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有喜(二)
秦彩嚇得人都快站不住了,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美婦人。
兩個丫鬟迅速將秦彩的手反扣在背后,一張還沾著熱水的毛巾捂上了姨娘的口鼻。
這是殺人?。?p> “你干什么?!”秦彩使勁想掙脫,無奈這兩根瘦胳膊實在抵不過兩個丫鬟的力量。
美婦人一手捂著孩子,一手豎起食指在唇邊輕點,“噓——不過是清理門戶而已,姑娘不必驚慌。”
秦彩也聽說過有些主母不會容許妾室生下男孩來爭奪家產(chǎn),“可那是……那只是個女孩!”
“是男是女都一樣,那個賤貨就不配給我們家生下孩子,難產(chǎn)而亡是她最終的歸宿?!泵缷D人的聲音依舊清甜,丹丹紅唇吐著惡魔的話語,“姑娘若是識趣,答應(yīng)給你的銀子不會少,拿著錢走得遠遠的,誰也不會知道今天接生的是你。姑娘若是不識趣,我不介意多一個麻煩,反正,埋尸體的又不是我?!?p> 眼睜睜看著孩子掙扎的小手緩緩垂下,那漸漸青紫的身子,慢慢失去生機的那個樣子,秦彩的淚珠子斷了線一樣往下掉,連阿婆去世時她都沒有哭得這么難過。
秦彩一分錢也沒有拿,對著笑顏嫣嫣的美婦人保證自己會當作什么也沒看到,她還年輕,她還不想死。
失了魂一樣游蕩在這個大城鎮(zhèn)里,秦彩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根本也沒在找。跌跌撞撞地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直到天也黑了,家家戶戶燈也亮了,秦彩終于被絆倒在一條漆黑的小巷子里,終于抱著雙膝痛哭了起來。
是不是每個人都活得這么艱難?那些有爹娘養(yǎng)著的孩子會不會像她一樣有過孤獨無助的時候?阿婆離開的時候,她以為她已經(jīng)可以堅強地面對一切,但是她不可以。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她更慘的人,連凍死在雪地里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名義上的家人扼殺在第一聲啼哭前。
她記憶中沒有哭得這么慘過,阿婆說只有那個雪天里她才哭得可以用撕心裂肺來形容,所以才把阿婆也逗哭了。阿婆被逗哭過一回,就很容易跟著秦彩一起哭。秦彩哭著要找爹娘的時候阿婆會跟著哭,秦彩被鎮(zhèn)子里的孩子欺負得泣不成聲的時候阿婆會跟著哭,連秦彩跌倒了出來淚珠子阿婆也會跟著擦眼睛?,F(xiàn)在不會了,沒有人會陪她一起哭了,因為她是一個人,以后也會是一個人。
可人生就是那么奇妙,就在秦彩終于哭完了掛著眼淚吸鼻子的時候,嬰兒的哭聲悶悶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一聲高過一聲。秦彩趕緊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起身張望,周圍漆黑一片,可是孩子的哭聲卻漸漸清澈響亮了起來。
尋著哭聲找去,秦彩來到了一家虛掩著門的小屋前,孩子哭得那么慘,家里都沒人管管的嗎?環(huán)視了一周,小巷里黑漆漆的也沒有人聲,難道是沒人住的?不會是被遺棄的孩子吧?
從包裹里拿出蠟燭點上,秦彩畏畏縮縮地走進了小屋,“有人嗎?孩子哭了啊,有人在嗎?我進來了。”
將屋子里的油燈點上,秦彩確認屋子里沒有其他人,一進里屋她就看到了在床上嚎啕大哭的孩子,看上去不過七八個月大的年紀,因為沒有人理他而哭得一抽一抽的。
秦彩小心地抱起孩子,輕輕地拍著他的背低聲安慰著,一邊走到外屋來觀察。屋子收拾得還算整齊,鍋里卻是什么都沒有,櫥柜里也沒有任何孩子可以吃的東西,只有大米和一些可以久放的蔬菜。孩子早就哭累了,被人哄著很快就收起了哭聲,一雙小手緊緊地抓著秦彩的衣服,臉上還有著豆大的淚珠,一把將頭埋進秦彩的脖子里。
不像是沒有人住的房子,難道是專門拐賣孩子的?
熟練地哄著孩子,秦彩突然就聽見外頭傳來嘈雜聲,正探頭去聽,一聲慘叫將她嚇得趕緊關(guān)上了門。
過了不久,門被大力地敲響了,秦彩抖著身子躲進里屋,這里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咔嚓”一聲脆響傳來,秦彩覺得那是門栓斷了。穩(wěn)健的腳步聲漸進,秦彩連忙屏住了呼吸,抱著孩子蹲在了墻角。
腳步聲在里屋邊上突然就停下了,秦彩緊張得要冒汗,誰知孩子被她越來越緊的雙手抱得不舒服了,嚶嚀了一聲。
瞬間一陣風(fēng)迎面撲來,外屋的燈光照來一個巨大的影子,一把長劍在眨眼間就出現(xiàn)在秦彩的眼前,直指她的眼睛。長劍上還沾著溫?zé)岬孽r血,順著劍尖一滴妖艷的紅滴落在秦彩的鼻尖上,秦彩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
“咦?你不是和他們一伙兒的?”一道醇厚的男聲從頭頂傳來,男子將長劍一甩,血跡灑了一地,才將劍收回到腰間的劍鞘中。
男子的左手還拿著東西,直接就向秦彩伸出了剛才持劍的右手,“孩子給我。”
“唔不……不給!”秦彩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抱著孩子閉上了眼睛。
“瞧你這小身板兒,也干不成什么壞事。我說,你要是真和門口那些人一伙兒的,也是被逼無奈吧?他們都死了,你要逃就逃吧。”
“什么門……門口的人,我不……不認識。”
“嘖,哪兒來的小結(jié)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訴你,我兒子可餓一天了啊,他要是餓壞了我跟你急!”
“你……你兒子?”秦彩瞪著一雙大眼睛,終于有膽量打量起身前的男人來。
雖然秦彩是蹲著,可這男人高大健壯,秦彩覺得自己站起身來也比他矮上兩頭。看著不過二十五六歲,正是年少瀟灑之際,但是一身灰黑的衣衫不像是有好好打理過的,頭發(fā)也亂蓬蓬的,隨意用布條在腦后扎著。一臉胡子拉碴,眼睛里是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廢話,不是我兒子是你兒子???”男人的右手還在空中伸著,招了招手指示意秦彩利索點將孩子給他。
秦彩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孩子遞了過去,要是真扛起來她也打不過這人啊,暫且信他吧。
男人熟練地單手抱著孩子到了外屋,秦彩將信將疑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恍惚間聞到了外邊傳來的香味,只是這味道……
“喂!你給他吃什么呢!”秦彩一出里屋就看到男人拿著整個雞腿往孩子嘴里懟,好端端一張可愛軟糯的小臉被他整得油膩膩的,秦彩看著都心疼。
趁著男子不備一把將孩子奪過,秦彩的數(shù)落撒豆子似的向男子倒頭而來,“你是真傻???你想直接噎死你兒子嗎?他才多大???你沒見他才剛長牙嗎?你剛長牙能吃這個嗎????!”
男人拿著雞腿愣在椅子上,倒是許久沒人罵他了,怪不習(xí)慣的?!安皇?,那,那他能吃啥呀?”
“這么大的孩子當然吃奶??!”
“那我沒有??!”
“那你……你……”秦彩漸漸從孩子被強塞雞腿的刺激中冷靜下來,這家里這個樣子,不像是有女主人的。
男人郁悶地啃了一口雞腿,一邊嚼著一邊嘟囔著,“有啥吃啥唄,也不差挑這一會兒的。”
秦彩咬咬牙,想起剛才櫥柜里見到的食材,將孩子塞回到男人的懷里,撂下一句狠話,“你給我等著!”
許久沒用過的灶臺升起了火來,“叮叮當當”的切菜聲又充斥在這個小屋子里,男人倒覺得有些懷念??粗夭试诿β档纳碛?,男人不死心地將咬過一口的雞腿遞到孩子嘴邊,“吃吧?真不吃啊?你這孩子有人來了還起勁兒了?以前不吃得挺開心的?”
秦彩很懷疑這孩子是怎么活這么大的,在這樣一個奇葩下堅持七八個月也不容易啊……也許,不是一開始就跟著這個男人單獨生活?
“喂!”
“小姑娘家家能不能有點禮貌?我不叫喂?!?p> “那你叫什么?”
“小爺姓李,叫李紹基?!?p> 秦彩忙活著搗土豆泥的手突然就停頓了一下,紹基?燒雞?還真是人如其名啊!
就在秦彩偷著樂的時候,男人抱著孩子過來參觀做飯流程,“你叫什么呀?”
“秦彩?!?p> “芹菜?!什么鬼名字?”
“你才是芹菜!是秦彩,秦彩!禾字底的秦,彩色的彩!”秦彩很是生氣,剛才她自己只是偷著樂,這人怎么還當著面給人亂起代號呢?
“哈哈哈哈哈,知道了,芹菜小姐,阿不,青菜姑娘?哈哈哈!”
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李紹基從此往后再也逃離不了燒雞這個稱呼了。
可是生氣歸生氣,生大人的氣就是生大人的氣,秦彩不會無理取鬧地克扣孩子的糧食,還是耐著性子做完了胡蘿卜土豆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孩子吃下,又唱著搖籃曲哄著孩子入睡。
孩子他爹開始嫉妒,“真是,我都有點羨慕他了,有人喂吃的還有人哄睡覺,小杰今晚是最幸福的人,沒有之一!”
“只有今晚是幸福的,你就該反省一下自己這位親爹是怎么當?shù)?!?p> “這不是第一次當?shù)鶈幔空l第一次當?shù)鶗薪?jīng)驗?。坎贿^江湖紛爭殺人搶險我還是很有經(jīng)驗的,芹菜姑娘你被人盯上了,看來門口那幾具尸體本來是來向你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