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皚皚雪地,一輛極普通的馬車緩緩穿過這片稠密的蘆葦蕩朝錢家宅院駛?cè)ァ?p> 馬車內(nèi)有鐵盆炭火,暖氣微漾,偶爾還傳來一陣喧闐笑語。
錢鐘正向陳氏談?wù)撝敵賳T里的家長里短,說首輔陳宣芝在外包小妾被家中悍妻發(fā)現(xiàn),被罰跪一整晚,致使第二天上朝竟要有人攙扶才行...聽著夫君閑扯的陳氏一想到那鷹嘴鷂目的老者居然是個耙耳朵便止不住的笑了起來,但一見到正在懷中酣睡的易念慈,這笑聲便也逐漸式微。
很難想象在外老成持重的錢鐘竟知曉這類只在暗地流傳的八卦軼事,實際上錢鐘在家時,特別是與陳氏單獨在一塊兒時,他是個幽默風趣十足的中年老男人。
車外,對于父母的恩愛場景早就膈應(yīng)的錢谷披著鵝毛大襖,嘴中叼著一根細黃蘆葦,雙腿又交叉放在馬臀上,又抱頭躺靠在車門前望著天邊野景,雙眼微瞇,好不愜意。
他想到先前被調(diào)侃到哭的妙空和尚,就覺得有些好笑,看來這愿安寺的和尚不是人人都修習(xí)了清心咒,做不到如楊胖子一般的“心靈絕育”。
但他心中始終對功法一類的用處有些疑惑,于是他向前方坐在馬背上的魏七隨口一問,也不指望得到回應(yīng):“魏叔,你說修習(xí)的功法秘籍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心境嗎?”
魏七轉(zhuǎn)身掃了他一眼:“怎么,公子你想學(xué)武?”
錢谷搖頭:“只是好奇?!?p> 魏七淡淡道:“那要看你走哪條路?!?p> 錢谷疑惑問:“什么路?”
“武學(xué)之路。也就是那三個境界。知命、禪心、浮生。”
錢谷見魏七認真回復(fù),有些微愣道:“有啥區(qū)別么?”
“當然有區(qū)別。例如知命以技藝功法見長,善于發(fā)揮功法的特性。而禪心則是主煉身體,以力破敵。至于浮生則是虛無縹緲的氣,也是這三條路中最難走的,功法身體都是次之,煉得天地之間的氣,操控它們,便能以氣御物,你不是喜歡看神仙異怪的小說么,里面那些飛劍殺人便是如此了?!?p> “而你剛剛所說以功法亂心境,最常發(fā)生的便是走在知命這條路上的武夫。他們也在江湖中有個統(tǒng)稱,魔宗。如果你問的是佛家清心咒這一類使人無欲無求的功法,那就不算魔宗,他們和宦官無異?!?p> 錢谷微張著嘴,先口中叼著的蘆葦也掉落在地面,似乎是沒料到魏七會如此詳細講這些事情,他本是隨口問問,也不指望魏七告訴他什么,畢竟平日里的魏七可都是實打?qū)嵉脑捝偾覈烂C,但今兒是咋了?但來不及多想,這可是難得可貴的機會,上一回孫朝槐只告訴他這個三境界,卻也沒告訴他任何區(qū)別,這一回趁著魏七有談話的雅興,得好好問問。
錢谷不由疑問道:“照你這么說,浮生境看樣子是最強?”
魏七嘴唇微嚅:“談不上最強。都是殺人的法子,分不出高下,各有各的特點。像知命境擅長殺人,浮生境則殺人最簡單。禪心境界最善自保的同時也可以殺人。不過也都是相對而言,三境都有相交點,也并非一條路子走到黑。且絕大部分人都在四品以下混,到了一品后,卡在那里一輩子停滯不前的人也不少?!?p> “為啥?”
“各種要素都有,其中最重要的還是天賦。有的人練武一天抵得上別人練半年,差距就會越來越大?!?p> 原來如此,天賦么,錢谷低頭思索一陣,又問道:“那怎么知道自己該往哪個境界修煉呢?”
魏七握起腰畔佩劍,拇指抵著劍柄使其從劍鞘中亮出小半截鋒刃,他盯著锃亮鋒刃上倒映著自己的臉,淡淡道:
“這就是功法的作用,一品之前,功法的選擇便是三境的選擇。而一品之后。禪心和浮生僅僅會因功法而存在細微的差別,其余的全靠自己領(lǐng)悟。有人煉體,煉的金剛不壞,體法無敵。有人煉氣,能御劍十里,甚至百里殺人。而知命,則全看功法的上限了。像佛門清心咒,練到極致,這世上就會又涌出一個無欲無求的和尚...且這和尚還能以清心咒影響甚至同化他人成為和他一樣的無欲無求,但被同化之人,卻沒那份知命境的實力?!?p> 聽到這里錢谷腦海中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身后冒著佛光還一臉莊重慈悲的楊胖子,他神色略顯古怪,覺得這幅畫面委實不太和諧,別扭得很,搖搖頭,問了一個不指望得到答案的問題:
“魏叔,你是什么境?”
魏七淡淡一笑,沒說話。
預(yù)料如此的錢谷換了個問題:“魏叔,那今天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他很困惑,因為魏叔向來是不該說的絕不說,該說的絕對以最少的話說。這些雖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以前錢谷問時他可沒有像今天這樣講解。
魏七重新把佩劍放在腰畔說道:
“公子,你別忘了過幾日你就要舉行及冠大禮。而按照錢家歷來的規(guī)矩,每代繼承人大禮舉行過后,都要去南方錢家發(fā)跡的故都青玄城祭拜先祖。說簡單點,就是去游歷。告訴你這些江湖中的常識,是很有必要的?!?p> “游歷?真的假的?”錢谷還未從境界中玄妙中回過神來,又聽到一個對他而言委實不錯的好消息。
“是真的?!?p> 錢鐘扒開紅綢車簾,聽了半天談話的他一張老臉有些無奈的對魏七道:“常白,我們得守老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這些事情應(yīng)該等他及冠后才能與他說?!?p> 常白,是魏七的字,他不以為然道:“規(guī)矩都是死的,且公子若是選擇單獨游歷,這些事兒就必須得早點告訴他,得讓他多有幾天的時間做準備。”
錢谷聽得云里霧里,他把腳從馬臀上移下,道:“什么叫單獨游歷?我還有選擇?”
魏七還要解釋,錢鐘這個老父親見阻攔不住,便垂頭喪氣道:“罷了,你愛說便說吧?!?p> 他重新縮回車房內(nèi),眉頭微蹙的陳氏略有擔憂問道:“沒事兒吧?兄長總是如此....”
錢鐘搖搖頭,看了一眼熟睡的易念慈,輕聲道:“常白有分寸的,他只會說一些無關(guān)宏旨的事情....且谷兒,與那時的我不同,讓他自己做選擇的好。”
陳氏默默頷首,眉間藏有幾分憂愁。
車外魏七輕輕揮動著馬鞭,輕聲道:
“公子,青玄城離大京足有四千里,而你可以選擇你游歷的方式。是單獨一人苦行,或是大搖大擺的帶著幾百家兵頂著錢家旗子出行?前者多苦多勞,但磨人心性意志;后者就是閑逛世俗人間,你可以在中途享受到太子爺才會擁有的禮數(shù)待遇,認識沿路數(shù)不清的土著貴族王侯,這可以為你在仕途上打下不小的基礎(chǔ)。兩者有利有弊,全看你個人?!?p> “我父親當年選的是什么?”
“你父親選的是單獨游歷。也正因為如此,他混跡官場二十年來可謂是毫無建樹。全靠你爺爺錢墨留下來的底子玩到現(xiàn)在。老一輩的人在那上面與其說是給你爹面子,倒不如說是給你那當了二十年首輔爺爺?shù)拿孀?。但現(xiàn)在官場早已新人換舊人,錢家在朝上是沒有什么權(quán)力了?,F(xiàn)在仍有的,只有錢家的“身份”二字?!?p> “身份?”
“嗯,那位皇帝大人給的身份。但公子你要記住,錢家人的身份,比權(quán)力更值錢。但手中不握著權(quán)力,總是會讓人心里沒底....”
魏七此刻不像是錢家的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反到像一位混跡于朝堂上深諳人心的官宦。
對于這種反差,錢谷并不意外,他曾偶爾聽父親提起過這位舅舅本就在朝堂上混過一段日子,覺得太過腌臜才罷官從武。然而錢谷卻沒懂他所說“心里沒底”是什么意思,錢家人的身份無非就是給皇帝周天續(xù)命;只要能為其續(xù)命,錢家就是日不落的象征,萬官見了身份都得低一重,握著權(quán)利又有何用?不怕那位皇帝多想么?
就在此時,他腦海中竄出一個人的名字,莫無畏。
文有首輔陳宣芝招他做女婿,朝上文官唯他馬首是瞻;武有北漠滔天軍功,手握二十萬兵權(quán),據(jù)悉虎符到現(xiàn)在為止似乎都沒上交到皇帝手里。而錢家日不落是因為皇帝周天也日不落的活了整整三百年,若皇帝突發(fā)意外......
這日不落,也就落了!
且,他可是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