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的從東方升起半個臉,顧歡看著外面的天色,他有些不舍得放開了懷里的人。、
差不多的時辰。
燕卿緩緩地睜開眼睛,其實她不容易睡著,睡眠很淺,一點點的聲音,她都能驚醒。
只是她在耐心的等,等那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
只是等了這些年,她始終對此人身份還未猜透。
踩著厚厚的積雪朝著南境府的方向走去,悄無聲息的躲開守衛(wèi)巡邏的哨兵,翻墻入了院,她的隨從似乎很習(xí)慣她此舉,她剛剛翻入院中,歌書就等候再一側(cè),歌書年輕的時候,一雙腿腳跪在寒冬里,跪殘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小主,你回來了?!?p> 不知道歌書等在這里有多久了,腳裸到腳掌凍得青紫。
從前姐姐最愛他這雙腳,小小的腳掌,盈盈一握,膚質(zhì)白嫩,他為討主子開心,就算寒冬也從不穿襪子,可就是這么一個,從前姐姐寶貝來寶貝去的人兒,跪在寒冬的雪天求了姐姐整整兩天兩夜,姐姐也毫無一絲動容,還是狠狠心將他賣了,那雙腿骨就是那兩天里跪殘的
當(dāng)年,他跪在雪地里,不住地磕頭,哭喊著:“殿下,求求你,求求你,歌書不會……不會”歌書拼命地?fù)u著頭:“歌書不會和朝慕爭的?!蹦菚r候,他哭的眼睛紅了,鼻子紅了,所有人都圍著他看笑話,只有燕卿一個人出來給他求情。
他性子軟,說話軟,卻也是個執(zhí)拗的性格,誰對他好,他始終記在心里,他記著燕卿的好,雖然最后還是被賣了,但臨走前,也曾跪拜在地謝恩道:“將來若有機會,報答小主的恩情,奴才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他人說,報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燕卿可能就聽聽,一過耳朵就忘記了,當(dāng)然,對歌書的報恩之詞,燕卿也只是聽聽,一過耳朵就忘記了。
歌書執(zhí)拗啊,那股執(zhí)拗勁,真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性子。
燕卿剛剛被囚禁在此處的時候,他冒著大雪,瘸著腿,不知道走了多少天的路,才到了這里,穿的鞋子破了好幾個洞,腳上生滿了凍瘡,臉上頭發(fā)上都是臟兮兮的,他靦腆的笑了笑,臟兮兮的手在臟兮兮的衣服來來回蹭了幾下,笑嘻嘻的就給她行了個南疆的禮儀:“要來見小主,本該梳洗打扮一番,可……我在城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好幾條河流,這大寒天的河流都凍住了,這才失了禮儀,這般來見小主,望小主贖罪。
燕卿看他這幅模樣,真是又要哭又要笑,笑是笑自己,如今她就是個傀儡的君主,自己都不記得這些、那些破規(guī)矩啊,也就眼前的癡人記得住,當(dāng)年初入南疆皇宮,一個南疆話都說不利索的人,硬是將那些后宮的規(guī)矩條條框框背的比誰都熟絡(luò),硬是將那些君主愛的小規(guī)矩、小習(xí)慣刻入骨髓的牢記于腦海,哭,是因為感動哭了,她當(dāng)初都窮酸成那樣了,誰都避著她、繞著她走,歌書還一頭要扎進來。
從那以后,到現(xiàn)在。
在外人看來,歌書就是燕卿的男寵,燕卿整日整日的喊歌書公子稱呼,他人卻不知,公子在南疆是尊稱,女殿下身邊只有一位公子,在南疆地位極高,在燕卿的心中,歌書永遠(yuǎn)是姐姐燒過婚書、稟告上蒼神明、許下海誓山盟的公子,是燕卿唯一認(rèn)可的公子。
在外人看來,燕卿就是個醉生夢死的酒鬼,整日在府內(nèi),在這荒無人煙宛如鬼屋的宅子里,日日喝酒取樂,歌書平日經(jīng)常會上街給自己的主子采買些酒來喝,燕卿本是個一杯倒的人,這些年為了對付那些酒,對付那些監(jiān)視著這里一舉一動的人,硬生生的喝出了一個千杯不醉的酒量。
差不多三到五天的時間,歌書會和南疆卿本的探子在酒樓碰頭,探子會將外界大事小事一一說給歌書聽,偶爾會從卿本帶來銀子供燕卿使喚,歌書經(jīng)常將銀子藏在酒瓶里,幾瓶真酒和幾瓶裝著銀子的假酒,拎在手中,在回到南境府。
可以說,沒有歌書,不畏生死的奔波在外頭,就沒有,南境府如今的好日子。
燕卿曾經(jīng)問歌書:“你做我在外面的眼睛,你怕嗎?”
每次問到這個問題,平日連眼睛都不敢抬一下的歌書,總是能硬氣抬起腰桿子,抬眼看著燕卿,就怕燕卿看不見他眼中的忠誠效忠之心:“奴才書雖然讀的書少,但也明白一個道理,滴水之恩定當(dāng)涌泉相報,小主當(dāng)年跪求之恩,奴才銘記于心,奴才說了,上刀山下火海,小主說一句,奴才定萬死不辭?!?p> 燕卿想著往事,見他在那等了一夜,一雙腳凍成這副模樣,想著歌書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情報要報告給燕卿聽,可是再急的的事情,也要珍惜身體啊,忍不住的說他:“如今腿骨殘了,應(yīng)當(dāng)要注意保暖,襪子不習(xí)慣穿也要穿啊?!备钑溃嗲潆m然口氣兇,但句句為他好,他也就抿著嘴,不說話,笑著聽著燕卿兇著口氣說著關(guān)心話。
燕卿見著他笑嘻嘻的,忍不住心疼的說道:“你還笑,怎么還笑得出來,腿不疼啊?!?p> 歌書摸摸心臟那處:“不疼,因為這里很暖和,”
“蘇嬤嬤,蘇嬤嬤”燕卿喊得急,蘇嬤嬤從屋子里走出來,打著傘,急急地迎上去,燕卿指著歌書那雙凍得青紫色的腳:“以后公子,要是不好好穿襪子,就干脆把他綁在屋里,哪里都不許他去。”
蘇嬤嬤一看這雙腳,不得了,恐怕是站在外頭不止一個時辰了,趕緊去廚房內(nèi),燒了滾燙的生姜水,燕卿扶著歌書一撅一拐的朝著屋里走去。
歌書凍得腿腳酸疼,強忍著酸疼,將情報一五一十的說給燕卿聽:“小主,探子來報,中原的軍隊悄悄地朝這邊靠近,隊伍浩浩蕩蕩,北疆這邊的氣氛……嗯……怎么說呢,好像挺和諧的,還派了使者去迎接?!?p> 最近中原有大動作……隊伍浩浩蕩蕩……看那樣子……似乎一切都挺和諧的。
燕卿看著這風(fēng)雪,越來越密,越來越滿,這雪,比往年的雪來的更早,更猛,更烈,就像南疆末年那時候,天象頻頻異變,天象異動象征著國家大起大落,這漫天大雪,不是個好兆頭,燕卿心里,隱隱的有些不好的預(yù)感,感覺,這次……中原來勢洶洶,絕對不是和親、議事這般簡單。
換言之,如今天下,南疆被中原和北疆瓜分,暫且不論南疆如何,單單論中原和北疆,北疆如今的情況和南疆末年沒有任何區(qū)別,外強中干,國力漸漸衰退,而中原,這幾年,卻兵強馬壯,疆土遼闊。
試問,如此強大的中原帝國,為何矮著姿態(tài),一副求好的面容,要來北疆,來議論兩國和平的大事的嗎?中原需要這么做來換取和平嗎?
如此淺顯易懂的道理,也不知道北疆皇上到底是昏庸到哪個程度,這種小兒科的問題都看不明白。
“歌書,有聽說,最近北疆和中原有和親之事、或者中原有意向向北疆求和之事嗎?”
歌書不愛問因為所以然,能從小主臉上看出她從來沒有的擔(dān)憂,同她抬頭看著滿天越來越滿的大雪,算著時辰,和每年的習(xí)慣,這雪在大些,樓家的五姑娘,該要來著急女君的身體了,畢竟在他人眼里,他們家女君過得很是憋屈,住的是比一個荒園更要荒的園子,這里別說人,就是鬼都不想來,四處雜草重生,門窗破舊,一到刮風(fēng)下雨的天氣,外頭下大雨,屋內(nèi)下小雨,到了嚴(yán)寒暴雪的天氣,那寒風(fēng)更是呼呼的直往屋里鉆。
知道南境府就是個鬼地方,心善的樓家五姑娘,經(jīng)常會給他們送來暖被和吃用,在這個北疆皇城,別人都是繞著南境府走的,只有樓家五姑娘往這里鉆的。
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看樓家笑話的,原先樓家軍看守南境府、看守南疆最重要的囚犯,這事對于北疆的樓家來說,是光宗耀祖、可以拿在桌面上炫耀的事情,皇上對他們有天大的信任,才將這樣的事情交托給他們家。
就是樓家的五姑娘和燕卿走的太近,多疑的君王心中有了芥蒂,樓家官運止步,君王漸漸地將樓家遺忘在腦后了。
“女君,心中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對策,何必來問歌書呢?”
燕卿看著面前這位心思玲瓏剔透的人兒,他這般不聞不問卻了然于胸的心思,也是當(dāng)初姐姐愛他寵他的一份原因,可惜這么好的人……最后卻殘了腳骨,如今,遠(yuǎn)門不能出,只能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也是怪可惜的。
燕卿扶著歌書進屋,蘇嬤嬤從廚房內(nèi)端來燒好滾燙的生姜水,將一半滾水和一半的涼水倒入洗腳盆,燕卿扶歌書半坐在床榻上,蘇嬤嬤兌好溫水后,燕卿端來洗腳盆,跪在地上,歌書一看燕卿要親自給她洗腳,急了,就要站起身來,燕卿強壓著他坐下:“這里就我們四個,沒啥主子奴才之分,都是北疆階下囚,窮講究那些規(guī)矩干嘛”燕卿不由分說的將他的腳小心翼翼的放在水里,看他有些燙的皺眉頭,卻還不肯吱一聲:“你就不能改改你的性子嗎,痛了就說,心里發(fā)酸就哭?!?p> “我怕……小主不要我了。”這句話,歌書說的心里酸酸的,嘴里酸酸的,眼里更是酸酸的。
燕卿急忙道,就怕不馬上解釋,歌書又要胡思亂想了“怎么會不要你,你,我,蘇嬤嬤,春竹,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不分開?!毖嗲潢种割^,數(shù)著這為數(shù)不多在身邊的人,嘆了聲氣:”就是如今還沒有琴郎的消息?!毖嘈磷氯竽袑櫍钑毁u了,朝慕叛變了,琴郎生死未卜,歌書重新回到燕卿身邊,可燕卿怎么找,也找不到琴郎的蹤跡,歌書安慰她道:“琴郎會文會舞,彈琴作畫、騎術(shù)了得,奴才相信,他如果沒死,一定在南疆某個地方貓著呢,等哪一天,小主回了南疆,我們在慢慢尋他。”
燕卿有些出神的想著從前,那時候初到姐姐身邊,不過一個4歲大的孩童,都是歌書、琴郎帶著她玩的,教她騎馬射箭、教她讀書寫字、教她彈琴作畫的,南疆有很廣闊的草原,宮里沒那么多的禁止規(guī)矩,平日要是無事做了,歌書就會挑下午陽光明媚的時候,騎著馬兒帶燕卿上宮外的草原玩,琴郎經(jīng)常會跟來,歌書的騎術(shù),就是比琴郎稍遜色一些,有時候琴郎看見歌書笨拙的教燕卿騎馬,就會忍不住的笑他:“你這騎術(shù),還教小主,換我來吧?!逼鋵嵅皇乔倮上訔壐钑T術(shù)不好,只是大家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想對燕卿好,歌書聽得懂琴郎話里的意思,就從馬上下來,換了琴郎來教燕卿騎術(shù)。
大家都對燕卿照顧的很,事事遷就燕卿,宮里就這么一個小公主,誰不是拿著心來對她好的,一開始燕卿害怕馬兒,琴郎和歌書就一個人牽著馬兒走,一人抬著胳膊扶好燕卿,一走就好1個時辰多,草原都繞了一小半了,可小主喜歡啊,在馬上張這小手,咯咯地笑著,他兩一回頭看見小主那吃了糖一樣甜的笑容,心里就跟抹了蜜一樣的開心,在走上一個時辰也不會感覺累,后來燕卿不怕馬兒了,他們就輪流和燕卿騎一匹馬,騎馬帶燕卿玩,再到后來,燕卿慢慢長到十歲模樣,可以獨自騎著馬兒,只是還不敢策馬馳騁,他兩一左一右跟著慢慢悠悠的晃著走。
憶往事,總叫人紅了眼眶……
燕卿吸了吸鼻子,看著歌書那雙腳,泡的微微泛紅,從蘇嬤嬤手中接來柔軟的毛巾,包裹著他的腳掌,蘇嬤嬤又遞來擦腳的傷藥,燕卿將手來回搓著,直搓到發(fā)熱,才取來藥給他細(xì)細(xì)的涂抹在腳上,從南疆滅亡,燕卿囚禁于此,歌書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來到她身邊,不嫌她如今不如從前,細(xì)心地在她身邊照顧她,他對她好一分,燕卿就對他好萬分,這些親力親為的事情,本可以交給其他人來做,可這里哪里還有其他人或者下人區(qū)分,大家都一樣,沒啥尊卑之分。
燕卿扯來被子,給他蓋好了,不忘又摸了摸被子的厚度,叮囑蘇嬤嬤道:“蘇嬤嬤,明天你將我那床被子取來,給他蓋,他的身子不能再受寒了?!?p> “小主……”歌書的語氣里有拒絕的:“小主,我就是個賤骨頭,不打緊的?!?p> 燕卿有些心疼的將他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別這么輕賤了自己,姐姐不懂,放棄了你這么好的人,疼了那么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歌書知道燕卿嘴巴里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指的是誰,歌書反握著燕卿的手掌,朝她微笑的搖搖頭,意思是我沒事,不打緊。
離開歌書的房間,燕卿看著滿園的枯草死樹,蘇嬤嬤年邁,彎著背脊,行動不便,做些簡單的活還可以,打掃院子這種重活,是燕卿下了死命令不許她做的,歌書腿腳不便,有心卻無力,至于唯一年輕有體力的春竹,似乎她這顆心……
燕卿路過春竹的房間,她的房門沒有關(guān)緊,燕卿本來想敲敲門,找她說幾句話的,透過門縫,看見春竹一遍遍的在對鏡梳妝,似乎在試哪個妝容更顯得自己好看些,她那口衣柜開著,燕卿根本不相信,一個普通的婢女,首飾盒內(nèi)有那么多價值連城的金銀玉器。
她對春竹懷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春竹似乎是遇到了貴人,這兩年,對伺候這一事,根本不上心,越發(fā)的散漫,叫了也裝作聽不見,若對方是個可靠的人,燕卿當(dāng)然愿意接受,只是春竹遲遲不帶那人見她,那這人……就有些可疑了。
不知道為什么,燕卿想到那位經(jīng)常在青樓陪伴燕卿夜里入睡的公子,似乎一個多月才會出現(xiàn)一次,有一段時間,燕卿經(jīng)常裝睡,猜測他是南疆的某位故人,可隨著他這樣有規(guī)律的頻率,燕卿漸漸地猜出他應(yīng)該是中原人士,中原到北疆,快馬加鞭的話一個月綽綽有余,如果他在是個手腳利索、武功高強的人,那一個月都不消的。
他經(jīng)常往返北疆與中原,如果只是為了簡簡單單的兒女私情,那就是怪事一樁了,何況燕卿被囚禁在北疆這十年之久,連個雄性動物都沒看見,歌書還是近幾年,跌沛流離好不容易回到燕卿身邊的人。
那只能說,那個經(jīng)常半夜來陪伴燕卿的人,那個說,要不是燕卿有個愛喝花酒的習(xí)慣,他根本就尋不到機會來見燕卿。
這一切,正好的證明,他的身份,在中原皇朝是顯赫的,顯赫的隨便哪個有點眼力勁的北疆人,都能認(rèn)出他,排除那些無名小卒不說,除了朝廷重臣,就是君王將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