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曙光,猶利劍般穿透層層云霧,斜插入水,照亮深黑的海域。一只黑影,由遠而近,循著光柱,扶搖而上,沖出水面的那瞬間,整片的寧靜被打破。
天邊,紅云漸升,光芒四射。
身似巨龍的海豚于半空展開雙鰭,疾速滑翔,貼近水面的那一刻,重尾猛拍,再次騰空。如離鉉之箭,朝前掠去。所過之處,風鳴不止。幾息間,有島坐于前,島岸離水百丈,山壁之上亂石突出,奇險無比。
巨豚不再前行,投入水下,一拍尾,便是一陣風。
風撥浪起,浪止于石,風行于空。
遍島的麥穗,迎風彎腰,金色的浪花,波動著流向遠方。
有朋自遠方來。
……
來人艱難的走在麥田中。
渾濁的汗水打落在麥桿的根莖上,如一滴墨沁入凈水,散開烏黑,覆蓋生機,隨后化為飛灰。
忽然間,風停了,一切變得寂靜。
麥田中的人止步,抬頭,遠視前方。一棵樹,聳立云霄的樹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那是他的終點。
也是他的起點。
他不禁握住了緊負于背的那柄劍,劍柄上刻著“正羽”二字。
忽然間,起風了,撲面而來的疾風。
但不是真正的風,是奪命的箭風。
遮云蔽日的羽箭,出現(xiàn)在半空,映射在瞳孔里。
似乎,只有一只箭。
出劍,劍便對準那片殺意,呼嘯而上。
片刻的停頓后,狂風大作,摧枯拉朽的撕裂讓周圍麥田變成深坑。
無盡的深坑。
箭斷了,羽落于地,似有千斤,讓人喘不過氣。劍去了,跌入地底,依舊爭鳴,使人熱血沸騰。
看著遠方,看著那樹,便看到了一個人。
……
樹葉是紅色的,一顆葉子足有蒲扇大。
樹很高,站在頂端,看得很遠,只是仍看不到想看的。
看見的永遠是前進之人。
亦是尋死之人。
手里有弓,白色的弓身,黑色的弓弦。
一拉弓,便是一支箭去。
從沒有哪個人能接這一箭,除了死人。
例外總是有的。
今天就是。
居高臨下,看著還活著的人,樹上之人先是詫異不解,然后凝重不已。
于是,他再次拉弓。
煙塵落地時,麥田里的人已經(jīng)倒下。
但真的結(jié)束了嗎?
明天,或許后天,亦或者哪一天。
還會有人來。
那時,就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
似水流年,白駒過隙,一天天,一刻刻,坐在樹頭,靠在樹下,喝泉水,看明月。
破舊木屋的屋檐下,掛著個古樸的銅鈴。
鈴聲叮叮當當?shù)膼偠灰眩坪跄軒訅m封的記憶。
記憶里,那把弓,沾滿了血。
樹下的幽泉甘甜可口,只是常年喝,就有些無味。
抬眼,看到的是麥子,然后是無盡的麥田。
麥田盡頭,是海。
海的另一頭呢?
是什么?
是人間嗎?
想必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因為局限。
受困其中。
麥田的中心,有樹,樹上有枝,枝上有葉;樹下是一窟泉水;樹旁是木屋,屋門帶鎖。
這就是其中。
其外,一股結(jié)界環(huán)繞,唯有那把弓發(fā)出的箭才能透過。
盯著木屋,多少次想走進去,到頭來還是放棄。
有種感覺,發(fā)自內(nèi)心的警告,不允許進入屋里。
鈴聲響起的時候,已是傍晚,天邊紅云似錦。
一步登樹頭,舉目觀來人。
毫不猶豫的握弓,開弓。
有時候,十多年,甚至百年,千年都不曾有人來。
有時候,隔天就是人。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是一個人。
黎明前,來了很多人。
黑壓壓的一片,熙熙攘攘,從四周而來。
登高望去,俱是玄甲長戈。
田間的麥子一排排倒下,寒了心,多少年,它們都是陪伴。
想去握弓,只是屋檐下的鈴鐺不曾響起。
那么,該如何抉擇?
端坐在樹下,閉目冥思,累了就掬把水喝。
不知何時,原本常年照射麥島的陽光已經(jīng)消散,天空烏云密布。
幾千年,終于要下雨了嗎?
紅色的樹葉跌落在肩上,一片,兩片,三片……
樹上本沒多少葉子,等到幽泉被遮蓋住時,樹只剩下桿。
而那些來人,也到了跟前。
緊緊圍住了樹下的人。
睜開眼,一個高大的甲士持劍而立。
抽出劍,金光四射,照亮沉悶的天。
插劍入地。
這片局限之地迎來第一句話。
“開門。”
這里只有一扇門,開的自然是它。
那股結(jié)界已經(jīng)消失。
有些東西,從外面來解比較簡單。
沒有了局限,該去何處?
一絲迷惘出現(xiàn)在心中,之后,一句警告出現(xiàn)在耳中。
“當心,他們要殺你,他們殺了王?!?p> 不是內(nèi)心的聲音,是左邊的聲音。
精致的頭盔下,露出傾國傾城之色。
下一刻,一道劍光掃向咽喉。
劍柄上寫著“受命于天”,劍刃上刻著古老圖騰。
這柄劍,能開天辟地,斗轉(zhuǎn)乾坤。
劍落時,箭已出。
無主之弓,無主之箭,無聲勝有聲。
一點,一中心,便是一道極光,一圈殺意。
黑色的塵土,由近及遠,推向麥島邊緣。
光,再次而來。
樹還在,沒有了葉子。
幽泉還在,少了半窟。
木屋也在,缺了把鎖。
弓在天上,劍在地下,女人在眼前。
玄甲勾勒出美妙的身材,那張絕倫的臉,沒人愿意揮劍。
“跟我走吧?!?p> “我?guī)阕?。?p> 兩句話,一個微笑,帶走了太多的疑問。
“我可以喝口水嗎?”
水在那里,誰都可以喝。
她伸出雪白的柔荑,輕輕挽了把水。
順喉而下。
“苦,好苦。”她蹙眉。
苦嗎?
走過去嘗了一口,甜,比以往還甜。
甜到了極點。
會有這么甜的水嗎?
……
……
玄甲破裂時,白衣飛舞,似九天仙子。
那只完美無缺的手,握住了劍。
一道劍意揮了出去。
弓落在了地上,斷了弦,染上吐出來的血。
紅色的葉子遮住了臉,遮住了一切。
“也許,對你是個解脫。”
她如此說。
說的很認真,沒有半絲虛偽,也未有半絲譏笑。
但她下了毒。
最毒婦人心。
……
……
風來了。
掀起那片紅葉,視線里,有個人朝木屋走去。
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也是最毒的女人。
靜靜的躺著,看著自己的弓,陪伴千年的兄弟,流了淚。
一粒麥子被風吹到了嘴邊。
很香,很香。
伸出舌頭,輕輕一勾,將麥子卷進嘴中。
千年來,麥子一直是熟的。
不曾改變。
一股力量,始于丹田,走入玄穴,灌入經(jīng)脈。
毒,都有解藥。
解了毒,便是重生。
她停步,不曾回首,手中劍卻揮了下去。
縱橫交錯的劍意,如一張網(wǎng),帶著無數(shù)利刃的網(wǎng),從天而降。
沒了弓,還有什么?
一伸手,便握住了把劍。
一劍破萬劍,劍劍通明,劍名“正羽”,劍刃化蒼龍。
天上地下,從未有過的一劍。
……
……
屋檐下的銅鈴已經(jīng)碎成薄片。
身邊的巨樹只剩樹樁。
那窟毒泉,蓋滿黃沙。
整個麥島,只剩木屋。
還有一個人。
女人死前的一刻,看著插在胸口的劍,再看著他,笑了,凄涼的笑,說:“門就在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