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滇湖。
萬年不曾有活物的毐川湖淵,今日異常的熱鬧,方圓一里的地方全是人。
述說者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相同的故事,底下的人眼睛也不眨地聽著,一站就是幾個時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稍減內(nèi)心的慌張和恐懼。
山埡處,十幾名護衛(wèi)組成一道人墻,阻止騷亂人群的涌進。稍有人往前探進一步,立即便會招來大聲呵斥,甚至當(dāng)場拿下。
和妶剛一落腳,一大群人就擁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個不停。這些人大多無病呻吟,到這里來只不過是為了看別人是多么多么慘,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心,就像蒼蠅一樣滿天飛。
和妶皺了皺眉,找個由頭支開他們,快步向山埡口走去。她聽說兇事后便急匆匆趕來,可沒想到看熱鬧的人已經(jīng)這么多了。
周遭景色奇麗悲壯,兩堵斜劈的萬仞斷崖,尖頂相互擠壓。崖后環(huán)著荒山,亮花花的雪覆在群山上,黑黑白白,有如一面巨大的靈堂立在天地之間,蒼涼得有些瘆人。
和妶沒走多久,小祭師木客便迎了上來,上下打量她一番,“姑娘便是太子殿下派來的仙使?”
和妶點點頭,“里面境況如何?”
木客神色一凜,拜了一拜,簡單解釋道:“今日辰時,藍滇湖的巡邏侍衛(wèi)凌柳,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晃過。當(dāng)時天色黑沉,凌柳看不太清,他略一走進,就發(fā)現(xiàn)……有個尸體在那。周圍沒有一個人的影子,小仙想可能是兇手殺人后……”
和妶懶得聽他那些不靠譜的臆想,咳了一聲,打斷道:“先帶我進去看看吧?!?p> 木客一臉遺憾的樣子,帶著和妶向谷口走去。藍滇湖便在谷心之處。一洼藍汪汪的湖水在陽光下幽光閃爍,顯得奇異又不真實。
這里已經(jīng)連著下了兩天兩夜的雪了,此事剛剛放晴,冷風(fēng)嗖嗖,叫人不禁發(fā)抖。和妶逆風(fēng)走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湖邊倚著一座銀燦燦的冰雕——
那并不是一座冰雕。
一個男人仰面朝天,臉上覆結(jié)了一層青紫色的霜凍,早已死去多時。他雙目暴凸,極度地驚恐扭曲,脖頸之處有三寸來長的猙獰傷口,直切喉管。鮮血不凝,汩汩淌流,落入藍湖化為烏黑,沉入湖底。
猩紅的顏色渲染在冰晶之上,紅藍渲染,觸目驚心。微光從山頂上斜射下來,透過冰晶向四面八方彈照,組成一朵明滅不定的六芒花虛影。
祭司們正忙著誦讀超生咒,一些侍衛(wèi)正用小鑿子撬開積壓的冰霜。和妶瞥見青石旁的點點黑色,殘留一小段未盡的蠟燭。她撿起那段蠟燭,發(fā)現(xiàn)只是一根普通的白蠟,并無任何可取之處。
木客道:“遇害的是上清的赤逢伯仙上。他府邸的女眷剛剛才來過,要死要活地大鬧了一場,定要我們交出兇手。”頓了頓,嘆道,“赤逢伯也是上清的老人了,不知是多大的仇恨,叫人用這么殘忍的手段殺死在這荒原之中?!?p> 和妶倒也見過比這更慘烈的死法,只是這一次死者位高權(quán)重,若不將兇手繩之以法,恐怕難平眾怒。
和妶拈起手中的蠟燭,道:“這是怎么回事?”
木客很是驚訝,“姑娘怎地把這個拿來了?小仙還道是今早祭司們不小心丟下的。”
和妶見這人也忒不靠譜,白了他一眼,“怎地如此大意?此物若是兇手留下,恐怕就要鑄成大錯了。”
木客思忖了片刻,支支吾吾道:“應(yīng)該是赤逢伯臨死之前燒過什么東西……”
和妶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兇手干的?”
“???”木客撓了撓頭,“兇手點蠟燭干什么呀?這冰天雪地的,難道是為了取暖?”
和妶搖搖頭暗嘆一聲,回到湖邊的木帳篷中,掏出懷中的書冊。這本《死者筆錄》已經(jīng)寫了大半了,記載了自己當(dāng)太子學(xué)徒以來遇見的所有兇事、怪事。相比之下,今日的事情卻令人無從下筆,畢竟兇手不知、緣由不知,只知道個死者的名字,又有什么好寫的呢?
此番太子樓澈派自己前來調(diào)查此事,若是辜負(fù)了太子的期望,恐怕便再也得不到倚重了。
正當(dāng)煩惱之際,木客追了進來,“和妶姑娘,那些祭司嫌這里天寒地凍的,煮了些熱奶,你要不要趁熱來一碗?”
和妶接過他手里熱騰騰的奶,喝了一大口,道:“你可知道,死者平日里是個怎樣的人?”
木客正盤算著將功贖罪的戲碼,聽得和妶如此一問頓時眼中大亮,“小仙自然知曉。死者赤逢伯乃是恓元君的心腹門生,在上清界已有五萬歲的仙靈,千萬年來鋒芒大展,鏟除妖魔邪道無數(shù),窮奇、梼杌等兇獸也曾被他拽下一條翅膀來,仙力之強,上清獨步。此番驟然遇難,任誰也無法輕易接受……”
“他可有結(jié)什么仇?”
“赤逢伯為人謹(jǐn)慎,德高望重,乃是一代宗師輩的人物,都是對旁人施恩,沒聽說結(jié)過什么仇啊。哦對了——”木客說著急忙跑出去取回一片薄薄的短刃,“這是凌柳在尸體身邊發(fā)現(xiàn)的,上面還沾著血,兇手應(yīng)當(dāng)就是以此傷人的。”
和妶接過那斷刃托在手心,瞪了木客一眼,“如此緊要之物,你怎么才給我?”
木客尷尬一笑,“是小仙疏忽了。小仙遇事不足,還請姑娘莫要稟了太子殿下才好。”
和妶細(xì)看那斷刃薄如紙,只如一根指節(jié)那般長短,與湖邊的白蠟一般并無絲毫特別之處。便是此物直切赤逢伯喉嚨,一刀斃了他的性命。
能使這般輕小之物行兇,想來兇手指力非同小可。和妶心念一動,剛想再問那木客小仙,見他也是一頭霧水,便只得嘆道:“行,叫祭司們多念幾遍往生咒,早日超脫亡魂。我先回去復(fù)命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