蓋頭的新娘走了出來,兩個年輕的媳婦也穿著嶄新的花棉襖,頭發(fā)梳的油亮,上面插著花卡,臉蛋也紅彤彤的,似乎抹了一些粉,也似乎沒有抹粉只是高興的臉發(fā)了燙。
曼宇認(rèn)出兩人是春香的四嬸和去年出嫁的大堂姐,她倆正喜笑顏開地架著新娘上車。而身穿紅花衣的春香,仿佛衣服里還套著厚厚的棉衣,顯得有點臃腫,完全不像夏日里那樣苗條,她在四嬸和堂姐的架護下,緩慢地鉆進了婚車,猶如一條大魚鉆進了水里。
曼宇爹見新娘已經(jīng)上車,也連忙搖動車把子啟動拖拉機,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搖動著,整個身體也跟著晃動,臉繃得像快要長裂了的西紅柿,待到搖速達(dá)到最快時喊道:“放!”
他身前一個扶著減壓的大人往下一按減壓,拖拉機便“騰騰騰”冒著黑煙發(fā)動起來,聲響震耳欲聾,似乎在催促著曼宇爹趕緊上車。曼宇爹放起車把子,一步就跨上車,坐在車座上,扭著頭往后看著,等送親的婦女們都上車后,又“騰騰騰”地朝前開去。
圍觀的村民都嬉笑著往車棚里看,但車棚口用帆布蓋著,什么也看不到,又說趕緊去文海家門口等著,就如同洪水般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