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樣子那么急切,好像說慢了一點,我就不會相信他似的??伤麉s已經(jīng)忘了,在瑤臺幽閉的這些年,我早已將他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告訴自己不能信他。
“所以你要處置我是嗎?你曾多次同我抱怨說終古不過說個老頑固罷了,可是在你的眼里我又算是什么?在你的眼中,是不是我這個所謂的有施公主也不過是個獻物罷了,你的臣民們,你的后宮們都瞧不起我,甚至是你,連你也打從心底瞧不起我。從前,我剛剛?cè)雽m的時候,你覺得我新鮮,所以我說什么都由著我,順著我。即使我犯了錯,你也會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我知道你是在意的,你在意我的身份,所以你對我的新鮮感一過,就迅速的將我身邊的婢女納了去?!?p> 那個叫做青蠻的丫頭。
不,到了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叫她青姬了。
“履癸,你納了青蠻不夠,又收了琬、琰那對賤婢,你明知周國不安好心,那對姐妹花與其說是關(guān)龍逄帶回來的戰(zhàn)利品,不如說是大周聯(lián)合了緡國派來的細作!你也毫不在意。為什么?就因為我這小小有施的公主的力量不如周國強大?還是因為你喜新厭舊,早就膩煩了我!所以在這對姐妹花入了你的后宮之后,再聯(lián)合了由她們姐妹二人推舉的趙梁那個奸賊再一次提出處死我的時候,你就順勢將我打入冷宮?”我的心中一片冰涼。
這個人其實早就膩了我。我也早該對他失望的,可是,心里那些隱隱滋生出的不甘心,那些小小的希冀又是什么?
我忽然想起我同他的第一次相遇。
那個時候,他的背還沒有如今這般佝僂,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樣子。那個時候,他還不曾如此蒙蔽自己的眼和心。
第一次見面,他殺了蘇夏派來我身邊的姑姑,救了我的命。那個時候,我還是有施的公主……同伊尹還有一段注定沒有未來的婚約。
他曾經(jīng)那般強勢的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讓我無力抗拒,而如今,他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悄然老去。
當(dāng)那雙曾如寒星般的眸子悄然被染了灰暗之色,這個男人,還能撐多久?我仿佛聽到大周的鐵騎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聲已經(jīng)兵臨城下。而這個垂垂老矣的帝王,和他已經(jīng)窮途末路的帝國,是否能夠抵擋得住?
我知伊尹來勢洶洶。
可是眼前的這個帝王,他會知道嗎?
曾經(jīng)讓我膽寒的雙眸已開始變得渾濁,我想要問一問他,是否記得伊尹的身份。
他曾經(jīng),是有施的誓將軍。
“妺喜,你很開心是不是?那個伊尹,那個該死的奸夫——”他的面上終于帶了憤怒之色,指著門口,“他想要帶你走,是不是?”
他說對了。伊尹昨夜已經(jīng)提出要帶我走,可是在履癸不知道的時候,我早已經(jīng)拒絕了離開……卻不為是自己。
而在履癸的認知里面最錯誤的便是伊尹從來不是所謂的“奸夫”,由始至終,我擁有過的,只有這個早已經(jīng)度過盛年的帝王。可我不想解釋。
“孤絕不會放你同他離開!”他扔下一個小小的罐子,有清淡冷香自瓶口悄然溢出。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玉瓶子,軟木塞擋不住其間芬芳。
那是上好的傷藥。
他竟然隨身帶著這種東西,是為了給誰以防不測?而現(xiàn)在,又是因為什么原因,我又沾了誰的光?
譏誚在心中一閃而過。
“大王,您這是在做什么?”打我一巴掌,再給我一顆糖?可我早非那個記吃不記打的妺喜。身上的傷經(jīng)過時間磋磨,總有一天會好起來??尚纳系睦劾蹅?,又要靠誰來醫(yī)治?
我記仇。狠記!我將他帶給我所有的傷害都認真刻在骨子里。
面上的火辣在提醒著我絕不能輕易相信他。我拾起那個瓶子,重重扔向這個虛情假意的男人:“帶著你的虛偽滾吧!”
瓶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而后被一只大掌接住,他那么憤怒地盯著我,再一次緩緩舉起了手。
他又想打我!
心中一片冰涼,我閉上眼,等待那一巴掌的到來,我的手在袖中摸索著,直到觸碰到那一片堅硬的冰涼。手指緩緩從上面劃過,我等著那一巴掌帶著破空聲落在臉上。
我會趁機殺了他。袖中匕首興奮的隱隱約約的跳躍著……我的心同它一起跳躍。
這是伊尹昨晚在那個無邊的夜里贈我的匕首。
空氣似乎突然凝滯。
一只微溫的手忽然輕輕落到面上,我睜眼瞧見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忽然帶了憐惜——那是我同他初識的時候,他慣常用的表情,他用這種表情輕易地收服了我……琬琰二妃進宮后,我便再也看不見他的這種表情。
虛情假意的憐惜。
不,那個時候的他同樣有這種假惺惺的模樣,只是不再對我使用。似乎正是從琬琰二妃入宮開始,又或者自他納了青蠻開始,這樣憐惜的模樣,便不再屬于我了。
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似帶著萬般柔情,開口:“妺喜,你的臉疼嗎?是孤的錯……孤看見那個伊尹便沉不住氣,孤只是害怕你會跟他走,孤怕失去你……”
此刻,他連聲音也刻意放柔了,帶著微微的顫抖。
可我知道,這不過是眼前的這個人最擅長的偽裝罷了。他這個人,向來是這樣,總是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樣子,這間破敗的屋子里,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他做出這幅樣子給誰看呢?
我早已堪破他的偽裝。此刻,我穿著被冷水潑濕漉的、一夜未換過的衣服,沒有梳妝,再有這幾年來的冷宮生涯,不必攬鏡自照,也知自己早非之前那個美艷不可方物的有施公主,大夏王后。
而這個人,早看慣了美色,又豈會將如今蓬頭垢面的我看在眼里。他現(xiàn)在的一切表現(xiàn),不過是為著伊尹的那一句“將她送給我”罷了。
商已非昔日的小小諸侯國,那位叫作子履的帝王早已將周圍小國收攏,又得了伊尹這樣的大將,無需再將大夏放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