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卿身邊放著一個骨灰壇,骨灰壇前,放著兩個裝滿酒的酒杯。
遞給他一個酒瓶子,指指骨灰壇:“和你五姐姐喝一杯吧?!?p> 顧歡看著那骨灰壇,燕卿木木的道:“我找到柔家的骨血了,可是我還是晚來了一步,她說自己臟,那地方臟,不肯跟我走了,他們?nèi)峒腋鱾€都是錚錚鐵骨,女孩子都是靖國不讓須眉,她也曾舞的一把好雙劍……”
燕卿抹了一把淚,抬手往嘴里灌酒,那空蕩蕩的酒瓶子,一滴酒也倒不出了,她有些失望的看看那酒瓶子,一醉解千愁,她喝了這么多酒,為什么還是覺得翻江倒海的傷心,撲面而來,她攥著拳頭,抵在心口處:“這是柔家從宮里搶出來的,是我哥哥和鳶姬的骨灰?!?p> 顧歡看著這骨灰壇子,雖然時隔多年,也經(jīng)過人的擦洗,但是罐子上某些角落里,還能看見干澀的血跡,當(dāng)年北疆和中原聯(lián)手攻打南疆,柔家非但沒有記仇,反而拼死去宮里搶出這么一個骨灰壇子。
“如果柔家拼殺出去,不管我們這些人,他們也不會最后淪落到,重傷被敵軍所抓,賣的賣,死的死?!毖嗲湔f這話,眼淚就像決了堤一樣,刷拉刷拉的落下,止也止不?。骸叭峒业拇蟾?,和我大哥最要好了,常常斗嘴,一言不合就要筆畫兩下,根本沒有君臣之分,鳶姬是我大哥心之所向,亦是柔家認(rèn)定了要好好保護(hù)的女主人……?!毖嗲淇薜模ぷ舆煅实?,再也說不出來了,她根本不敢去想,柔家被抓后,受了多少刑法吃了多少苦,死的有多慘,被賣的有多慘。
燕卿哭的身軀都顫抖了,顧歡把燕卿抱在懷里,這時候的燕卿,或許也是最需要人的,燕卿反手抱著顧歡的脖頸,窩在顧歡的脖子里哭著:“阿顧,為什么要有戰(zhàn)火,為什么,一定要你殺我,我殺你,那些人,那些人都是無辜的人?!?p> “噓。”顧歡輕輕的拍著燕卿的背脊:“阿卿,阿卿,未來江山一定會統(tǒng)一,會百姓和樂,會四海升平。”
燕卿睜著哭的紅腫的眼睛:“真的嗎?”
顧歡非??隙ǖ狞c點:“會的,阿卿這么希望的事情,一定會心想事成的?!?p> 顧歡暗暗的發(fā)誓,阿卿,天下會統(tǒng)一的,我會去統(tǒng)一天下,給你一個太平盛世,我會重新讓你撿起曾經(jīng)笑彎了的眼睛,阿卿,我保證,我保證,這一天,不會遠(yuǎn)了。
原來,真是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柔家,是南疆護(hù)衛(wèi)皇家的大家族,從前顧歡化名朝慕的時候,也曾有幸在南疆見過柔家的人,柔柔比燕卿大一些,總是一襲鎧甲加身,走起路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冒冒失失的,對燕卿很是尊敬,雖然燕卿一直喊著她柔姐姐,但她總是提醒燕卿君臣之分。
燕卿是個把家人、親人、朋友看的很重很重的人,這就是顧歡為什么會救下燕辛的原因,顧歡也是偶然碰到燕辛,顧歡就是知道了燕卿的性子,知道她就算在窮在累在苦,只要家人、親人、朋友都在,她都是開心的。
柔家,那樣的女子,本可以為國效忠、揚(yáng)眉吐氣過上一生,卻最后,淪落在青樓討生活,燕卿想來想去,怎能心里不痛,怎么不要責(zé)怪自己的無能為力,顧歡現(xiàn)在明白了了燕卿為什么一言不合要喝酒。
若酒能解千愁,那就真的好了,可真能解千愁了,為何一壇接著一壇,拼命地灌酒,心里的痛沒有緩解,反而遞增,越來越痛,越來越難受呢。
顧歡送燕卿回了客棧的房間,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辛梅和辛河是躲在暗處,又是看了他們在屋檐抱頭洶涌哭泣,又是看了他們一路牽手回客棧,辛梅和辛河是一路吃狗糧都吃飽了,實在是看到最后,都不想在盯著了。
辛梅看弟弟早就眼睛拐到天上去了,戳戳辛河的胳膊:“阿河,你別老是走神啊,盯著點?!?p> 辛河一臉為難的看著姐姐,這還要盯著?辛河用手抓抓腦袋,他們兩個加起來,估計這世上還真的沒幾個對手,就這實力,還要他們這兩個護(hù)衛(wèi)跟著盯著,餓著肚子吃狗糧啊,他們想過辛梅和辛河還是兩只單身狗嗎?:“姐,你別眼睛拐到天上去啊,我們一起盯著?!毙梁映吨憬愕囊滦?,姐姐一副“你走開,你走開?!苯愕軆蓚€跟在后天,玩笑打鬧著。
燕卿回了屋子,覺得沒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又取出《木兮》亂彈一氣,心煩意亂的,彈不出什么好曲調(diào)。
她已經(jīng)書信給歌書了,要他來取這骨灰壇子,送回南疆的宗祠。
顧歡也放慢了回朝的速度,干脆就住在頌秋關(guān),等著歌書的到來。
連著幾日,顧歡總是借用客棧的小廚房,給燕卿做些吃的喝的,前幾日那一頓屋檐上的酒,燕卿是徹底的把自己喝傷了,這幾日來只要一碰酒,沒喝幾口酒吐得厲害,可她就是偏愛喝酒,不高興的時候喝,高興地時候喝,閑來無事也是喝酒。
天還不亮的時候,廚房里就傳來切菜的噠噠噠聲,辛梅臥室尋不到他,就來廚房尋他,見他還是悶著頭一門心思的給燕卿做飯:“主子,要不要我?guī)兔Α!毙撩泛苁煜さ娜ド板亙?nèi)看有沒有米,見沒有米,翻開米缸取來燒粥用的米,淘洗干凈,再看顧歡今日備的菜。
像豆子一類的,需要多悶煮一些時候,則需要多一些的水。
像排骨一類的,顧歡有習(xí)慣先要將小排燉爛的,預(yù)先抄水煮出血沫,清洗干凈排骨上的血沫,重新放入干凈的清水在燉爛的,在將燉煮小排的水就放在米內(nèi)一起煮,這樣就不怎么需要多放水,顧歡預(yù)先煮排骨的時候就放好了相應(yīng)的配比水量。
顧歡今天準(zhǔn)備的小排粥,另一個砂鍋內(nèi)傳來燉小排的香味,辛梅將淘洗干凈的米準(zhǔn)備在一旁備用:“辛苦了?!鳖櫄g指指大鍋上的蒸籠:“蒸了些地瓜、糕點,你和阿河先吃著,墊墊肚子,別餓了?!鳖櫄g想到了屋子里還帶了一些茶葉:“也給女君拿些過去吃,你再將我們帶來的茉莉花茶取些來泡,她雖然不吃甜,但也不吃苦,你取少許的蜂蜜放在茶中,叫她多少吃點,還有,看好她,不準(zhǔn)她偷跑出去買酒喝?!?p> “是?!毙撩返昧?,就自己準(zhǔn)備去忙碌了。
送到燕卿房中的時候,她剛剛起,穿著杏白色的衣裳,衣裳上繡著幾只飛舞的蝴蝶,這蝴蝶的繡線取了那素淡相襯的顏色,給這件安靜素色顏色的衣裳添了幾分活潑的味道,未施脂粉,頭發(fā)只是用一根同色的發(fā)帶束著:“女君起來了,先吃些軟糯的東西,主子在為女君煮排骨粥呢,還要在等一會。”
燕卿聞著那茉莉花茶的香味,十來年了吧,沒在喝過這茶了,從前就在姐姐宮里喝過一次,南疆不產(chǎn)茉莉花,這茉莉花茶還是姐姐帶著朝慕到中原玩耍時候,在蘇杭一帶買來的,只是喝過一次,燕卿就忘不了那味道,茉莉花茶有著它天然的香甜味道,朝慕會往她的茶碗內(nèi)放一點點的蜂蜜,那甜味剛剛好。
嘗了一口,是放了蜂蜜,都十年了,他還記得:“他原來都記得?!?p> 自己恨了他十來年……恨他剝奪了歌書的地位,恨他騙了姐姐的感情反過來冷不丁的捅了一刀,恨他出賣了南疆讓她家破人亡,恨了十年,卻……感覺是白恨了一場。
他奪了歌書地位不錯,可燕卿反過來想,歌書人軟性子軟,就算坐在公子的位置上,可以坐一年,兩年,三年,就算不出個朝慕還會出個其他人,比如琴郎,歌書不是好爭的性子,動不動就會讓,動不動就說哭著說算了,就算不是朝慕,也會有另一個朝慕來剝奪歌書的位置。
姐姐……姐姐是燕卿心底永遠(yuǎn)的痛,可好像知道姐姐還活在這世上,好像就沒那么恨了。
出賣南疆……后來想想,顧歡就只知道那一條出宮的密道,能出賣全部密道、防御法陣的,只有南疆布置這些的人,那人是燕之州,燕之州隨后也消失了好像也間接的證實了這一點,至于是不是他,要等到到了中原京中再說。
現(xiàn)在想來,豈不是白恨了一場。
“女君,做奴婢的,不好議論主子之間的事情,不過辛梅還是有話要說,這世上,記得女君,惦著女君,想要給女君好日子過得,是主子,日日夜夜、年年歲歲發(fā)了瘋的往上爬,不是因為主子太看重權(quán)力地位、也不是因為喜歡江山權(quán)位,他只是知道,要真喜歡一個女孩子,那就是給她最好的,現(xiàn)世安穩(wěn)也好,富貴榮華也好,更重要的是,能給她撐起一片天,讓她,從此風(fēng)雨不侵,快樂無憂?!?p> “女君不要笑話主子這些年一人獨眠,普通男子或多或少羨慕皇帝的三宮六院,又何況有了三宮六院的君王,今日見一個愛一個,明日愛一個想一個,自古無情帝王家,可是主子這些年,的確是獨眠,政務(wù)繁忙是一個原因,可怎么會政務(wù)繁忙,明明疆土遼闊還在苦心經(jīng)營,明明軍事力量強(qiáng)悍還要更上一層樓,他在等你啊,等你到了中原,給你一個家,不讓你在受一次國破家亡的為難,”
“看不破想不破的只有女君,主子三宮六院那些個夫人們,都清楚,主子心底里藏著人,連著皇后,也知道,皇后明面上一副無所謂、大度的樣子,私底下,日日以淚洗面。”
“辛梅,今日話多了?!遍T口,站著顧歡,他們說話的這些時候,他做好了排骨粥,端來給燕卿吃,看她杯中的茶壺內(nèi)的茶水都喝干凈了:“辛梅,再去泡一壺茶水來。”
被人戳了心事,顧歡臉上有些尷尬,勉強(qiáng)維持著正常的臉色,從砂鍋內(nèi)盛來一碗排骨粥,放在燕卿面前:“趁熱吃,吃完了吃藥,吃了藥再睡一會,辛河已經(jīng)去附近的軍營打點了,等歌書一到,我們就出發(fā)去月秀山,他們會盡快安排船只護(hù)送我們到京中。”顧歡盯著燕卿吃的開心,她喜歡吃自己做的飯菜,說明十年過去了,自己這手藝只能是更好,不是更差了:“你安靜的在船上睡幾日,這幾日江上風(fēng)好天氣好,我們會快一日到兩日的路程到月秀山。”
燕卿不知道為什么,就這幾日的光景,非常舒服的接受這他人安排好的一切,這幾日是這幾年來過得最舒坦的日子,睜開眼睛有點心吃,餓了就喊阿顧我餓了,就像現(xiàn)在,一碗粥吃干凈了,抬著碗,喊一句“阿顧,我餓了,再給我添碗粥?!鳖櫄g就會趕緊給她添粥添飯。
顧歡知道,阿顧的含義,他們南疆的人,和親昵的人,都喜歡用阿字相稱,比如燕卿,家中人喚阿卿或者幺妹,比如朝慕,燕辛就喚他阿慕,比如歌書,燕辛還她阿書。
顧歡眼里有淚,從一開始的相遇,正鋒相對,話里藏針,一點好話也不能安安靜靜坐下來談,到今日,她會舉著碗,親昵帶著點撒嬌的語氣道:“阿顧,我餓了?!鳖櫄g是喜極而泣的,人心都是軟的,說開了話,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顧歡在給燕卿添一碗粥,這時候樓靜女進(jìn)來了,樓靜女連著幾日都沒見到顧歡了,想念的緊,她在客棧內(nèi)瞎晃了好久,晃到燕卿房門口聽見顧歡的聲音,才尋來的,她當(dāng)然不會說是尋顧歡來的,手里剛好有一條做好的帕子,她在門口聽了許久,才假裝是從遠(yuǎn)處走來,還未走到門口聲音就來了:“阿卿,我新做了一條帕子,給你做的?!?p> 燕卿其實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不愛帶帕子一類的,這些年的帕子都是樓靜女給她做的,與其說是樓靜女做的,還不如說是侍女芭蕉做的,就樓靜女那刺繡,就算是一條龍她也能繡成一條蜈蚣,說是蜈蚣都是抬舉了,她連蜈蚣都繡不像,前幾日燕卿喝酒喝傷了,這幾日一碰酒就會吐,吐的來不及了,只能用帕子捂住嘴,這一來二去,唯一的那幾條存貨,都吐臟了,洗干凈了還有一股難聞的酒味和酸臭味,燕卿只能可惜的丟在一旁。
這不就給樓靜女逮到機(jī)會了嗎,這帕子是芭蕉近日給樓靜女繡的,樓靜女近日被顧歡點了名,芭蕉的繡花樣子也是偏喜慶、吉祥一類的,多繡些鴛鴦,預(yù)祝小姐與帝君如那交頭纏頸的鴛鴦,百年好合。
燕卿看著那帕子是哭笑不得,這一看就是芭蕉給樓靜女新做的:“我拿著帕子不合適吧?!?p> “沒啥不合適的。”樓靜女搖搖手,自己尋了個凳子,靠近顧歡些坐了下來:“這不是叫阿卿一起沾沾喜氣嘛,說不定,在北疆尋不到的如意郎君,在中原就尋到了呢?!睒庆o女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什么似的,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瞧我這個人,瞎說什么呢,阿卿可不缺郎君,卿本之地,還有歌書公子盼著你回去呢?!?p> 樓靜女這話,有意無意的戳著燕卿的身份,她從前也不這么講話的,夾槍帶棍的,恐怕是近日連續(xù)見了顧歡對燕卿的好,才說這些有的沒有的糊涂話,燕卿也沒往心里去,只道:“歌書公子是好,為人淳樸,心思玲瓏剔透,做事也本分。”
正好辛河也從附近軍營回來了,關(guān)于回京一路的船只運輸、沿路布防都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辛河候在門外有話要回稟,等著顧歡有空召見他,顧歡見她們姐妹有話要說,燕卿這里也有人陪,就帶著辛河去了自己的臥房處理公務(wù)。
樓靜女見顧歡這么快就走了,坐著也沒趣,剛開始也在努力的找話題與燕卿聊,聊了幾日不知為何越發(fā)沒勁了,心里眼里沒了那個人,就四處搜尋著他的存在,越說越心不在焉,燕卿在那一堆堆的話,樓靜女就是出神的沒在與她說話。
“阿五,阿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以往,燕卿那么握著樓靜女的手,關(guān)心著她出神的模樣,樓靜女定會回過神來,反握著燕卿的手笑著道一句我沒事,可今日,樓靜女突然地抽開了自己的手,這一抽開,燕卿也覺得有些不同往常了,樓靜女也有些突兀自己這般做法,尷尬的笑了笑,就起身朝著門外走:“阿卿,我有點累了,回屋休息了。”
樓靜女這樣的笑容,燕卿自小見過哥哥的后宮、姐姐的后宮,很多人,都是這種笑容,皮笑肉不笑,看似與你親昵,但你無任何利用價值時,就會隨手像丟抹布似的拋棄……可為什么樓靜女會有這種笑容,燕卿對她而言,不是一直很重要的閨蜜嗎?而且燕卿沒有進(jìn)顧歡的后宮,以后也不會有機(jī)會和樓靜女爭搶什么,她怎么會對自己流露出這種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