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秋，她從未經歷過情事，唯一的一次經歷，卻又是以那樣慘烈的結局收場。她又怎會明白，一個男人愛你時，可以將你寵上天際，而一旦他不再愛你，便會覺得你什么都是錯的。喝水是錯，吃飯是錯，就連呼吸都是錯。
想必履癸如今對我，便是這種幡然醒悟的心情。
他終于不再在我這棵樹上吊死，外面的天空那么美麗，又浩瀚無窮，他是帝王，整個天下都是他的，而我又算是什么？
我為自己的認知感到痛苦。
姐妹花被冊封為妃的第二日，瑤臺便只剩下我和阿秋兩人了。青蠻一早便被履癸抽走，她離開時，竟有些如釋重負。唯有秭歸對我有些不舍，礙著履癸，他不敢說什么，我唯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著余下的宮人們離開。
瑤臺宮門外娉婷裊裊的宮女子被換成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
落鎖那日，蒙臣來看我。這個向來嚴肅的侍衛(wèi)，面上似動了惻隱之心，避了旁人，將刻了神秘圖騰的一塊符交給我。
“娘娘若是有事，將這塊虎符交給看守之人，他們都是我的心腹，定會為娘娘行個方便?！?p> “將軍如今自身也難保，這些東西，還是自己留著罷。”我給他塞回去，他卻不收，只將手又放進懷里一陣摸索，掏出一個荷包來。
“這個東西，是娘娘身邊阿秋姑娘所有，那日不慎遺失在冷宮門外，臣特令人修補了，還請娘娘轉交給阿秋姑娘?！?p> 我接過來，竟是桂葉的遺物，那個四分五裂的玉玨用了極巧妙的手法嵌了金絲，比起原先的古樸來，更添了幾分精致。
我有些疑惑，那日他分明不待見阿秋，也未對阿秋流露過任何不尋常之意，怎么今日又表現(xiàn)得如此反常？委實怪異。
許是我的疑惑太過直白，他將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娘娘多心了?！?p> 算起來，我與他也不過粗粗見過兩面罷了，可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便對我流露出不一樣的關心。
“蒙將軍，我與你是不是見過？”
他淡淡掃我一眼，“臣是今年才被大王提拔上來，開始在內宮行走還不足一月，娘娘養(yǎng)在深宮，臣怎會有這等福分能見娘娘天顏？”
“那你為什么……我又要如何信你？”
他面上似又不耐，“娘娘信臣與不信臣，于臣而言，并沒有那么重要。臣不過是受故人所托，在娘娘危難之時照拂一二罷了?！?p> 他“噌”一聲，將腰間一柄青銅劍抽出來，放在眼前細細欣賞。
“你受何人所托？”
他收劍回鞘，一雙幽瞳在寒冷的冬日里熠熠發(fā)著光。
“雪夜孤行，漏夜奔逃，紙莎草，鮮衣怒馬，娘娘可還記得？”
“你說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時隔五年，那段我用了整整五年時間才忘卻的往事這一刻竟重新歷歷在目。
從有施宮中逃離的那一夜，是他背著我，將我?guī)Щ厝?。出征前，是我將唇印在他唇上。千里迢迢來到大夏，是他相送。封后的那天夜里，是他明知失敗仍孤注一擲的將我?guī)щx這座冰冷宮殿。
整整五年了，我以為自己早已忘記時，竟又重新聽到那個名字。
那雙濃眉大眼里染上幾分譏諷之色，“這回，娘娘可信臣？”
“我信?！?p> 我怎能不信？是誓啊，是我的誓！這么多年來，我再沒收到過他的消息，我以為他早已娶妻生子，卻從來沒有想到，原來我落難之時，他竟換了另一種方式重新守在我身邊。
我在這座冰冷的瑤臺里度過人生第一個真正的冰冷的冬天之后，多日不見的秭歸替我?guī)硪环庑牛@個常年愛笑的內監(jiā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再笑了，他已經悄悄地老去，他的眉心甚至已經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面上的皮膚也開始變得松垮起。
他不再笑了。
或許他在憂心我失勢之后他的去向，我已能夠看到他的眉眼中隱藏的憂慮，可我此刻無暇關心，我在瑤臺呆的太久了，久到我已經再沒有同外界的聯(lián)系，履癸說，我有了身子，他會幫我抵擋住那些來自外界的紛擾，而我，只要在瑤臺里好好的養(yǎng)著身子，等待我們的小王子出世。
可我卻知道，那也不過是這個帝王留給我的最后一份體面罷了。
我將目光落在那封信箋上我更為關心的是他手上的那封信。
信箋一角在一個特定的角度上泛著草木染的綠色，那是有施王庭的獨門秘技。
這封來自有施王庭的暗信，不必打開，我已知道那是酋長哥哥所書，畢竟除了酋長哥哥，還有誰會給我寫信呢？
阿秋接了信，在旁邊幫我念：誓已叛逃，入周，更名伊尹，硨磲劇毒，夏姬失蹤，吾妹當心。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已經悄悄顫抖起來。
寥寥幾個字，已經透露出他的關心。
可是他的關心終究來得遲了一步。
那張絲滑的帛從阿秋的手上悄然飄落，軟趴趴的躺在地上，可我和阿秋都沒有想要撿起來的意思。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真相會有大白的那一日。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酋長哥哥會將那個關于硨磲石的秘密說出來，即便我已離失去履癸的寵愛不遠。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大周使臣萊朱前來締結盟約的那一日，他捧著一個方盒子，我似乎聞到上面的血腥味。
萊朱讓秭歸幫忙將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在了履癸身前的案幾上，打開的那一瞬間，我的目光落在那圓滾滾血淋淋的人頭上，他的目光似乎仍然帶著生機，怒目圓睜的樣子。
我?guī)缀蹩梢韵胂蟮玫剿吹揭烈鼩⒓t了眼睛的那一瞬間的怒火，伊尹出自有施，卻屠殺了有施所有的子民，更將我哥哥的頭顱輕易地砍下。
酋長哥哥的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蛟S他還來不及拔出那柄鑲滿了寶石的青銅劍，他的頭顱便已經被伊尹干脆利落地一刀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