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離開了車廂。他們并沒有鬧出什么動靜來,一切都非常平靜。馬響明白,那是因為人們十分配合,十分聽話。
等那伙人離開,馬響急忙小聲地問蕎麥:“你給了他們多少錢?”
蕎麥道:“二十?!?p> 馬響吃了一驚,這么少?看來這車匪的味口,可真不算大。
馬響朝蕎麥伸出大拇指,由衷贊道:“你剛才的樣子,真像個常年行走江湖的女俠?!?p> 剛才的那一幕,似乎沒在蕎麥心里留下一絲痕跡。她輕松地笑著,小聲道:“這些人,也有他們自己的規(guī)矩,只要你乖乖地給錢,不論多少,他們便不會難為你。”
馬響道:“這難道就是‘盜亦有道’?”
蕎麥鄙夷地“呸”了一聲道:“什么道?他們可不講什么道,他們這是明火執(zhí)仗地搶劫!”
馬響慚愧地很,覺得自己在蕎麥面前,真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馬響道:“你幫我解了圍,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咱們去餐車?!?p> 蕎麥明明對這個提議甚為高興,嘴上卻說:“不用,花那個錢干什么,餐車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還是算了吧?!?p> 馬響卻堅持要去。他站起來拉蕎麥的胳膊。
蕎麥拗不過他,只好答應。兩人一前一后往餐車而去。
也許是吃晚飯的時間還早了點,餐車里沒什么人。偌大的車廂里,就餐的人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四位,再就是閑坐在椅子上聊天的服務員。他們穿著廚師的白大褂,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有的斜倚在餐桌上,正起勁地聊著,突然間暴發(fā)出一陣大笑。馬響覺得,他和蕎麥的到來,簡直是打擾了他們的雅興。
一個白大褂拿著一張油膩的菜單,走了過來。馬響將菜單往蕎麥面前一推,道:“想吃什么,你就點!”又加一句,“別給我省錢!”
蕎麥笑道:“好,結賬時你別哭就成?!?p> 馬響笑道:“你只管點?!?p> 蕎麥嘴上嚇唬馬響,卻只點了兩個菜,一個西紅柿炒雞蛋,一個清炒油麥菜。
馬響道:“咱們就吃這么兩個菜呀,還盡是小菜。”
蕎麥道:“吃飽吃好不浪費。先吃著,要是不夠,咱們再點?!?p> 白大褂見兩人點的菜,數(shù)量又少,價格又便宜,臉上便露出了輕蔑之色。馬響覺得心里很不爽。蕎麥卻只當沒看見。
蕎麥吃得很少,只夾了幾筷子西紅柿炒雞蛋,油麥菜也只夾了兩三片葉子。這與她吃果丹皮和牛肉干的風格大相徑庭。
馬響道:“你怎么一下子變得這么淑女了?”
蕎麥道:“我本來就是個淑女嘛!”
結果,兩盤菜,百分之九十都進了馬響的肚子。
車到昆明,已是夜半時分。
馬響和蕎麥下了車。馬響守著行禮,蕎麥去窗口買票。他們將繼續(xù)坐一段火車之后,再改乘汽車,方能到達麗江。
票買好了。他們需在候車室等候一個小時。
蕎麥跑出去,買來了熱氣騰騰的茶葉蛋和奶茶。夜晚的候車室很冷。兩人一邊吃著,一邊聊著,一邊等車。
馬響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有父母關懷,事事可以依賴的少年。他不太喜歡自己有這種感覺??墒?,蕎麥的照顧,又讓他覺得那樣的溫暖。好在他少年心性,想到麗江,想到蕎麥的家,他低落的情緒又重新昂揚起來。
又是一段漫長的旅途。不過,有蕎麥的陪伴,馬響一點兒也不覺得孤獨。他們終于到達了麗江。
他倆直奔蕎麥的家。
一進蕎麥家,看見兩個身穿少數(shù)民族服裝的男女,馬響不禁一愣。原來,蕎麥一家,竟是麗江土著,納西族人。馬響這才醒悟,難怪蕎麥的臉相,看起來總覺得哪兒異于常人,原因便在這里了。
蕎麥的父母還很年輕,對馬響十分的熱情。他們一開口說話,又讓馬響吃了一驚。夫妻倆的普通話竟是十分的標準。若不是他們身穿本民族的服裝,無論如何也不會使人相信,他們是納西族人。蕎麥解釋,父母都是做旅游生意的人,要與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打交道,因此練就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這一晚,馬響就住在蕎麥家里。
夜晚的麗江,仍是熱鬧的。那熱鬧來自于各家富有情調的酒吧??墒?,蕎麥的家,離這些喧囂比較遠。暗夜里,那隱隱的樂聲傳來,反而更增添了這里的寧靜。
蕎麥家的房子很大,有好幾間客房。因此旅游旺季的時候,這里也會成為一家客棧。在下午,兩人到達時,蕎麥已帶著馬響參觀了自家的庭院。雖說也做旅館用,但這里完全是居家風格的,絲毫沒有旅館的感覺。進了房間,床上鋪的是碎花床單,絕不同于一般旅館里,那令人生疑的雪白床單。床上用品似乎都剛剛曬過,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太陽的香味。這又迥異于一般旅館里,那種潮濕、不干凈的氣味。馬響立刻心生歡喜。
馬響說:“你得收我的住宿費?!?p> 蕎麥笑道:“算了吧,你是我的客人,現(xiàn)在這兒不是旅館,是我家。”
馬響道:“那我可不敢住在這里了,怎么好意思?!?p> 蕎麥眼珠一轉,道:“那,明天你請我去天空酒吧吃冰淇淋,咱們就算兩清了?!?p> 馬響說:“那就這么說定了?!?p> 馬響洗漱后,就躺在了一間客房的床上。他的身體在床墊上起伏了幾下,覺得床墊的軟硬度正合適,與自己睡的那張床很有幾分相似。床單和被子都十分的干凈,還散發(fā)著太陽的香味。這種家居的溫暖,使得馬響一下子就沉入了夢鄉(xiāng)。這幾天來,這一晚,竟是他睡得最沉實的一晚。
第二天,蕎麥果不食言,開始帶著馬響游覽麗江。除了那些地球人都知道的景點外,蕎麥還帶著馬響去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地方。她是本地人,最是知道哪兒的風景最美。這些風景,因為還未被眾多的游客知曉,所以還保持著它原始的風貌。馬響聽蕎麥談起,那些如蜂群一樣的游客,她的語氣里含著不屑。蕎麥說:“那么多的人,再好的風景也變得不美了?!薄坝行┯慰?,來麗江的目的,就是照相,不停地照相?;撕们K錢,千里迢迢地趕來,就是來照相的么?”“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看風景,這么美的風景在他們眼里,就跟他們家院子里的野草差不多。那還來麗江做什么?只是為了證明自己到過麗江么?”
馬響笑道:“幸虧你沒在麗江旅游局上班,否則,麗江的旅游業(yè),危矣!”
蕎麥道:“其實,游客多一點,對我們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晌揖褪遣幌矚g有這么多的游客。我小時候,麗江是多么寧靜啊,寧靜得像一幅畫?,F(xiàn)在的麗江,真是太吵了!”
馬響對蕎麥所說,深有同感。雖然他的家不在旅游區(qū),但是他也曾跟著父母,趁“十一黃金周”,或者暑假時,去游覽祖國的大好河山。暑假的時候,還好一點兒。黃金周時,那才真叫花錢買罪受呢。
記得有一年國慶節(jié)時,穆桂英說要去拜佛,問馬響去哪兒拜佛最為靈驗。馬響當時正在玩一款功夫游戲,便順口說了“少林寺”。于是穆桂英便竭力慫恿馬占山父子倆,趁這舉國同慶的日子,去少林寺一游。想想假期在家也是閑著,馬占山欣然同意。馬響對那個功夫圣地,也是心向往之。于是一家三口,決定自駕奔赴河南。不自駕也不行了,因為那時已經買不到火車票了。
平??湛帐幨幍母咚俟罚丝誊嚌M為患,簡直成了慢速公路。穆桂英不會開車。馬響有那個心,沒那個能力。這迢迢千里的路程,就只靠馬占山一個人辛苦開車了。好在馬占山在部隊時,就苦練駕駛技術,一天跑個千把公里,也不在話下。只是路上車實在多,他想快,也快不起來。
穆桂英出發(fā)前,在超市里買了一大袋零食。此時,母子倆,便一路說話,一路吃東西。穆桂英也時常體貼地喂司機兩口。小小一輛車里,彌漫著一家人的溫馨親情。
到了少林寺,三人只見這里到處都是人。人多的淹沒了風景。少林寺的山門,本算不上宏偉,此刻更顯得狹窄、逼仄。三人在人堆里擠著,進入寺廟。廟里的文物很多,一些古老的石碑矗立在那里。馬響有心要讀一讀碑上的文字,奈何總是有人在身旁擠來擠去,甚至擋住他的視線,讓他心緒煩躁,不能靜下心來。不得已,他離開石碑,心里覺得十分遺憾。這天天氣晴好,驕陽當空。三人在廟里擠了一圈,總算是把整座廟宇轉了一遍。但馬響知道,他們不過是當了一回走馬觀花的“游”客而已。少林寺的魅力、內涵,他們還一點兒也沒有觸摸到。
好在,他們趕上了點兒,看了一場少林武術表演。
來少林寺之前,馬響憧憬著,能見到真正的少林武僧。但一路下來,甭說武僧了,真正的僧人,也沒有見著一個。景區(qū)里倒是有一些僧人在走動,但其人僧袍顯得腌臜,面目一點兒也不清朗,倒是比俗人看著更俗。他們的頭發(fā)雖說剃光了,或者留的短短的,但一下子就能讓人對他們的僧人身份產生懷疑。他們不敲木魚,不端坐捻佛珠,只賣香燭,替人占卜,替人解簽,這些活動都不是免費的。出家人四大皆空,財不入眼,這樣的行徑,哪里是出家人所為呢?馬響眼見一些人,對這些假和尚恭敬行禮,心里不由好笑。
雖說表演武術的,都不是真正的武僧,但演員們都是真正的習武之人,這倒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他們應該都是周圍武術學校的學員,也剃著光頭,穿著杏黃的衫子。他們的一招一式,都做得十分好看,讓人熱血沸騰,讓人忍不住叫好。只是三人沒有撈到座位坐,站在人群的邊上,頂著烈日,看的是汗流浹背。
站在麗江的這片不為人知的荒原上,馬響想起了這段往事。想到父母竟同時遠離了他,將他孤零零拋在這世上,不由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