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忙著找馬響的時候,馬響正坐在開往湖南的火車上。他的目的地是——湖南岳陽。
婚禮當天,馬響從理發(fā)店出來后,便直接去了火車站。他登上了最近開的一趟列車。至于這趟車要開往哪里,他沒有看,一是來不及,二也是因為他心里本沒有什么目的地。上了車,他才知道這趟車的終點站是湖南岳陽。他于是在心里說,好吧,岳陽就岳陽。
上車補了票,又弄到了一個座位,他的心里稍稍安靜了一點兒。他開始想像著,錢富的暴怒。這個人其實對他還是不錯的。當初他流浪深圳街頭的時候,是錢富讓他有了棲身之地。并且,錢富還給了他金錢、地位。只是,他不該給自己一個弱智女兒。
難舍的,當然是宿舍的幾位哥們兒。他們雖說性格各異,卻都是這世上一等一的良民,與他們相處的一年多時光,他是快樂的。
當然,還有黃莉莉和蕎麥。她們,算是他的紅顏知己吧。只是,自己讓她們傷心了。好在她們都是知識女性,自然明白“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這輩子,只怕都不能再去深圳了。與這座城市的緣份,算是盡了。
至于去岳陽干什么,以何為生?這個問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馬響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竟然浮現(xiàn)出錢貝的模樣來。這個姑娘其實也是蠻可憐的,成為一個弱智者,不是她的過錯呀!此刻,她是不是在哭泣呢?也許她會很快地忘記自己吧。那樣真是再好不過了。
至于木器廠的名利,丟掉了確實還是有些可惜。
這幾天,馬響始終處于一種神思恍惚之中,此刻了卻了一切,人便徹底松懈下來,既松懈,便生倦意。胡思亂想了一陣,不知不覺的,他就睡著了。
火車到了岳陽,馬響隨著人流走出火車站,走到了岳陽的大街上。
上一次來岳陽,是和蕎麥等人來參加蕭何的婚禮。如今,他們絕不會想到,他又到岳陽來了吧。
馬響在木器廠這一年多,也攢下了一些錢。目前,他還無需為吃住發(fā)愁。上次來岳陽,他沒有好好看看洞庭湖,回去后還深覺遺憾。此時,馬響決定先去洞庭湖邊坐坐再說。
他隨身并無什么大件行李,只一個小背包而已。所以他輕輕松松地上了岳陽的公交車,就往洞庭湖邊而去。
原來,這洞庭湖邊就有一個巨大的休閑廣場。許多本地人,還有外地游客,都在這廣場上閑逛。這里有吃有喝,又有浩淼無邊的洞庭湖可看,在這里玩上一整天也是可以的。
馬響沿著湖慢慢地走,專往沒人的地方走。走累了,便在湖邊的長石椅上坐下休息。身邊不時有人經(jīng)過,全都是三三兩兩,不像他,孤獨一人。馬響看著那些人的表情,他們多么高興啊,仿佛在他們的生活里,就沒有“煩惱”二字。
夜色漸漸籠罩了上來。馬響站起身,滿意地伸了個懶腰。從現(xiàn)在起,他的新生活又開始了。未來會怎樣,他不知道,也許老天知道。但他不想去問詢老天爺,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馬響選擇了一家看起來干凈而樸素的旅館,走了進去。他對自己的眼光很滿意。這家旅館雖然房間不多,卻收拾得潔凈雅致,而且沒有一般旅館那種沉悶的氣味。
馬響將自己放松在床上,躺著發(fā)了一會兒呆。他在想:蕭何他們在做什么呢?蕎麥在干什么呢?黃莉莉有沒有念叨起他呢?
發(fā)完呆,馬響走到窗前,伏在窗臺上看樓下城市越來越深的暮色。已經(jīng)有燈光亮起來了。夜,就要來了。
馬響掏出手機看了看,第一次覺得這個東西成了一件不重要的擺設(shè)。之前的電話卡,他已經(jīng)扔掉了。深圳的一切朋友,都不會再與他聯(lián)系。當然,他還保留著他們的號碼。如果有一天,他是說如果。會再見呢?會再聯(lián)系呢?
馬響在房間里踱著步,一陣渾身輕松的感覺漸漸浮上來。他伸開兩只胳膊,做了幾個擴胸運動。這時候的感覺,其實是妙不可言的。他自由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自由。
關(guān)上房間的門,馬響決定下樓去好好吃頓飯。今天一天,他都沒怎么吃飯呢!
真是好極了。馬響出門右拐,走不多遠,就見一條巷子。巷子兩邊全是夜市大排檔。煎炒烹炸,賣什么的都有。
馬響選了一家客人比較少的。獨自占了一張小桌子,點了一瓶啤酒,二十串羊肉串。一個人慢慢地吃喝起來。
羊肉串的味道烤得真是不錯。啤酒喝起來也十分爽口。邊享受著美食,邊欣賞著眼前的紅塵俗世,馬響心里竟?jié)u漸生出一種超脫之感來。眼前這些人,離他這樣近,又離他那么遠。他們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心靈相通。
馬響吃得心滿意足。吃完了飯,他又在旅館周邊的街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直覺得身上涼意沁人,才返回旅館。
盡情地沖了個熱水澡,馬響直覺得渾身舒泰。鉆進被窩,打開電視,用遙控器選擇著想看的頻道。這一瞬間,馬響覺得,這一個人的日子,也是可以如此甜蜜安逸的。
看電視直到困。馬響一伸手關(guān)了電視,又關(guān)了燈,縮進雪白的被窩里。睡意很快襲來,只一會兒,馬響已進入了深沉的睡眠。
獨自一人在這陌生的異鄉(xiāng),處于完全的飄零無根狀態(tài),馬響竟然睡得十分香甜,香甜得一夜無夢。早晨醒來時,窗外已是滿街的喧嚷。馬響且不急著起床。他將枕頭豎起來,將身子靠在枕頭上,看著眼前滿室的靜謐,又聽聽窗外的市聲。他對自己感到奇怪。在如此絕對的孤獨中,他竟然心緒平靜,不急不躁不悲傷,甚至還有一點怡然自得。
發(fā)了一會兒呆,馬響覺得有些無聊了,才掀開被子下床。
一番洗漱后,馬響下樓去。
他先到服務(wù)臺續(xù)訂了房間。萬一今天還得住在這兒呢?這樣質(zhì)優(yōu)價廉的旅館可不是隨處都有的。
外面是個晴好的天氣。眼前這條街道兩邊就有過早的店鋪。馬響悠閑地走著,選了一家客人不多也不少,環(huán)境不錯,門前熱氣騰騰的早點店。
他要了一碗過橋米線。吃米線的時候,他才想起這是蕎麥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不由得心中有些惆悵。也許再不會與蕎麥相見了吧!可是誰又說得準呢?他和蕎麥不就是在深圳街頭偶遇的嗎。
米線味道真是不錯。馬響吃完米線,走出店來。現(xiàn)在,他要開始再一次的,去尋找工作了。
他先進了一家電腦公司,人家要他先交一份簡歷。他嘴里答應(yīng)著,走出來,心里卻覺得繁瑣,于是繼續(xù)往前尋覓。又進到一家眼鏡店。店主將他上上下下一通不友好的掃視,問他是什么學(xué)歷。得知馬響連大學(xué)都沒上,店主說,我們這里招員工起始學(xué)歷是研究生。馬響抱歉地笑笑,走出來,想:不過一個眼鏡店,賣眼鏡兒的,竟將學(xué)歷定得這么苛刻,有那個必要嗎?又去了兩家公司,人家第一件事就是要他拿出學(xué)歷證明來。馬響只好離開。
碰了幾家壁,時間已是下午兩點。馬響還沒有吃午飯。他索性找了個小餐館坐下來,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在等上菜的時候,馬響聽見前座兩個人正在說話。一個是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另一個稍微年輕些,頭發(fā)雖還是烏黑的,但那臉上的皺紋已如刀刻一般溝壑縱橫。兩人面前擺著三盤家常菜肴,旁邊立著一瓶酒,兩人各執(zhí)一只約可裝一兩酒的玻璃杯,正慢悠悠地吃著、喝著、說著。那皺紋說道:“現(xiàn)在年紀大了,連給人看門人家都不要了?!被ò渍f:“可不是嗎,不要說你,現(xiàn)在只要過了四十歲,就難得找到工作了?!?p> 馬響聽著,心下暗自慶幸自己還年輕。
又聽花白說道:“那個錦繡小區(qū)還真是修的氣派,聽說里面住得都是有錢人?!?p> 皺紋道:“那可是咱岳陽最高檔的小區(qū)。不然人家怎么看不上我呢!里面的保安,清一色的都是俊小伙?!?p> 這時,服務(wù)員將馬響的菜端了上來。馬響便開始吃飯。他因心中有事,這頓飯便遠不如早餐吃得有滋味。匆匆吃完,馬響走出餐館,繼續(xù)尋找他的落腳之處。
時隔一年多,馬響再一次體會到了找工作的艱辛。他現(xiàn)在一萬個認同母親穆桂英曾說過的話。當年他不好好學(xué)習(xí)時,穆桂英曾苦口婆心地對他講:能考上一所重點大學(xué),就意味著你將來能有一份好工作。有了一份好工作,你才能過上體面幸福的生活。當時,他對這話毫不在意,認為母親的觀念實在迂腐。這個時代不僅僅需要學(xué)歷,更重要的,是需要能力。
現(xiàn)在,他相信母親的話了。他手中沒有學(xué)歷,要想找到一份心儀的工作,簡直等同于做夢。馬響悲觀地想:看來,我只能去找那些不需要學(xué)歷的工作了。可是做什么好呢?難道去建筑工地搬磚嗎?
馬響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高樓。棕黃色的樓群明顯地高于城中其它的建筑。馬響看著那樓,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兩個巨大的字:“錦繡”。馬響心中一震,這一定就是餐館中那兩個老頭口中的錦繡小區(qū)了。看這些樓房的氣勢,必是無疑。聽皺紋所說,他是去應(yīng)聘門衛(wèi)沒有應(yīng)聘上。也就是說,這個工作崗位也許現(xiàn)在還空著?做門衛(wèi)?馬響不禁苦笑了一下。在深圳木器廠,他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高級白領(lǐng)呢。當然了,他能坐上那個位置,全是因為錢富的陰謀所致,也算不上是他的真本事。
馬響想去看一看,試一試。他手中無學(xué)歷,只怕是也只能干這種活了。
這座宏偉的住宅小區(qū),簡直就是這個城市的名片。它就坐落在洞庭湖邊。想必那樓中的人,可以夜夜枕著濤聲入眠,一打開窗戶,便會有湖上清新涼爽的空氣撲面而來,那種感覺一定很好。
馬響一邊這樣想著,已到了小區(qū)的大門口。小區(qū)大門也是建得氣魄非凡。羅馬式的拱門立柱,十分高大,一左一右還站著兩個拿著長矛和劍的外國銅人。
這里果然是門禁森嚴。馬響想走進去,卻被一道不銹鋼柵欄攔住。這柵欄是需要刷卡才能進入的。馬響在門前猶豫了一會兒,立刻便有一個老頭兒探出頭來問:“找誰?”
馬響有些窘,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我是來找工作的,聽說這兒招門衛(wèi)?”
老頭兒將馬響上下一打量,帶著些嘲笑的意味,說:“你來遲了,這個位置已經(jīng)是我的了?!?p> 馬響不由紅了臉,頗為尷尬地彎了彎腰,笑道:“那就算了,我再到別處去找?!闭f完便走。
老頭兒卻喊住他,從門房里走出來,將手背在身后站定,說:“門房的位置是沒有了,不過他們還在招保安哩!我看你當個保安,應(yīng)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