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并沒有看錯。
酋長哥哥果然是很喜歡蘇夏的,自那一日后他干脆就在我宮中住下來,若是無事也一直呆在我宮里。當(dāng)然,是同蘇夏呆在一起的。
蘇夏雖說已經(jīng)跟酋長哥哥發(fā)生了那樣的關(guān)系,可她跟以往并無不同。
酋長哥哥一來我處她便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面。酋長哥哥還很疑惑的問我:“那一日她那樣的熱情,可現(xiàn)在怎么會……”
比以往更冷淡了。我在心里替他補充,可我什么都不敢同哥哥說,若我一說出來她對你的好都是因為那媚藥所致的話……他定會送我一杯鴆毒。
現(xiàn)在是一個很有趣的情況。
我連自己的宮門都不敢踏出去一步了,我的那些個嫂嫂們平日里對我總是有過照拂的,可她們卻想不到我居然會身邊養(yǎng)了阿夏這樣一個狐媚子。若是我現(xiàn)在出去碰到她們的話……明明已經(jīng)是初夏,我卻打了一個寒顫,她們的目光大概會變成一柄一柄密密麻麻的小刀射穿我的。
還好不多久哥哥的命令便下來了。將蘇夏封為夏夫人,替她建夏宮。說是建,也不過是將一座舊一點的宮殿稍稍翻新了一下再改了一個名字罷了。
酋長的命令是無人能夠反駁的,是以蘇夏在不多久便一臉淡然的搬去了夏宮。
她如今的冷淡也是拜我所賜。
我還記得她搬去夏宮的頭一天晚上同她的談話,阿秋仔細為我關(guān)上了寢宮的門,連酋長哥哥也給關(guān)在外面。畢竟在這個時代來說,男女成婚前一個晚上是不能見面的。
我將那漂亮的連著紅穗兒的玉佩扔給她,然后細細觀察她的臉色。
果然她一看清玉佩的樣子臉色就變了,慌慌張張的看著我:“他……他知道了?”
我同她笑一笑:“蘇夏?!边@是我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她,我說:“蘇夏,你那天晚上的聲音那么大,這王宮中已沒有人不知道了。蘇夏,媚藥的滋味兒好受嗎?蘇夏,你知道嗎?你同我的哥哥在這床上的時候,誓就在門口站著,他聽你們發(fā)出來的聲音——他連臉色都變了。這玉佩是他自己解了扔下來的你知道嗎蘇夏?”
她慘白著一張臉看我。
我突然覺得不忍。我似乎就是這樣一個惡毒的人,我甚至連誓也利用上了。我怎么會不知道這玉佩是她蘇夏送給誓的,我怎么會不知道……
“蘇夏,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吧!你認(rèn)為你還能配得上誓嗎?他是將軍,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而你蘇夏——你不過是一個降國的公主,被滅了族的!你還是一個……”
那兩個字在我嘴里說不出來。我畢竟是公主,更加粗鄙的語言由我說出來的話,被人聽見再傳出去的話會被天下人恥笑的!
她慘然一笑:“公主,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我是個賤人,對嗎?我自知此生不能同誓在一起了所以我想拖著他同我去見閻羅,可是我沒想到啊,我真的是沒有想到啊——”她拖長了聲音,“妺喜公主果然機智聰明,蘇夏服了??墒枪?,請您告訴蘇夏,您是怎么會想到這樣子陷害我的?”
她居然將事情如此明顯的說出來。真是一點也不懂得說話的藝術(shù)——我看了看她,這女人似乎比以往更消瘦了,也不穿紅衣了,腦袋上的頭發(fā)全部高高的束起來——完全是一個深宮中的婦人打扮了。
“蘇夏,你若要怪便怪你自己吧。蘇夏,難道你不知道謊言終究是不能長存的嗎?你不知道你同誓之間本身就有很深的隔閡嗎?你們是不能在一起的你知不知道?他是英雄至于你——你不過是被滅族的公主,一個侍女。你們的結(jié)局早已經(jīng)注定了。阿夏,你早該認(rèn)清楚現(xiàn)實,或許這樣你能在有施的寢宮里活得更快樂一些。”
這番話說出來,我深深呼出一口氣。做人還是現(xiàn)實一點兒的好。不該是你的,怎么想辦法也不是你的??晌彝瑫r深深的迷惑了,蘇夏配不上他,還有誰能配得上呢?
那樣高大英俊又偉岸的一個男子啊……
“公主,蘇夏并不想聽您說那么多。蘇夏只想知道您是怎么想到的,又是怎么辦到的?”
“這不重要不是嗎?蘇夏,酋長哥哥的令已經(jīng)頒下來了。你我主仆一場按說我也該送你點兒什么的,可我這一時居然想不到什么禮物才合適,干脆就將這個送你?!蔽抑噶酥副凰⌒呐踉谑掷锏挠衽澹笆牡挠衽褰贿€給你,你拿走吧。我這也算是給你留了個念想,蘇夏,你明日便搬去夏宮吧。不,從這一刻起,你不再是蘇夏。你是夏夫人,有施的夏夫人?!蔽艺酒饋硗幸欢Y:“妺喜見過夏夫人。”
她被我說的愣住,好半天才開口。卻是——“念想?這便是他留給我的最后的念想?我……妺喜,”她在漸漸認(rèn)可她的身份,但仍有不甘:“妺喜,我得見一見他。你幫幫我,讓我見見他吧,哪怕一次……妺喜,你幫幫我好嗎?”
我嘆一口氣,“夏夫人,您如今這身份見他只會害死他的。您想一想這利害關(guān)系吧,您見過酋長哥哥的哪一個女人可以私下見男子的?夫人,請為了你,為了酋長哥哥,也為了誓,保全自己吧?!?p> 她終于不再同我說話。手上捏著玉佩緩緩向外面走去。離去的背影似乎突然變得蕭索了幾分,再不同于先前與誓在一起的時候那般的輕快了。
我躺下來,這一次是我贏了??晌倚闹胁o半分喜悅,只覺得心里難過的發(fā)緊,只好努力大睜著眼睛不讓那晶亮的液體落下來。
蘇夏,此番是我對不住你。我不求你原諒,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兒活著。
第二日蘇夏便帶著她并不多的東西搬去了夏宮。一個眼睛大大的侍女站在門口向屋子里張望著:“奴婢見過公主殿下?!?p> 阿秋走過去壓低了聲音:“公主殿下在小憩呢!小聲一點兒,”然后她又說,“這是個什么東西?”
“這是夏夫人讓奴婢給公主送來的,說是公主殿下一定能用得上呢。奴婢也不知是何物……”她飛快將東西交到阿秋手里,可愛的眨眨眼:“那奴婢就告退啦。”
我從床上坐起來。“是什么?”
她拿著那個盒子走過來跪在我面前:“是夏夫人送來的,公主小心些?!?p> 這丫頭,心思比我還多!我看了看那盒子,有幽香在空氣中彌漫,竟是上好的檀香木,蓋子上嵌著美玉,看起來倒是古樸又大方。
我將那盒子拿到面前,打開盒子的一瞬間,一股幽香直沖腦海,我覺得怎么也吸不夠這味道,深深的吸一口氣,可真好聞吶!
“大王,娘娘的剛剛動了一下?!鼻宕鄲偠穆曇?,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是嗎?”后者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激動的多,然后那聲音的主人走到床前握住了我的手,“阿喜……這么多天了,你也該醒來了!大夫說他都沒有辦法了……你若再不醒,連我也要失去信心了,怎么辦?”
怎么辦?你把我丟到那河里去讓我自生自滅不就好了?我是你逃亡路上的拖累,若丟了我,你反而能撿回一條命罷!
我想這樣同他說。
可我說不出來,身子完全不像是自己的,連動一下都艱難萬分。
然后是極輕的腳步聲,那馥郁的香氣正在離我而去。
不……不要走……
請你留下來,不要走……
我試探著伸出手,想要挽留那抹香。
不知道是不是意識終于戰(zhàn)勝身體,感覺到履癸渾身一震。
“愛妃,愛妃……阿喜……你動了,我明明感覺到你動了……是不是,你醒了……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啊,哪怕就是一眼……你看一看啊……”
他牽引著我的手,往他自己的臉上帶。
觸感不如記憶中柔軟,甚至有些輕微扎手,并不疼,只是一點微微的癢。
我的呼吸忽然一窒。
這逃亡的帝王,終于不再在乎自己的容貌了嗎?他臉上的,是胡子嗎?還是他的身邊果真沒有了隨行伺候的美人,所以,這個不再年輕的帝王面上的胡渣也再沒有人來幫他刮去了?
我一驚,我究竟睡了多久?我分明已經(jīng)醒過來了,為什么卻全身都動彈不得呢?若只是普通的上吊自盡被救,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啊。這分明是……
我突然想起來上一次咳血。受傷的不過是脖子并未傷及其他,我都能感覺到自己精神奕奕,可為什么偏偏醒不過來?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呢?是有人悄悄對我下了毒?
是履癸的韶華之玉?琬、琰二妃?會是她們嗎?這些天總聞到的熟悉的香味,到底是從何處而來的?
蘇夏?
我想起對履癸直呼姓名的女人,那聲音……可不就是蘇夏!可是,蘇夏不是在有施好好地做她的夏夫人嗎?她怎么會和履癸在一起面前?她來這里又有什么目的?
我突然希望這不過都是我一個人的臆測罷了。
有施是成湯攻擊的第一個對象。酋長哥哥那沾滿了鮮血和污物的頭顱是成湯使臣親自送到我手上的。有施早已毀于那人之手,之前在瑤臺送我鴆毒的人,會是我想的那個人嗎?
那么,履癸的天下真的是因為我而亡嗎?若不是,他怎么會在這時候還帶著我?若是,為什么他似乎并沒有恨我入骨?若是,他怎么會在有施投靠成湯之后也不用我的命去換得有施的扶持?他怎么不……
握著我手的那雙手粗礪卻溫暖,我不想放開。
可是我更想看一看,履癸如今究竟成了個什么樣子?這一路上的戰(zhàn)火之聲,又蔓延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