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氣流在人群中央流來流去,忽然就起風(fēng)了,吹著攤販們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紅臉頰,此時他們正愜意的放下手中的扇子,用手揪著緊貼自己被汗浸濕的衣服,不停的扯,銳利的目光緊盯路過的每一個可能成為他買主的客人,叫賣聲以及體面的微笑,在風(fēng)中一并享受著。
他們有時也會收起銳利的尋找獵物般的眼神,搬一個四只腳的矮凳子坐下來,與身旁那位生意人聊起了生活,圍繞在身旁的小孩,臉上總是露著無邪的笑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面孔,但他們唯獨害怕父親突然拉下來的臉與嚴肅的雙眼,屆時便乖巧得像只小白兔,蜷縮在父親的懷中,玩累了,在父親的懷中泛起困來,便怎么也睜不開的眼睛慢慢緊閉,甜甜的進入夢鄉(xiāng)。
祁夢不認同她父親沒發(fā)現(xiàn)她,至少蛛絲馬跡是該有的,一定說沒有,那一定是他故意的,故意的視而不見。
藍寧曾經(jīng)是一個當(dāng)過兵的人,他的偵查能力并不會如此不堪一擊,當(dāng)過兵的人,本能一定是敏銳的,祁夢跟了長長一條路,他不可能感覺不到,而且祁夢自認為血脈相連是一定會感覺到些什么的,雖然不能言語,但她真切的感受到了。
她的不甘已經(jīng)無藥可救,她的執(zhí)著像一條透明的無形的金絲條,扯著她的心臟,讓她抬起腳步,再一次追了出去。她要得到何種結(jié)果,才能滿足她那被無數(shù)針扎過的心得以需求,她不知道,她就是不想被人忽視的那種錯落感,她不甘于他的冷漠對待,或是他的故意而為之。
街口,那個密密麻麻的出入小十字路口,車馬如龍,人潮擁擠,大同小異的背簍里已是碩果累累。笑容滿面的人群中,她們耳鬢私語,男人們談?wù)撍麄兊男萝?,鄰居新起的房子,以及兒女們的學(xué)習(xí)成績。女人們有些自負的撩著前額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露出光光的額頭,對著身邊的另一個女人,小聲的討論著自己的丈夫,不信你看,她們正各自看向自己的丈夫,然后回頭,用手捂著嘴,得意的笑了,還不時露出羞澀的樣子。
祁夢不能再往前,她怕別人認出她,然后跟她寒暄說:你真像你的父親。說她長得那么好,一定都是外婆的功勞,但也不能只記外婆的功,畢竟是她的父母先生出的她,才有后來養(yǎng)得好一說。
她不喜歡那些用怪異的目光看她,對她指指點點,像看大猩猩般好奇,她討厭別人說她阿婆的壞話,一句詆毀也不行。
她站在拐角處,看著那個背影走過了馬路,同時她也看到馬路的另一邊,正在微笑招手的那個人,他在人群中踮起腳尖,潔白而整齊的兩排大白牙露在外面,手像是需要搖斷那般的用力。
他那雙與父親極其相似的歐式大雙眼,被陽光晃得瞇成一條縫,但他依然很興奮,時不時的注意著自己的腳下,有那么一會兒,祁夢真想沖上去抱著他,因為她小時候偶爾回一次家的時候,只有這個家中最小的弟弟對她最好,可是他們家對情感都是愚鈍之人,各自內(nèi)心都會被自己制造的條條框框所牽制,到長大時,就變了,變得陌生,不友善起來。
祁夢看著大步走上臺階的父親,用手摸著弟弟的頭,揉了揉,弟弟瞇起眼睛,一臉享受的樣子,深深的刺痛祁夢,從小長這么大,這種待遇連做夢時也不會有,每一次只要做關(guān)于父親的夢,都會是噩夢,記憶中無一例外。
父親把剛才買的,包裝的精致的盒子遞到弟弟眼前,他歡喜地笑著,小心翼翼的拆開盒子,是手表,是祁夢夢寐以求的手表,父親從弟弟手中接過手表,幫忙帶在他的左手上,他們像是在說著什么,弟弟掩飾不住喜悅的頻頻點頭。
去吧,過馬路小心一點。藍寧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走。
謝謝老爸。男孩飛奔著過了馬路,馬路對面的男人神色緊張,生怕他會一不小心就崴了腳似的。
祁夢擺脫自己的胡思亂想,微仰起冷淡孤傲的臉,笑容生硬。
她緊皺的心,此時像一塊抹布,皺巴巴的毫無生氣的躺在被拋棄的垃圾里,還迫切的希望被善心的主人發(fā)現(xiàn)她將來一定還會有用武之地,只是現(xiàn)在它想在主人身邊博得一席之地,休養(yǎng)生息也罷。
但微光中,他們只看得見他們想看見的,所謂的一視同仁,不過就是別人嘴中無關(guān)緊要的一次跳躍罷了,誰會當(dāng)真。
不過祁夢自己想得通,她不在意一份需要裝可憐才會得到的憐憫,她體驗不到那種興奮感,她也不需要那受寵若驚的故意為之,因為她本來就不會得到這些東西,又何必把自己放任于那條道上,踐踏自己呢。
不過,這件事同這個人的樣子,再一次被烙印深深的烙在她的腦海中,留著深深的痕跡,直至永遠……
然而此時,微涼的街道上,祁夢感覺到一股暖意包裹著全身,在涼風(fēng)中,慢慢的擴散開來,像蒼黃路燈發(fā)出的光,溫暖,照亮前行的道路。
她想,這一定是溫暖,是被肆無忌憚的愛包裹著的感覺,這種感覺,真好!
不知道幸福的人,一直在觀望,近在眼前卻猶豫不決,不敢伸手去觸碰,怕一不小心就會碎成渣。
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上愛,會夜色怡人,還是黑夜將至,是在前行的路上縱情玩耍,還是沿著道路兩旁散步,在仲夏夜,在昏暗的路燈下不知所措,不明所然的患得患失,還是與一切握手言和,活得輕松一些。
還是依然像冬月的夜空,冷傲而神秘。
在凡塵的人依然只能仰望,觸手可及,而又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