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烏圖和暮察左右包抄,已對癲狂的方角形成制衡之勢。江杳一記仙劍飛過,方角大吼一聲竟將二人甩開,側(cè)身與那仙劍擦肩而過,旋即直直從二樓跳將下去,竟如一灘爛泥般一動不動了。
幾人追下幾番查看,原來那方角少年時便因偷練禁術(shù)而走火入魔,如今癥結(jié)越發(fā)嚴重,神志常常迷亂不清,此番發(fā)狂墜樓,油盡燈枯,頃刻間已經(jīng)死透了。
眾人面面相覷,癱坐在地上,仿佛在最后一刻用光了所有的力氣。和妶扶著沉粼匆匆趕來,發(fā)現(xiàn)方角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一切都已太遲了。
沉粼苦笑了一聲。
這一局,你又贏了。
當是時窗外旭日噴薄,烏云散盡,明媚的陽光再次照在迦古羅匣子窨之地,這趟死亡之旅也伴隨著方角的墜樓而走向了終點。
短短幾日內(nèi),況亞、商羊、魚隱、寺主阿摩訶、方角五位德高望重的仙人先后或因意外或因宿命逝去,最后的解釋竟然只是因為方角的顛狂癥發(fā)作,失手殺了他們。方角已死,天大的罪過也難以再行追究,而迦古羅似乎再一次用最悲慘的命運證明匣子窨是一片詛咒之地。
心月狐簡單為眾人準備了送行宴,阿摩訶的葬禮將在三日后舉行,眾人卻沒有一人愿意再留下來,煦珩夫妻二人更是逃難似地離開了。
臨走前,姑射仙子向和妶暗中致意,目光瑩然,似在感謝和妶為她保守那個小秘密。和妶回之以一笑,亦心照不宣。
匣子窨是兇案尚有疑點重重,和妶本想再盤桓幾日,烏圖卻告知巨魄在上清已經(jīng)找到了關(guān)于零九六身世重要的線索,還需紅字小隊成員早日歸隊,也便作罷。
沉粼隨口道:“心月狐是匣子窨最忠誠的仆人,乃是個可以托付的人,你不妨去問問她?!?p> 和妶見他一副閑適的模樣,道:“怎么,看樣子你一點也不期待真相?”
沉粼別過頭去,淡淡一笑,“呵。當然期待。”
和妶向心月狐提起那古畫中的俏麗女子,心月狐道:“姑娘說得這么神秘,我還道是什么大事。姑娘所說的古畫中人,莫不是寺主大人的亡妻?從前寺主大人與夫人情誼深重,也曾為她作過不少的畫兒。夫人逝去之后寺主大人百便了卻凡塵,將全部的精魄都獻給迦古羅的真神。所幸寺主大人如今羽化而去,可算是功德圓滿,伉儷二人,終得再見?!?p> 那日一瞥之下,畫中的女子美得飄逸,是仙更勝似仙,叫人難以忘懷。也許況亞手中的古畫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和妶聽得心月狐這番話說得并不虛偽,默默點了點頭,便不再追問。
車馬已備好,賓客們紛紛收拾行囊,準備踏上歸途。雨后泥巴濕軟,踩下去還渦著一洼洼水。朝陽霞光,雨后彩虹,湛藍的天空,清爽的空氣,此時此刻陰霾只屬于昨天,于生者而言,一切的悲哀都會隨匣子窨那場暴雨一樣煙消云散。
來時的六駕馬車只有兩駕緩緩開動,馬匹尥蹶悲鳴響徹天際,在這清涼沾露的晨曦中格外分明。
車馬轆轤,顛簸起伏。和妶坐在馬車中許久無語,望向窗外,思緒萬千。沉粼拿出一支古蕭抵在唇間,郁愴之音幽然而起,曲中蘊含冰泉之氣,忽如雨浪層層疊進,渾然為匣子窨中的逝者哀悼。
和妶在這清肅的音樂中緩緩回過神來,卻見沉粼眼眸低垂,一曲雖未罷,調(diào)子已然平和幾分。那支玉簫通體玉質(zhì),呈黃綠二疊色,瑩然有沉淀漸染、斑駁,通透得不似人間之物。
和妶從前并未見過沉粼有這樣一把簫,一時竟覺得此簫無論成色、質(zhì)地、音調(diào),還是其中蘊含的韻味都到了盡善盡美的地步,若非親眼所見,當真難以想象。
沉粼一曲音盡,道:“此簫名為‘玉瓚’,與幽篁琴同根而生,親如血肉,卻因音色陰郁只宜出現(xiàn)在悲傷之境,也算是一大缺憾了?!?p> 和妶做過來些,誠懇道:“我愿意聽你的樂曲。無論是你的琴聲還是簫聲,都好似有種安定人心的神奇力量?!毕肫鸲嗽谥窳侄冗^的美好時光,如今相互扶持相互交心,不由得一陣感動。
和妶低頭托起玉瓚,光滑如水,觸手生涼,握在手中,閉目之下,更有種奇妙的感覺在升騰、顫動。和妶凝神片刻,將玉瓚輕輕掛在他腰間,他亦牽起一個淺淡的笑。
和妶忽見沉粼左臂上的傷口已好了七七八八,血痕也淡得快要看不見了,道:“你生來便有這樣的自愈力量嗎?當真神奇。”
沉粼苦笑道:“小事罷了。我生來命苦,無父無母,這不過是一點點寬慰罷了?!?p> 和妶從未聽他講過自己的身世,此刻心中一動,試探地問道:“你是否能告訴我,那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沉粼苦笑道:“沒什么好隱瞞的。我之前知道方角其人有癲狂的毛病,卻不想在一夜之間爆發(fā)得如此厲害。那晚燈滅之后,我便意料到方角受到黑暗猛然的刺激,有可能會七魂失控六魄出竅。先一步到了方角寢殿門口,卻見他忽然闖出來,雙目圓瞪手腳狂亂,一舉一動間竟蘊含有危戈不涅的邪惡力量,難以壓制。我左臂為其所傷,他邪狂之意稍減,沒想到那樣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p> “危戈不涅?”和妶猛然想起那位雇主披拂,不由得心頭一緊。
上次在半步多與披拂的那場大戰(zhàn)中,二人險些喪命,此時猛然聽見他的名字,那些哀痛的記憶仍舊歷歷在目。
沉粼搖搖頭:“我雖不能確定方角身上的那種邪惡力量一定披拂的溷鼎之術(shù),但可以相信,二者之間一定有著某種緊密的聯(lián)系?!庇窒袷亲猿暗匦Φ?“可惜寺主大人羽化而去,否則我們?nèi)グ菰L一下他的夫人,定然會有一番驚喜?!?p> 和妶道:“怎么,你還是懷疑況亞手里的那幅畫嗎?”
沉粼清淡一笑,似乎不愿過多解釋這沉重的往事,道:“罷了,是我庸人自擾。人都去了,我們又何必揪著不放?他很快,很快就會出下一盤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