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望了望遠處的那座山峰,那山頂?shù)挠裣龅钔耆[沒在云霧中,不見一點蹤跡。
“你要上玉霄殿?”她的聲音里有一絲好奇。
“是的?!瘪R響答道。
“那上面沒有什么的,就是一座破廟。”姑娘說道。
馬響望了望那座縹緲的山峰。那上面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山腰的一圈白云在緩慢地飄浮著,移動著。
“你上去過嗎?”馬響問。
姑娘望著山的方向的眼里,出現(xiàn)了一絲向往?!拔倚r候去過,跟我爸去的,不過我都不記得了。聽我媽說,那上面的廟壞得很厲害,里邊的道士都走光了,只剩下了老道長一個人。這幾年也沒聽說老道長的消息了,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上面?!?p> 馬響剛剛有些松動的決心,又堅定起來。他問姑娘:“那你想不想上去看一看?”
姑娘遲疑了一會兒,燦然笑道:“我倒是被你說的有些心動了,行,我知道路,我?guī)闵先?。?p> 馬響大喜過望。
馬響沒有猜錯,這姑娘正是老婦人的女兒,名叫安蘭心。
馬響幫著蘭心將羊群趕回家,關進圈里。蘭心便忙著擇菜、洗菜,幫母親做飯去了。馬響一個人無事干,便走出來,在小屋周圍轉悠起來。他發(fā)現(xiàn),蘭心家可謂是與世隔絕了,方圓數(shù)里,見不到另一戶人家。蘭心的父親已去世,這孤女寡母的兩個人,她們竟是有勇氣繼續(xù)生活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不知道這里有沒有土匪之類的。想到這里馬響又自嘲地笑了起來,笑自己想像力太豐富了?,F(xiàn)在還有土匪這個詞么?不過,兩個女人,生活在這種地方到底是不安全的。
這一天的晚餐,馬響吃到了這一年來最為可口的飯菜。蘭心母女做了一大桌子菜,這令馬響感動萬分,心中暗自決定走時一定要留下足夠多的錢才行。所有的菜都是蘭心家自產的,羊肉、蔬菜、瓜果,樣樣都是綠色純天然。馬響哪里吃到過這樣的好東西呢,并由此感受到天地自然對人類的饋贈之情。
蘭心家的木板床很硬,但馬響只翻來覆去了一小會兒,就沉入了香甜的睡眠之中。這里的夜才是真正的夜,漆黑、寂靜,一只小蟲的微弱鳴叫也似雷聲轟鳴。馬響覺得自己已沉入了萬古洪荒之中,不知何時睡去,一夜竟然無夢。
第二天馬響醒來,窗外已是天光大亮。他走出屋外,見蘭心正在廚房里烙餅,面板上已摞了好幾張餅了。
“這么早??!”馬響打著招呼,一回頭,蘭心的母親挎著一只竹籃子,籃子里裝著滿滿的不知是何植物,正往屋里走來。原來,母女倆早就起床半天了。
馬響覺得很不好意思,便搭訕道:“烙這么多餅干什么呀?”
蘭心回過頭,那雙美到極致的眼睛里含著笑意,馬響更加羞愧了?!芭叮@是我們在路上的干糧,對吧?”
蘭心這才笑答道,“對呀。我們一去一回,足足要兩天的時間呢,不能餓著肚子爬山呀?!?p> 見馬響還在發(fā)愣,蘭心又催促道:“你也快點收拾收拾,我們馬上就出發(fā)了?!?p> 馬響趕忙返回屋內,拿出洗漱用品,簡單洗漱了一下。等他弄完,蘭心已提著裝著干糧的包袱,站在那里等他了。
蘭心的母親耳朵幾乎全聾了。蘭心貼著她的耳朵,跟她說了要走的話。母親點點頭,并沒有不放心的樣子。于是馬響和蘭心,一前一后,離開了紅瓦小屋,往山里走去。
馬響把蘭心的包袱拿過來,裝進自己的背包里,讓蘭心輕身上路。蘭心并不說什么,只是對他笑笑。馬響看著她的眼睛,簡直移不開自己的目光。他深信不疑,如果他能專心地看著蘭心的眼,他一定會深深地陷入那兩汪深潭中,這一輩子都甭想掙脫出來。蘭心清秀的眉、白凈的臉、粉紅的唇,都被馬響忽略掉了,他一心只想看著她的眼睛,只不過是因為不好意思,才不能老是傻看罷了。
正是春光爛漫的時節(jié),山中的景色美得簡直不像真實世界。馬響幾次疑心自己是走進了一幅畫中,禁不住感嘆:“這里可真美!”
最衷心的贊嘆,往往就是一句最俗的話。
聽到這樣的贊嘆,蘭心也只是微微轉過頭來,兩個嘴角彎彎上翹,笑一下而已。她的話很少,可是馬響一點也不覺得沉悶,寂寞。因為,蘭心的那雙眼睛會說話,眸子一閃,便勝過萬語千言。
還沒走出兩里山路,蘭心的履歷,從出生到此刻,便盡在馬響掌握之中了。這個女孩子坦蕩得就像山間清澈的小溪一樣,問她什么問題,她都如實回答,不知道的,就用不知道三個字來回答。和這樣的女子相處,馬響也變得一百分的坦蕩。蘭心并沒問他多少問題,他告訴她的,遠比她想知道的多。
這世間,有人挖空心思地想要探聽到別人的真實想法,不惜引誘、設套,使出種種伎倆。而像蘭心這樣的人,無需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海量的真實信息。試問,誰更聰明一些呢?
走了兩三個小時,馬響漸覺吃力,不由越走越慢??刺m心,她還是輕捷的像一只小鹿。馬響喊道:“蘭心,慢一點,好嗎,等等我!”
蘭心笑道:“你們城市里來的人就是這么沒用?!彼Φ萌缟交ㄒ话愫每矗Z氣卻是一本正經,沒有半點嘲諷的意思。
馬響伸出手去,哀求道:“拉我一把?!?p> 蘭心果然毫不遲疑地伸出手來,拉住了馬響的手。她是這般赤誠坦蕩,馬響卻是一下子紅了臉,握住蘭心的那只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蘭心看馬響這副窘樣,還以為他是累壞了,便道:“那,我們休息一下吧?!?p> 兩人就地坐了下來。
他們已爬到了一座山峰頂上,雖還不太高,卻已有了俯視眾生之感。眼前風景如畫,美不勝收,處于這天遙地遠之境,身邊只有這一位如精靈般的女子陪伴在側,馬響心中竟突然萌發(fā)出了一種沖動。這種沖動立刻使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污穢與罪惡,簡直不敢再看蘭心一眼。
蘭心說:“你餓不餓?餓了就吃點干糧。”
這一說,倒是提醒了馬響,他真覺得有點餓了。許久許久沒有做過這樣高強度的爬山運動了,體力消耗確實有點大。
馬響從背包里拿出兩張烙餅,一人一張。餅還是溫熱的,依舊軟和。咬了一口,馬響對蘭心伸出大拇指,“手藝不錯,好吃!”
蘭心開心笑道:“真的?我媽還說我烙的餅不好吃呢!”
馬響道:“你媽那是希望你再接再厲?!?p> 吃著餅,看著山景,馬響偶一轉頭,見蘭心的眼睛就像夜晚黑漆漆天上的兩顆星星,她白凈的臉上泛著兩片粉云。馬響眼前一陣恍惚,這碧水青山中的眉目如畫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他和這畫中人挨的如此近,近在咫尺。那種沖動又涌上來,幾乎遏止不住。馬響霍地站起來,道:“蘭心,我們接著走吧。”
蘭心看馬響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笑道:“一張餅,一點兒水,就讓你滿血復活了,真好?!?p> 馬響有些吃驚地看著她,蘭心說話居然會用上網絡熱詞。要知道,蘭心家可沒有網。而且,她家方圓數(shù)里,網絡信號時斷時續(xù),還微弱無比。這讓馬響在心中感嘆:互聯(lián)網,已如空氣和水一樣重要,它像風一樣已滲透進了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這么一想,馬響覺得自己和塵世近了一些。而且居然,這種感覺使他產生了一點安全感。他暗自嘲笑自己,到底只是個俗人,離了那紛擾的紅塵竟不習慣了!
接下來的路,越來越難走。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路,甚至需要兩人手腳并用地爬行。馬響縱然年輕力壯,自詡耐力極佳,也不由得心中暗暗后悔起來。為什么一定要來這玉霄殿呢?也許那道觀已經坍塌,他千辛萬苦地爬上去,只能看到一堆殘垣斷壁罷了。他已是喘氣如牛,外套早已脫下來纏在腰間,貼身穿的T恤都被汗水浸透了。
蘭心雖是山里的孩子,也累得小臉紅通通的,汗水濡濕了她額前的頭發(fā)。馬響又是慚愧又是心疼,自己這是作的什么妖,叫這個小女孩跟著自己受這罪!
只是事已至此,進退兩難,只好強撐著繼續(xù)往前爬。
天色漸漸地昏暗了下來。馬響抬頭看,不見玉霄殿的影子,心中憂慮,便問蘭心:“我們沒有走錯路吧?”
蘭心一邊爬,一邊喘氣道:“這大夢山上山下山只有一條路,不會錯的?!?p> 聽到“大夢山”三個字,馬響心中又是一震,“這山原來叫大夢山?誰取的這名字?”
蘭心道:“這山一直就叫這個名字呀,是誰取的,就不知道了。”
馬響心中不由黯淡下來,卻仍抱著希望問道:“這大夢山是哪三個字,哪個大,哪個夢?”
蘭心便說了。
一縷惆悵浮上馬響心頭。大夢山,不就是大夢一場的意思嗎?自己為什么登的是這樣一座山呢?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蒼天給他的警示呢?
就在馬響心中絕望得不行了時,只聽蘭心輕輕地說道:“到了?!?p> 馬響急忙抬頭,遠遠的暮色里,一座廟宇的雄姿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馬響一陣興奮,身上頓時倦意全無,腿上的勁力又回來了。蒼天保佑,他們到達時,雖暮色已沉沉,到底好過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
眼前的廟宇實在是給了馬響極大的意外。不是說這玉霄殿已破敗不堪嗎?不是說已經什么都沒有了嗎?
馬響看蘭心,見她呆呆地站在這道觀前,也是一副驚詫的樣子。馬響說道:“蘭心,這道觀保存得還不錯嘛!”
蘭心點點頭,道:“我也在想這事呢,我媽跟我說過,這道觀里的道士都走光了,廟也塌了,我也沒想到,這里的屋子還可以嘛?!?p> 天仿佛一下子吹熄了房間里的蠟燭,剛才還看得清一點東西,此刻已是四周漆黑一片。蘭心身子一縮,馬響急忙靠近她,拉住她的一只手。
“我們今天只能在這里過夜了?!碧m心說,她的手在馬響手心里微微地抖動著。
“嗯,那我們進去吧?!瘪R響說著,拉著蘭心,走到那殿門前,輕輕推了推。
手感告訴馬響,門是木門,且已腐朽。隨著大門吱吱呀呀地、很艱難地打開,許許多多的粉塵、或是木屑等物,紛紛揚揚落到二人頭上,身上。
“閉著眼睛。”馬響提醒道。
為防止木屑落入眼中,兩人微閉著眼,小心地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殿內更是漆黑一片。
蘭心說:“等一等,把布包袱拿給我?!瘪R響取下背包,小心從里邊拿出花布包袱來。蘭心在包袱里摸了半天,只聽“嚓”地一聲響,一小束火苗映亮了兩人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