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出現(xiàn)的那天,是星期天下午,陰沉的天空忽然放亮,之后便飄起了小雪。
祁夢站在五樓的宿舍窗口,看著。他從高高的臺階向下,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踏實穩(wěn)重,他的面孔不驕不躁,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連微笑也變得成熟起來般,讓人著迷。
他從雪中走來,帶著光芒的漫畫俊雅成熟少年,似乎他披過荊斬過棘,方從戰(zhàn)場上凱旋而歸,帶著眾人希望的戰(zhàn)績,佇立在人民廣場的中央,在五星紅旗下綻放著自信的微笑。
祁夢遠遠的站在他的對面,瞇著彎彎的月牙眼,她的心依然不受控制的撲通撲通跳,面上緋紅,身體不受支配的僵在原地,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開始沉迷于那張臉上的笑容,沉迷他的微笑,貪戀他的懷抱。
她恐怕早已經(jīng)愛上他,無法自拔。
遠處的林言,伸開雙臂,像一座小山丘佇立在前頭,他深情款款的看著祁夢,眼中柔情似水,好看的一字型嘴唇拉著上揚的唇線,熟悉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陌生。
祁夢所有的矜持在那一秒鐘土崩瓦解,她像一個孩子般笑著奔向他的懷抱。為何!這近在咫尺的距離,像是隔著萬水千山那般,感覺跑了很久很久,才能抵達他的陣地,投入他的懷抱。
祁夢將雙手抱著他的脖頸,把臉蹭到他溫暖的頸窩里,將整個身體都掛在他的身體上,林言將寬而厚實的棉衣將她緊緊的圍住,手摟在他的腰間,親了親她的頭發(fā)。
想我嗎?
我想你。
想我嗎?
我想你。
異口同聲,仿佛周邊的一切事物都變得透明,他們彼此的眼中只看得見彼此。
雪越下越大,地面即將被覆蓋,蒼茫一片。
有多想我。林言把祁夢從懷中輕輕的放開,將她的臉與自己靠近,面對面的零距離站著,能感覺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能感覺到被愛的心跳聲,能感覺到分開之后的濃烈想念。
很想很想。寒冷的氣溫被上天的酷熱消散,這種感覺就像從長長的黑色隧道穿越,駛?cè)腙柟獾貛?,地面與軌道摩擦,就快燒起來那般,讓人面紅心跳。不知何時放在林言腰上的雙手,已經(jīng)變得濕漉漉的,心跳震動著胸腔就快要撞擊著林言,她熱的快要暈厥過去般,不停的舔著自己干枯的嘴唇。
祁夢微微的抬起頭,窺視著他的臉,露出靦腆的神色,她試圖從林言的懷抱中掙脫,可是他摟住她腰的手越來越緊,喘出的氣,熱乎乎的吐在她的耳朵上,輕輕地附在她的耳邊,用充滿磁性的曖昧低音說:別動,再抱一會兒。雙手勒得更緊,她能感覺到他加速的心跳,以及加快的呼吸聲。
熱!祁夢閉了閉眼,輕聲的說著。
那你親我一口,我就放開你。林言賴皮的聲音懶洋洋的,沉沉的低下頭,嘴唇就快碰到祁夢的脖頸,冰涼冰涼的感覺透過皮膚,直至心臟滑向身體的每個部分。一陣涼風(fēng)吹過,鵝毛般的大雪更迭而至,將他們圍困其中,此刻對于他們來說,除了擁抱到白頭,任何一種多余的形式都是對生命的一種無恥浪費。
而不遠處,木桓沉默的低著頭,站在原地不停的搓著看似冰涼的雙手,眼神時不時朝他們這邊看??粗麄冊谘┲邪琢祟^,他微笑,釋然的表情終于不再是不知所措那般避開他們親密的動作,他不想把自己變成一把刀,橫在他們之間,他無法容忍,被兄弟與喜歡的人看透自己那種不義的心思之后的表情,或許看著她變得越來越好,從悲傷中走出來,一直這樣傻傻的笑下去,便是自己所希望的。
成全她的幸福,放過自己,在以后的歲月中相互安好,這是愛她的另一種方式。
站著站著,在飄飛的大雪中,便一不小心也白了頭。
晚上七點鐘,林言不知從哪里弄來一輛小汽車,載著祁夢,木桓與秦超令駛向小鎮(zhèn)外,他們漫無目的的在長長的公路上行駛,笑聲不斷。窗外的雪毫不停歇,一片一片的飄打在擋風(fēng)玻璃上,隨著雨刷器的左右搖擺,隨即化成雨,順流而下。
開始他們不停的說話,談笑風(fēng)生,為一件小事爭吵許久,根本停不下來,然后又是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笑聲透過玻璃的縫隙,飄向高處,寂靜的路旁也變得喧囂起來,被他們甩在身后的小鎮(zhèn)的千家燈火,已隨著小汽車發(fā)動油門的聲音,越走越遠,直至模糊看不清。
飄灑的雪花帶著一層薄薄的白霧,把身后一切都變得虛無,那些暗黃色的燈光像存在夢中一般,隨著小汽車的速度,快速消失不見,像夢中一閃而過的場景,讓人流連忘返,卻怎么也記不得它的模樣。
當(dāng)他們笑累了,吼累了,隨著時間的往后推移,夜色茫茫,昏暗的黑色總是容易將人推入睡眠。
林言我們回去吧。祁夢說。
困了。
嗯。同時他倆回頭看了一眼后座的兩個人,將頭靠在座椅上,緊緊的閉著眼睛。林言將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一只手伸到祁夢的手邊,將她的手緊緊的握住,她慵懶地將整個身體靠向椅背,深深的打了一個哈欠,將玻璃窗搖下一條縫,透進一股清爽的涼意,困意瞬間消失不見。
兩人轉(zhuǎn)頭看了一下對方,邪惡的笑了。屆時,祁夢將身體靠近林言,兩邊的玻璃窗一同而下,寒風(fēng)夾著飄飛的雪花,席卷著后座的兩個人。
后視鏡里的兩個人冷的直打哆嗦,冷得咬牙切齒。
林言,你腦子有毛病。秦超令尖銳的聲音隨著關(guān)上的玻璃并沒有減弱,她把屁股往座椅前挪,靠近前排的位置,將冷冰冰的手伸到林言的脖子里,激動的笑聲隨著林言的快速調(diào)頭消失了。
你去哪兒,明天我們還上課呢。秦超令雙手趴在前排座椅上,將身體向前傾,幾乎要與副駕駛上的祁夢并排而立,兩只眼睛盯著僅僅是車燈前那一塊陌生的領(lǐng)域。
誰讓你冰我,我們再繞一圈去。林言用余光掃了她一眼,慢條斯理的接著說:不好,這條路我也不認識,完了,完了。
林言,你,你,你。秦超令歪著頭,無可奈何的看著一臉正經(jīng)的林言,想起什么似的,將身體坐直,得意忘形的說:反正你家祁夢體質(zhì)沒我好,她受得了,我怕屁,隨你去。她放棄掙扎的雙手抱在胸前,將背重重的靠向后,重新閉上眼睛,臉上洋溢起勝利的表情,將嘴高高的撅起,那個“哼”字像一句宣戰(zhàn)勝利的音律。
這時林言看了一眼祁夢,她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的將自己靠在桌椅,兩眼黯淡無光,慵懶,紅血絲充斥著她的白眼球,無神的兩只眼睛眼淚汪汪盯著前方。
之后林言將秦超令送回家,仨人目送她進了那扇寬而大的鐵門,她的房間亮起燈,才起步離開。
哎呀,到家門口了,你倆確定不進去坐坐。那是一座三層高的小樓房,兩盞高高的路燈架在房子的兩邊,把地面的雪變了顏色。
趕快下車,明天見啊。祁夢催促著他,那股冷空氣太強悍,分分鐘的時間,就霸占了車里一絲絲的溫暖。
家里有火烤,還有肉吃,你個沒良心的。木桓故意磨磨蹭蹭,齜牙咧嘴的笑,終于踩下腳去,發(fā)出“嘎吱”的聲音。
雪很深了嗎?祁夢扭轉(zhuǎn)身體,看著木桓。
似乎雪一直下得很大,可是水泥路上總是只看得見車輪的印子,以及被碾化的臟臟的雪水。
有一點,明天見!
Bye bye.
車門迅速的合上,將木桓與冷空氣都拒之門外,那扇門向幽靈的魔爪重重的抓撓了他的心,那一刻連孤獨也一并留給了他,無法表達的內(nèi)心,就像矗立在門口的兩盞孤燈,守著溫暖內(nèi)心卻無法溫暖。
看著眨著眼睛的車燈,漸漸的消失在黑夜,他嘆了一口氣,泄氣的背影在寒風(fēng)中顫顫巍巍。門口兩盞孤獨的大燈,像魔鬼的眼睛,張著絕望且驚恐得寂寞得可怕的瞳孔,盯著木桓。
夜晚將近十點,林言把車開到距離學(xué)校不遠處,關(guān)了燈,靜寞的看著睡得迷迷糊糊的祁夢,她將眉毛皺成一團,似乎睡得不是太安寧,緊咬的牙關(guān)拉扯面部肌肉,輕輕的發(fā)生著變動。林言伸手輕微的撫平她的眉宇,手放在她的臉上,輕輕的撫摸。他已經(jīng)不止一次近距離的看過這張悲傷的臉,可仿佛每次湊近一看,都會吸引著他的眼睛,為之著迷。
哎,到了嗎。祁夢伸起手,揉著眼睛,將身體坐直。雪似乎變小了一些,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像童話故事里的白雪一樣,干凈純潔,它賦有一種魔力,會讓人的心情變好。
哇,好漂亮。她認真的將身體向前傾,把臉湊進擋風(fēng)玻璃上,撲閃撲閃的兩扇睫毛緩慢的煽動著,一臉吃驚的盯著外面。
嗯,很漂亮。
林言的臉上又露出曾經(jīng)那種似曾相識的沉迷眼神。
祁夢看了一眼林言,又將視線轉(zhuǎn)到外面的風(fēng)景上,繼續(x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縮回身體,將冰冷的雙手抱在胸前,轉(zhuǎn)頭望著呆呆的林言。
我走了。她抱著雙手,將身體轉(zhuǎn)向林言,把臉貼近他,笑彎著月牙眼。
陪我坐會兒吧。林言將她的雙手拉起放在自己的頸窩里,瞬間一股暖意流入祁夢的身體。
阿夢,我問你個問題唄。他調(diào)整了坐姿,一臉正經(jīng)的望著祁夢。
可以,咱們互換吧。祁夢的手在他脖子里變得越來越暖和。
好。
那你先問。祁夢望著他笑。
你從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林言的問題,祁夢愣了愣,思考片刻之后,使勁的搖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喜歡上他的,或許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jīng)動心了,又或許她到現(xiàn)在還沒有真的喜歡上他,她不過是貪戀那份溫暖與寵溺。
這算回答嗎?
勉強吧。
那你從什么時候喜歡我的。祁夢問。
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
那就是你先喜歡我的。祁夢得意的閃著眼睛。
他們之間,難道連喜歡都要分出勝負嗎。
這次你先問。林言說。
祁夢頓了頓,問道:你喜歡過王蓮嗎?
沒有。
那……
是因為有一天突然從她的身上看見你的影子,我便心動了。
到我了。林言說完,望著祁夢的眼睛,祁夢輕輕的“嗯”了一聲,林言繼續(xù)說道:你會喜歡我到什么時候?
林言,此生非你不嫁。
這是祁夢的答案,寫著一生一世的宣誓,但是對于現(xiàn)在的林言來說,或許沉重了一些,又或許都不是這些,他眼中閃過瞬間的驚慌與不安,這種無法觸碰的答案,使他靜默了。看到祁夢眼中從未有過的認真,讓他有點忐忑,顯然這是一個超出他所能回答的范圍。
他不敢如她般認真的起誓,此生非她不娶。
似乎這場愛情的追逐站在某個時間點發(fā)生了轉(zhuǎn)變,那些微妙的變化,慢慢的支配著兩個人,他們最終都將會變得身不由己。
于是,他們中的某個人正逐漸的驅(qū)使著向黑暗的深淵,將萬劫不復(fù)。
那些才平靜的歲月,終于在某一時刻又開始蠢蠢欲動,隱沒在靜謐的黑暗中的那雙眼睛,神秘的發(fā)著藍光,像一雙能顛覆人的未來的可怕命運,在某時突然覺醒,戲弄的身姿開始騷動,隨意挑出一個人,便開始在他的身上做起了試驗。
這原本就是一場荒唐的游戲,身在其中的所有人,誰都沒有例外,被卷入其中,為其效命。
時間的詭異將他們的內(nèi)心拉長,無法被填滿的那些空洞終將會生出縫隙,在故事的另一端齜牙咧嘴,等待著某一場戰(zhàn)爭的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