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與大兄重新回了宋國的驛館中歇息,明日再啟程回秦。
“相國,屈先生求見?!闭谶@時,阿靖走進了屋子傳話。
我與大兄對視一眼,皆是一怔,三國會盟已結(jié)束,這么晚了,他來做甚么?
“就他一人嗎?”大兄詢道。
“是。”阿靖回道。
“請先生進來。”大兄吩咐阿靖,待阿靖離開,兀自摸了摸鼻子,轉(zhuǎn)身見我亦是一臉沉思之色,笑道:“白日里,你對這屈原,倒是有些不同。”
“大兄又來笑話兮兒?!蔽覇∪?,對于屈原這個歷史大人物,我是真的想忽略都不行啊。
“若是公子華知道你魂不守舍,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男子看,倒不知是何光景了?!贝笮钟謸u頭打趣道。
聽他提及公子華,我跺了跺腳,忿忿道:“大兄!”
“好了,害羞了?”大兄雙手投降,笑望著我。
我轉(zhuǎn)過頭,不再理他。
只聽門輕輕打開,應(yīng)是屈原走了進來,我回過頭,正巧撞進他平淡無波的清澈眸子,我下意識躲避,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
“屈原見過秦相。”我回過頭,只見他已走向了大兄跟前,行了一禮。
“不知小先生有何見教?”大兄站起了身,對著屈原露出了他慣用的招牌笑容。
屈原行完禮,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對著我大兄又作揖道:“恭喜秦相大計?!?p> “大計?”大兄大笑兩聲,瞧著屈原的眸子多了幾分意味,“我有何等大計?”
“秦相明白。”屈原面無別色,只是靜靜的細述道:“此次蘗桑會盟,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罷了,不論有盟無盟,秦國都是最大的贏家?!?p> 大兄面色微變,繼而大笑兩聲,離屈原逼近了一分,“真是后生可畏啊,只是可惜了,你生在楚國。小子,何不來秦國一展抱負?”
“不像秦相魏皮秦骨,屈原,生是楚國人,死是楚國魂?!鼻终局绷艘环?,不帶一絲感情的靜靜陳述道,可字字句句入耳卻又是那么鏗鏘有力。
“有志氣!”被人說到了痛處,我大兄氣極反笑,重新坐回了案前,手抖著指向屈原,失了往常的冷靜,“只是可惜了,你那大王昏庸,楚國朝堂恐是容不得你?!?p> 屈原目光平視我大兄,那干凈的眸子依然是冷靜且堅決,“秦商鞅變法而以富強,我屈原定終生為楚變革法度,張子白日所言竊城,有我屈原一日,定不會如愿?!?p> 我大兄聽了,仰背大笑,似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般。
“變法?這可不是全憑一腔熱血,小子,你太過年輕,恐怕還未開始便被朝堂宗室的唾沫湮滅了罷?!?p> “圣賢曰,茍正其身,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屈原依舊面不改色道。
“真是個書呆子,倔驢。”我大兄站起了身,搖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縱是巧舌如簧的他,在屈原面前亦是無語。
我暗自偷笑,卻也為這年少屈原的忠國之情感慨,日后該是何等的絕望,才會以身投江。
“先生是客,喝杯茶罷?!蔽疑锨耙徊?,倒了杯茶遞給了他。
“不用,多謝姑娘?!鼻遥抗庥幸唤z暖意,卻并未接過。
“你——”我抬頭一驚,他何時知道我是女子?我的男裝扮相竟是這般拙劣?
他也并未再多言,轉(zhuǎn)身欲走,終是停了腳步,“今夜齊相恐對張子生變,張子還是早些離宋的好?!?p> “你說什么?”我聞言一驚,忙上前捉住他的衣袖問個究竟,生變是什么意思?
他微怔,目光移向衣袖。
我這才察覺出不妥,在這個時代這樣拉拉扯扯實在是太失禮了,我訕訕的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看見了什么?
這個千年冰山臉竟然跟著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然,這個笑容轉(zhuǎn)瞬即逝。
?“張子大才,各國皆向往,只是,不得者,不免生出別的念頭,此等小人行徑,屈原不齒。”
“多謝了?!贝笮致犃?,眉微蹙,緩而舒展開來,對著屈原行了一禮。
屈原復(fù)還一禮,又向我點了點頭,方轉(zhuǎn)身離開。
“即刻回屋收拾行李,我們現(xiàn)在就走?!鼻醋叨噙h,大兄便對我疾聲道。
“恩?!碧飲肷頌橐粐?,竟然背地里做這種陰毒勾當,我撇了撇嘴,當真是一言難盡。
大兄亦是轉(zhuǎn)身迅速收拾著竹簡,卻是搖頭自語道,“高風(fēng)亮節(jié),是個人才,只可惜,生在了楚?!?p> 我離開的腳步微頓,思及屈原,亦嘆了一聲,終是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