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用完膳的是位眉眼斜挑入鬢，細(xì)長吊梢眼，嘴角有兩只碎酒坑兒，個頭兒最矮的一位。
這位說話也快。
別人吃一半兒的時候，她就說吃完了，沖著坐在一處的另外三位擠眉弄眼，起身跳蹦著出去了，小廝丫頭緊跟在她后面喊：主子慢著，別拘著了胃腸……
……
陶戰(zhàn)吃得心滿意足。
那三位與她神同步，也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起。
……
回到學(xué)堂的座位上，陶戰(zhàn)眼角余光瞥見，四個珠翠滿頭的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眼神不斷偷瞄著自己……
直到，葉子?進(jìn)來，讓她們坐直，翻卷大聲跟讀……
陶戰(zhàn)拿起卷冊，感覺有些鼓囊囊的，待她翻開一看，差點沒驚叫出聲。
書卷中間赫然夾著一只凍硬了的、渾身紅赤、一根毛兒都沒長出的死雛鳥兒……
……
她有生以來不怕老鼠、蟑螂，最怕的就是長羽毛的……
小雞小鳥的，從未敢摸過，看著就起一波兒一波兒的雞皮疙瘩。
那些無限分岔的毛，令她打心底里厭惡，畏懼。
她沒動聲色，嗓子窩驚涌的氣流強壓到喉下。
高聲地跟讀著……
……
“陶拉，你為什么不張嘴？”
葉?走了過來，厲聲道。
那位吃飯最利索說話快人半拍的，正是親王陶奕的六公主陶拉。
陶拉“喏”了聲，即刻捧起書卷心不在焉順著大伙兒讀起……
……
放學(xué)，是下午三點多，不到四點。
惠椋國用沙漏計時，沙漏上下都有刻度，雖沒細(xì)到秒，已經(jīng)很精準(zhǔn)的了，一個時辰十六分兒法，十五分鐘一記一刻。
學(xué)堂置著一只大沙漏，鑲在木框里、透明水晶瓶裝著淡紫細(xì)錦沙的沙漏。
陶戰(zhàn)專門留意了放學(xué)時辰。
她和師保道了別，從她們背后穿過。
……
長公主陶易等著陶戰(zhàn)出了門兒，才招呼其他三位，又看見葉?瞪她，裝做收拾器具，咳了兩聲……
幾位收拾妥當(dāng)出得門來，剛出了門，下了臺階到了院中央。
親王陶稟家的二公主陶妍掩袖“吃吃”笑。
“六丫頭，你不是說塞到她書卷里了嗎？哪象有??？莫不是你忘記了，塞自己香包里了吧？”
“噓”
“出來再說?！?p> 親王陶貝家的三公主陶茗回頭看向?qū)W堂沒關(guān)嚴(yán)的門(葉師保還沒走)低聲警示同伴。
……
皇上陶淺在京都，有三個親兄弟，也是他的右臂左膀：稟親王，奕親王，貝親王……
……
“前天，我看見樹下腐葉中有只紅牛兒小死鳥兒，今兒我親手揀了，明明放在她書卷里的，不信你們問明莧和巴旺(她的侍從和丫鬟)，她們親眼看見我放的?！?p> 拉公主眼巴巴看著她的兩個奴才。
縱然是件極不光彩的事，奴才哪有不替自家主子擔(dān)事兒的，兩人點了點頭。
“難道掉地上了？怎么就沒見嚇到她?！?p> “有的是機會?！?p> ……
四位公主一邊議論著，令易公主極度討厭的新來者陶戰(zhàn)，一邊走到了錦鱗池邊。
錦鱗池被一座小巧玲瓏，通體漢白玉的拱橋鎖金橋一分為二，橋盡頭有一四角攢尖兒頂敞亭，亭上懸匾“凈心亭”。
若值夏日，亭西懸崖飛瀑珠瀉，亭外碧荷蓮蓮，池中錦鱗穿梭，絕好的避暑之所。
幾位公主放學(xué)常來的地方。
更是，去撫寧宮的捷徑，順著凈心亭右側(cè)的游廊走過去便是……
……
天還早，長公主易邀請她們到撫寧宮玩耍。
“父皇昨兒賞了我好多梛榔國進(jìn)貢的新奇玩藝和吃食，我呀，今兒賞你們幾件兒?！?p> 走上了把錦鱗池從中一分為二的鎖金橋上。
易公主總覺得丁香色斗篷領(lǐng)子內(nèi)有東西扎脖子，下意識伸出手摸去。
摸到一個粘乎乎的東西，拉出來，舉到眼前一看。
一只赤紅色光禿禿的，剛出殼的死雛鳥，破了肚子，拖著一小團細(xì)細(xì)的鳥腸子，還淌著血湯子……
……
長公主哪見過這么嚇人腌臜的怪物，尖叫一聲，連連后退。
驚嚇過度，本能地甩出粘在手上的玩藝，正巧甩到了茗公主翡翠折花棉裙上了，她也是驚叫，奮刀抖裙擺，一甩腿，那只雛鳥折返來，飛向長公主。
易公主花容失色，轉(zhuǎn)身急逃……
哪還有地方落腳，方才她已經(jīng)退到了橋邊。
橋邊有約四十厘米高漢白玉欄。
易公主跑得太猛了，根本收不住身子，腳下被欄桿一阻，人直接往橋下摔去……
……
錦鱗池養(yǎng)著大量的錦鱗，鎖金橋兩邊，宮里打掃處的太監(jiān)隔三岔五要喂魚，在此處破冰投食。
所以橋兩側(cè)結(jié)的冰只有一層薄冰。
“撲通”
長公主摔進(jìn)了冰窟窿里，大家一下子慌了，跟著她的小太監(jiān)長福盡量保持鎮(zhèn)靜。
一邊脫自己的棉衣，一邊喊宮女翠煙快去喊人，稟告皇后。
……
長公主穿得是貂皮氅子棉錦裙，都是吸水的，摔下去一轉(zhuǎn)眼就消失了。
她不擅水性，越掙扎越往水底沉去。
……
……
陶戰(zhàn)并沒直接回仁杞宮。
她們被花園里一對小松鼠給吸引住了。
……
大概因為她們也想抄進(jìn)道回宮，打擾了它們的清幽。
不清楚這一對花鼠為何沒去冬眠……
……
陶戰(zhàn)她們走著走著，頭上被丟了空殼松果。
抬頭仔細(xì)一看，松樹枝上兩只小松鼠居高臨下，兩前爪兒握松球正準(zhǔn)備空投襲擊她們。
畢竟是幾個孩子，年歲都不大，與樹上的松鼠逗弄起來……
……
突然，聽見西側(cè)有人在大呼小叫……
接著看見有人往那邊跑去……
……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走，過去看看。”
放下樹上的松鼠，陶戰(zhàn)帶頭朝西邊跑去。
……
長公主被幾個水性好的太監(jiān)打撈上來，但是人看上去不中用了，一動不動……
……
“讓開，讓開，讓我來……”
陶戰(zhàn)剛擠過人群，來到放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長公主面前。
御前太監(jiān)副總管錢公公也到場了，一把攔住陶戰(zhàn)。
“你誰啊，退后?！?p> 陶戰(zhàn)管不了這個：“她死了，你負(fù)得起責(zé)，閃開，我興許能救她?！?p> 錢公公一震手上松了。
陶戰(zhàn)醫(yī)科大三，知道溺水怎么回事。
摸了摸陶易的頸動脈，沒有脈搏了。
她脫下自己的皮毛氅蓋住渾身快結(jié)冰的易公主。
放平陶易，打開她的下頜，頭稍歪向一側(cè)，開始胸外心臟按壓。
一壓，水從長公主口鼻流出。
又壓了幾下，沒有水了，陶戰(zhàn)這才給輔助著給她做口對口人工呼吸。
……
“皇兒，你這是怎么啦……”
一大堆人簇?fù)碇L勺皇后哭哭啼啼地來了，一看地上的長公主，和正在按壓她的陶戰(zhàn)。
皇后顫聲怒喝：“這是，你們這是……”
錢公公躬身跪到皇后身邊：“娘娘，她正救長主，您先保重貴體，且等上一等……”
……
公公的話沒說完，長公主發(fā)出一聲帶著水的嗆咳，讓在場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氣……
……
宮人們把易公主抬回?fù)釋帉m，御醫(yī)跟著去療治。
皇后沒有走，臉色陰鷙，瞪著三個又凍又驚又嚇、渾身篩糠的公主們。
“說，長公主怎么落得水？”
三位結(jié)結(jié)巴巴，仿佛下巴凍住了，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還是年紀(jì)稍長點的陶茗連出一句：“死鳥兒，那個，長公主，那個，后脖領(lǐng)子有一個只死鳥兒……”
然后她低頭瑟瑟地四處找尋那只差點禍害死人的雛鳥的尸體。
終于，她眼前一亮，指著一小攤兒被人踩粘的肉跡：“就是，就是這只?！?p> “長公主脖領(lǐng)子里怎么會有死鳥的，莫非是你們幾個……”
幾個人嚇得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不，不是我們……”
陶妍艾艾期期猶猶豫豫地看向陶拉，用袖子哆哆嗦嗦指著陶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