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喜?!彼麊疚颐謺r的聲音里再也不帶一絲感情,“孤真后悔把你從有施帶回來,孤更后悔這么多年來對你的好!從今以后,你在瑤臺好自為之吧!”
周國使臣在大周盤亙一月后悄然離去。他們的到來像是一塊石頭被扔進水池里,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隨后歸于無聲。
而我再未見到伊尹。自那天夜里我拒絕他之后,他便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在瑤臺足足度過五個月漫長的日子,阿秋終于大著肚子被放回來,她臉色十分不好看,身上也處處都是被鞭打過的痕跡,十分觸目驚心??伤龓Щ貋淼南s讓我無暇顧及。
姜洛死了。
瑤臺的大門在這一刻敞開著,也不知是否蒙臣為我行了最后一個方便。
我第一次無比痛恨起這個高高在上的瑤臺。下山的路變得那么漫長,我連滾帶爬的,一直到了天黑才好不容易到了冷宮。
我趕去的時候,姜洛在那個小小的冷宮里正被一個黑衣人當(dāng)胸一劍,緩緩倒在我的面前。那些曾經(jīng)她最最寶貝的竹簡散落一地,大多已經(jīng)悄悄折斷,將那些小小的竹片串起來的繩子也散了架。
我始終慢了一步。
她倒在我的懷里,呼氣如破掉的風(fēng)箱,她慘笑著,幾乎要扯痛我的心:“別怪他,別怪他……”
那個“他”,我很難去相信不會是履癸。那個黑衣人不小心掉落的腰牌,分明刻著這位大王寵姬的名字。腰牌上寫得明明白白,那是琬、琰二妃自緡國帶來的近侍,除了琬、琰二妃,再無人指使得動。
我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抱著這個來到大夏后宮之后唯一一個給予我溫暖的人,她奄奄一息的吐出最后一口血沫子,直至寂靜無聲。
而那個時候,履癸在做什么?我?guī)е菈K刻著琰字的腰牌去找他,殿里爐子燒的正旺,熏的我眼睛都疼了,而他正擁著那對美人,在酒池肉林里縱情聲色,欣賞那些不堪入目的歌舞。我這個被他束之高閣的王后,要賄賂那些曾經(jīng)對我畢恭畢敬的閹奴才能得以見他一面。
他早對我不在乎了。所以,在我將東西拿出來的時候,他不過輕描淡寫的同我說:琰姬近侍的腰牌?不知你是在哪里撿到的?你是特意來送腰牌的,琰姬,還不上前來謝謝王后娘娘?
于是,那個在酒池肉林中美女蛇一般的女子扭動著腰肢,帶著微醺的酒香飄至我面前,輕輕將那塊腰牌抽走。
終古那個老頑固可曾見過這對姐妹花的樣子?我想他是沒有見過的,若是他見了,或許我和他可以成為同謀——都想處死她們。
我問他是否知道姜洛死了。他眼里閃過一絲錯愕,最終卻歸為平靜。
不,那不是平靜,是淡淡的不屑,滿不在乎的樣子。
那個時候,我怎么會將他這樣的表情當(dāng)成平靜呢?“姜洛死了?”他微微愣神的功夫,懷中美人兒卻不依了,抱怨的、嬌嗔的,在他懷里扭著身子:“大王,不過是一個冷宮賤婢罷了,死了又如何?”美人手里捏著葡萄,將皮小心的剝?nèi)チ耍钥跒槿萜?,輕輕哺進他嘴里。
陪伴過他最美好年華的結(jié)發(fā)妻子,在那對姐妹花的嘴里,卻成了“冷宮賤婢”,而他,并沒有絲毫不滿。甚至,在琬姬說話的時候,喂他的時候,他竟然毫不掩飾的在我眼前顯出了一絲淡淡的愉悅。仿佛死去的,不過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罷了。我同他說的,也不過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罷了。
他問我可還有什么事情。
我同他說:腰牌是刺殺姜洛的人身上掉落的,腰牌上刻著琰字,妺喜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大王不應(yīng)該請琰姬同我解釋一下么?
妺喜,孤已經(jīng)知道了。姜洛死了。孤這便下令好生安葬她,你可還有什么不滿?
他問我可還有什么不滿。他或許早就忘了,姜洛不止是我的姐妹,更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的眼里如今除了這對姐妹花,可還有旁人?
沒有……我同他說,沒有了,大王。妺喜再不會有什么不滿。
我想同他說,琰姬讓人殺了你的妻子,你怎么處置她?或者,這一切都是在你的授意之下?可我在他那冰涼的眼里神,滿不在乎的表情中敗下陣來。
或許,事實如我猜想的一般。
不多日,我在冷宮里得知蒙臣的消息。
那個年紀輕輕便被履癸所倚重的將軍被燒死在冷宮里。消息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進入嚴冬。
姜洛下葬的那一天,我被特許出宮一次,我?guī)е蟾贡惚愕陌⑶铮ヒ娺@個終其一生都充滿了悲情色彩的女子最后一面?;蛟S這是履癸對我的最后一份寬容。
而我注定了無法感激。
姜洛是廢后,她的墳塋不在皇陵,而是在一座無名的山上起了小小的一個土包,一口薄薄的棺材,就埋葬了她的一生。這個做過兩年太子妃,十一年王后的女子,死后就這樣被人隨意地放在這里,沒有人為她悲傷。我記得履癸初初立我為后的時候曾經(jīng)同我說,歷代的王后都要與皇帝葬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這樣,下一世才能再續(xù)前緣。
我站在冰天雪地里,只覺得周身實在冷得緊,幾要冷到心里去。
忽然覺得這樣也好。
若是可以選擇,我情愿同姜洛一樣被單獨葬在一處,這輩子,下輩子,再不見履癸!
我似聽見虛空中有人輕輕笑。
看啊,你好好看著,這就是為那個男人付出真心的代價。妺喜,好好守住你的心,別再犯傻了!
是誰在同我說話?我環(huán)顧四周,除了鼻尖暗香浮動,沒有一個人。我折下一支梅花,放在她的墓前,同她磕一個頭。
姜洛,愿你來生,平安喜樂。
有人輕輕地笑起來,“姐姐,沒想到你同這個賤婢感情當(dāng)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