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
筆畫簡單到連小孩子都會寫。
但是兩個字的背后,是時間,是歷史,是無數(shù)曾經(jīng)鮮活,如今累累枯骨的生命。
描繪時間的詞語有很多,滄海桑田、天翻地覆、日新月異、白云蒼狗....可是都敵不過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時代。
這是最寬泛的題材,也是最狹窄的題材。
蔣為用“痛恨”和“贊美”兩個詞奠定整首詩歌的基調(diào)——黑暗和光明。
上半段極力描繪這個時代有多么慘無人道。下半段費心渲染死亡中還有一段生之暗流。
細(xì)細(xì)讀來,蔣為的確用心了,放在其他地方,他的詩算得上一首佳作。
可是凡事都怕對比。
當(dāng)顧遠(yuǎn)第一句“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落筆時,眾人大腦中嗡的一下,有種刺激神經(jīng)的物質(zhì)一瞬間游過全身。
興奮、顫栗、歲月的荒唐,種種情緒縈繞于心。
當(dāng)這句話落下時,好似灰霧之上的不朽者伸出手,擦敢了鏡子上的水霧,輕輕一揮,世界盡在眼前。
驚艷至極。
顧遠(yuǎn)這首詩的基調(diào)和蔣為一模一樣,都是一揚一抑。
智對愚;信對疑;光對暗;春對冬;
但是細(xì)細(xì)一品,高下立判。
蔣為的詩歌就像是菜市場里的被切成一段段的赤裸裸的白條雞,有種唾沫橫飛的廉價味。
不好看,也不好吃,但是頂飽。
顧遠(yuǎn)的詩呢。
有時像白頭宮女休息時的閑聊。
有時像羅馬騎兵戰(zhàn)場里的歌聲。
有時像耶路撒冷的鐘聲。
有時像是小鎮(zhèn)的喪鐘。
有時像是邊疆傳教士的禱告。
有時像是大千世界主宰的低語。
是普通人拼盡全力也難以用言語表達(dá)的情緒。
眾人震撼失語,久久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老人長嘆一聲。這道聲音打破了沉默,議論聲驟起。
“老李,你覺得怎么樣?”
“哈,還用問嗎?”
“老夫自愧不如啊?!?p> “唉,太嚇人了。年紀(jì)輕輕就能寫出這種詩。”
“氣勢磅礴,俯仰間自有天地。”
“該不會是現(xiàn)場寫的吧?”
“嚯!好家伙,還真有可能,跟蔣為的詩全對上了?!?p> 提到蔣為兩個字,一群老人頓時安靜下來,看向蔣家父子。
蔣華的臉色比他身上黑色唐裝還要黑,整個人氣質(zhì)陰森森的,可是臉上掛著已經(jīng)凍僵的笑容。
蔣為盯著顧遠(yuǎn)的書法,眼神迷茫。
順著他的目光,眾人看向桌上的那張紙。
“嘶!”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才只顧著回味那首詩,竟是忽略了這幅字。
飄飄欲仙,不染一點煙火氣。
搞文學(xué)的都擅長書法,可眾人自問沒有這等功力。
有書法名家苦笑道:“這小子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等下,人呢?”有人驚聲道。
眾人四下看看,偌大的宴會廳哪里還有梅錚和那小子的身影了。
......
殷紅色的夕陽照在城際線上。
街邊的樹葉紅黃相間,還有大片沉沉的綠。
一老一小的身影長長的,踩著一地黃葉散步。
正是從宴會中離開的梅錚和顧遠(yuǎn)。
顧遠(yuǎn)說道:“我還會背好幾首詩呢,你拉著我走干嘛?”
“這首詩是你背的?”梅錚說道。
“嗯?!鳖欉h(yuǎn)點頭,那首詩出自狄更斯的《雙城記》,作為一部影響無數(shù)人精神世界的名著,他自然也讀過。
“跟我還扯?!泵峰P伸手點了點顧遠(yuǎn),笑道:“要是早有這首詩,人們還不傳抄瘋了?”
顧遠(yuǎn):“....”
他賭一罐小熊餅干,無論他說多少次這首詩不是他寫的,梅老都不會信。
那便將錯就錯吧。
“是我寫的?!鳖欉h(yuǎn)眼神飄忽,有些心虛。
梅錚笑著搖搖頭:“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你拉出來嗎?”
“不知道?!鳖欉h(yuǎn)說道。
“哈哈哈。”梅錚大笑幾聲,顯是心情極為暢快,說道:“那里邊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尤其以蔣華父子為最,只會勾心斗角。把你和那幫人比較是浪費你的天賦!而且我擔(dān)心蔣大山還有陰損手段,咱爺倆可招架不住,所以溜之大吉。哈哈哈哈!”
顧遠(yuǎn)沒好氣的說道:“今天咱倆好懸出不來了,你來之前就沒想到這層?”
梅錚干笑幾聲,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前幾天聽說要辦茶話會,我滿腦子都想著寫一首砸場子的詩,沒合計那么多,嘿嘿。”
顧遠(yuǎn)笑了笑,輕聲吟道:“啊!月亮,像雞蛋,真他媽圓!”
“夠了夠了?!泵峰P老臉一紅,輕輕拍著顧遠(yuǎn),讓他別吟了。
“等一下!”
兩人的身后響起一道急切的男聲。
顧遠(yuǎn)回頭望了一眼,疑惑地嗯了一聲。
梅錚挑了挑眉。
是陳安生,那個氣質(zhì)憂郁的草包。
陳安生站在兩人身前,氣喘吁吁。
顧遠(yuǎn)兩人等了兩分鐘,陳安生才勉強能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我...我的詩..怎么..樣?”
見他好像沒有惡意,顧遠(yuǎn)搖了搖頭:“業(yè)余愛好者的水平?!?p> 這句話還有些水分,再不濟的詩詞愛好者也知道韻腳平仄,這陳安生居然只知道藏尾詩。
陳安生目露期盼,沉聲道:“你能寫一首相同意境的詩嗎?”
聽到這話,梅錚悄悄拉了拉顧遠(yuǎn),擔(dān)心這是蔣華布置的后招。
顧遠(yuǎn)沒有在意,蔣華再怎么蠢,也不會把后招交給一個滿腦子都是風(fēng)花雪月的中二少年,況且少年眼中的真誠無法作偽。
“對不起,你那首詩表達(dá)的是什么意境?”顧遠(yuǎn)疑惑道,他沒有羞辱陳安生的意思,的確是沒讀懂那首詩想要表達(dá)什么。
陳安生臉色漲紅,字正腔圓的吐出四個字:“秋,寒,孤,寂?!?p> 少年咬緊牙關(guān)的樣子像極了守護(hù)心愛女孩的騎士。
顧遠(yuǎn)笑著點點頭,輕聲道:
“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fēng)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
一陣涼風(fēng)拂過,幾片黃葉從眼前飄落。
明明身處城市,卻陡然覺得光線慘淡,好似置身于荒野小村,一片殘垣斷壁,而身后一步之地便是大漠古道。
陳安生呆滯地看著顧遠(yuǎn)兩人漸漸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