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藍(lán)祁夢自己的強烈要求下,她的小手臂除了消毒,就只抹上一層薄薄的紅藥水。
那道傷疤過去那么多年,到如今,依然在她的手臂上。每當(dāng)有人問起,她只是笑笑說:年輕時候自己作的。有人問她為什么要留下那么深的疤痕,她依然只是笑笑說:勇敢的,為青春留下點什么,不是挺好的嗎?但看得出來,每當(dāng)她說完,一個人偷偷躲起來看自己的小手臂時,或許是帶著悔恨的。
她曾被深深的傷害,那就是見證的最好圖案,隨時隨地,無時無刻都在她的身上,只要一低頭,那段暗晦的時光就會撲面而來,每每回憶起來,都會淚流滿面。
期末考的第二天,消失一個星期的林辰終于出現(xiàn)了,他裹著厚重的黑色棉衣,將黑色的帽子蓋在頭上,整個人都裹在一層黑色里,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只是全身上下流露出的那一絲黑色氣息,將周邊的一切都上了顏色,但凡他路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不一樣的痕跡。
那一天清晨大雪紛飛,一直維持到下午,等起霧的時候,隱隱約約的露出了一絲絲陽光,穿透厚重的云層,帶著冰冷的光直射地球表面。從嘴巴里哈出的一團(tuán)團(tuán)白氣,將眼前的視線擋住,那些故作鎮(zhèn)定的步伐,不過是想要拼了命的站穩(wěn)腳跟,在無限寬敞的地面不被摔得四仰八叉,成為無數(shù)雙眼睛的笑話,于是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小心謹(jǐn)慎的攙扶著身邊的同伴,一路同行。
下午考完,交了卷紙的同學(xué)都拼命的往宿舍跑,雖然透出一絲光亮,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大雪再次來臨之前的征兆。等下午過去,黑夜降臨,濃霧消散,地表面就會凍上一層厚厚的冰,然后深夜的時候,再覆蓋上一場大雪,屆時,又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藍(lán)祁夢與林辰就面對面的站在那個廢墟般的陽臺上,藍(lán)祁夢低垂著頭,右腳不停的踢著地面的雪,左手臂的傷被冷風(fēng)不停的吹,有些隱隱的作痛,那個不太寬敞的袖口,容不得她做任何的彎曲,她將一只手臂垂直的放下,五個手指露在外面,早已被凍僵,變得麻木。林辰依然戴著黑色的帽子,雙手揣在兜里,目光有些冷然,也很悲傷,周圍的氣息像被凝固那般,招搖過市的冷冽寒風(fēng)也都停下腳步,被隔在十米開外。好不容易透出的那一絲光亮,瞬間被烏云遮擋,天空便漸漸的暗了下來。濃霧也無法消散,在漸漸暗下來的天氣里,冷空氣加重,大片大片的濃霧蜂擁而至。
屆時整個七鎮(zhèn)都陷入一片死的寂靜里,連學(xué)校里高音喇叭里陳舊的歌聲也沒了響動,街道上車輛的喇叭聲也變得越來越少。睡眠也會提前橫掃整個街道,做生意的人家早早就關(guān)了門,很多時候連門口的路燈也懶得打開,任憑那一片黑暗席卷著。
林辰輕輕的拿下蓋在頭上的帽子,續(xù)起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睛,他緩慢的抬起頭,眼簾輕輕的打開,像一朵盛開的黑色曼陀羅,死亡氣息在花朵中蔓延,轉(zhuǎn)即變得憂傷,空洞。一個星期未見,他消瘦了許多,那雙明亮的眼睛已深陷入眼窩,黯淡無光。嘴的四周也長出了胡茬,變得滄桑,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狽,少了平時的那一股清流,平時不讓白襯衣沾上一點的灰塵,小白鞋上永遠(yuǎn)都是干干凈凈,那時候在藍(lán)祁夢的眼中,用一個詞形容他就是一塵不染。如今短短的一個星期,他像變了一個人,似乎從白天走的黑夜,從陽光下徒步到陰森森的月光之下,經(jīng)歷無數(shù)的磨難,原來的那一份痞雅之氣,變成落寞的傷感。
聽說,你又闖禍了。藍(lán)祁夢緩慢的抬起頭,目光卻不敢直視林辰那雙沒有生氣的眼睛。死氣沉沉的氛圍瞬間被打開一道口子,橫沖直撞進(jìn)來的不是慰藉,而是那句毫無感情的話,或多或少都是像一把磨得埕亮的刀口,從那道缺口里直沖而來。
聽到這句話,林辰緩緩低下的頭,表情變得有些沉悶,然后像是帶有一絲絲自嘲,冷冷的拉起嘴角,那抹邪魅的笑容像是沾滿了糖汁,然后抬起眼睛,看著藍(lán)祁夢的臉,舔了舔嘴唇,緩緩的開口道:又……這個字說得語重心長,被卡著邊的心臟滲出一絲絲血跡,那一小道裂開的傷口正在蔓延,順著血液的方向,拉開一道口子,對準(zhǔn)致命的那個地方。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對,又闖禍了。
那……藍(lán)祁夢的聲音輕飄飄的,只要風(fēng)輕輕一吹就會飄散,甚至都不用風(fēng)吹,在寒冷的氣流里,也會順著冷空氣,散落在每個細(xì)小的塵埃里,毫無分量。
沒事兒。林辰搶先回答,有些焦急,渙散的眼神聚焦在一起,卻依然沒有精氣神,更沒有平日里的喜笑顏開。
我想說……被搶走話,藍(lán)祁夢皺了皺眉,半張著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閉了閉眼,林辰說完,她又接著說:可是……又被林辰誠心回答:所有事都處理好了。
林辰,你讓我把話說完,我是想說,你為什么不上課?不參加期末考。聽了這些問題,林辰像是松了一口氣,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凝重的表情也有些緩解,緊繃的臉部神經(jīng)露出一絲絲歡喜。
我……我想,考不考都一樣,反正今年估計得墊底了。你呢,考得怎么樣,還好吧。林辰問完,藍(lán)祁夢聳了聳肩,不冷不熱的回答:就那樣唄,能好到哪去。
濃霧將兩個瘦弱的身影包裹住,在那個破舊的天臺上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濃霧慢慢逼近的時候,藍(lán)祁夢微弱的聲音傳入林辰的耳朵時就像被放到很多倍,像不?;匦穆曇?,一直在耳邊打轉(zhuǎn),像眼前那一片灰蒙蒙的霧氣,無法消散。
林辰,我們分手吧!她誠懇的眼神里堅定不移。
你想要為我遮風(fēng)擋雨,可我為你帶來的卻是滿城風(fēng)雨。最起碼,我為你帶來了災(zāi)難,不是嗎?我們…….還是做回曾經(jīng)的我們,至少在彼此動蕩不安的生活里,不會是滿城腥風(fēng)血雨,那時候的生活雖然算不上是人間天堂,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變成人間煉獄。林辰,希望我們都走得體面一點,瀟灑的轉(zhuǎn)身,不要回頭看彼此狼狽不堪的背影,也不要為了狼狽不堪的過往流下一滴眼淚。往后,漫長的余生中也不要努力的記起彼此的模樣,忘了便忘了,不要試圖尋找聯(lián)系方式,不要試圖打探對方的生活情況,是生是死,是窮是富,都應(yīng)該尊重我們曾經(jīng)喜歡過的那個人。藍(lán)祁夢低埋著頭。
其實,我們都在裝聾作啞,這段關(guān)系,形同虛設(shè)。對你來說或許是人間煉獄,但對我來說他就是人間天堂,有光照進(jìn)來,盛開的花朵在風(fēng)中翩翩起舞,為這,我愿意傾盡所有,哪怕它形同虛設(shè),如果能死撐到白頭偕老,我愿意消耗我的一生,哪怕互相折磨,我也愿意在這滿城風(fēng)雨中為你尋得一片天地,哪怕代價是,讓我在血雨腥風(fēng)中倒下。
沉重的語氣像是死士對主人的宣誓,愿意為他粉身碎骨,將那些靠近他身邊的危險,挫骨揚灰,但是在這段關(guān)系里,被挫骨揚灰的那個人,卻是自己,踏進(jìn)深淵粉身碎骨的那個人,也是自己。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林辰,你知道嗎,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總是徘徊在黑暗與光明的邊緣,只要看見一個人向你伸手,你就會當(dāng)救命稻草那般死死的拽住,可是你想過嗎?稍有不慎,就會跌進(jìn)黑暗的萬丈深淵,從此萬劫不復(fù)。
終歸是我,不能為你帶來安全感,終歸是你,無法將我推出黑暗的深淵。終歸你是你,我是我,既然無法攜手共度天涯,那從此便是天涯陌路人,連回頭看一眼背影,都不再允許。我們,終究是無法將那份喜歡變成愛,甚至最后,連那僅存的一點點喜歡都被消耗殆盡,也罷。往后,保重。
往后,忘了我,要幸福。
林辰拉起的長長嘴角,在臉的一邊形成一道深深的傷痕。
他們真的像約定好的那樣,下了樓之后,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終歸是越走越遠(yuǎn)。
那是藍(lán)祁夢最后一次見林辰,也是林辰最后一次見藍(lán)祁夢。
那個灰蒙蒙的傍晚,在他們分道揚鑣的那一刻鐘,天空忽然飄起了大雪,一會兒工夫,白茫茫的一片將他們的足跡覆蓋,一切又像最開始那般,沒有了任何的痕跡。在那個無數(shù)日夜里,被喜歡過的任何蛛絲馬跡都找不到,就像憑空消失在這座校園里,又或是被厚重的塵埃掩埋,將過往,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