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至堂屋之中,施全卻并不請眾人落座,指著供桌之下的兩塊方磚道:“魏兄,小弟此刻腿腳不便,還要麻煩你動手。”
魏勝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施全解釋道:“這是小弟防備有變,特地偷偷挖掘的一處密室,方才小弟復(fù)命之時,上頭說過,今夜各部人馬要交替在城中搜查,為了各位的安全,只有權(quán)且忍耐一下?!?p> 魏勝點頭,按照施全所說,雙手插入磚縫,用力一提,才發(fā)現(xiàn)這四塊方磚竟是鋪在一塊鐵板之上,鐵板提起,露出一個洞口,隱約可見一段五六級的臺階,眾人拿起蠟燭,下了臺階,重新將鐵板蓋好。
密室之中隱隱透著潮氣,陳設(shè)也極為簡陋,只有些桌椅板凳,屋角還放著一個嶄新的便桶,由此可見,施全實在是個細心之人。
何良忽然笑道:“剛才我還覺得前院的地面未免太高了些,想必是施大哥怕引人注意,不敢將泥土外運,直接鋪在了院中?”
施全頷首道:“兄弟果然心細如發(fā)!”
“在下哪里比得上施大哥未雨綢繆,若不是你早早準備好這密室,我們兄弟早晚也要落入朝廷之手。”何良又道。
客套一番,眾人各自坐定,施全取下自己隨身背負的包袱,放在桌上,魏勝替眾人相互引薦,眾人互相行禮。
施全將包袱解開,道:“這是小弟來時,叫兵卒買來的肉食,各位將就吃些吧!”
眾人剛才雖吃了一些干糧,卻也是在極為緊張的情緒下,硬挨下去,并沒有吃多少,此刻終于松懈下來,一個個肚中便覺饑餓難忍。
“施兄不必客氣,能有肉吃,已是極好,哪里說得上將就!”魏勝說完,也不再客氣,將肉塊撕開,分于眾人。
孫中吃了幾口,眉梢挑了挑,嘀咕道:“肉是好肉,只是少了酒!”
“酒自是有些,在小弟的床下,只是現(xiàn)在小弟腿腳不便,需要孫大哥自己動手了!”施全道。
不得不說,酒這東西確實奇妙無比,眾人各自兩碗酒下肚,一身的疲乏立時消減不少,話也多了起來。
“施兄,你既在軍中,現(xiàn)在為何在臨安?”魏勝道。
“哎??????”施全先是嘆了口氣,才道:“當時岳元帥統(tǒng)領(lǐng)岳家軍連同諸路義軍連戰(zhàn)連捷,朝廷先是嘉獎,后來忽然變了顏色,三番四次催促退兵,岳元帥上書朝廷,陳述厲害,這書信就是小弟送來的,只是書信送達之后,小弟卻被扣留下來,一直到半年前,才被委任為殿司校尉,不久之后,又聽說岳元帥已被拘押在大理寺中,小弟上下打點想要見岳元帥一面,卻是始終未能如愿,今日才得知??????”說到這里,施全這鐵骨錚錚的漢子已然潸然淚下。
眾人也是酸楚不已,涕淚橫流。
半晌,哭聲漸漸止住,孫中抹了把眼淚,道:“百姓間流傳秦檜老賊乃是金國奸細,我看此言不假,要不,他何至于不遺余力陷害岳元帥!”
施全也道:“此事不僅民間,朝廷之上也有不少人懷疑,據(jù)說當日他抵達臨安之時,不僅隨行人員甚眾,還帶著一船的金銀財寶,試想,他乃是一文官,有何本領(lǐng)擊殺看守他的金人,更何況,由北而南這一路千里萬里,不知有多少軍隊層層把守,他即便僥幸逃過盤查,又如何能帶得許多金銀?”
“既然如此,當今圣上還任他為相,豈不是存心將大好河山拱手送與金人?”吳通道。
“這就不是咱們所能揣度的了?!笔┤珖@息道。
徐虎似是知道自己嘴笨,所以在有外人的時候向來是極少說話,此刻竟忽然站起,目光如炬看向魏勝,道:“大哥,不如咱們趁夜色,沖進秦檜府中,將老賊砍死,為民除害,為國除奸!”
施全忙阻攔道:“徐兄弟,萬萬不可莽撞,據(jù)在下所知,老賊府中,家將能人眾多,憑咱們現(xiàn)在的人手,無異于以卵擊石。”
魏勝亦是面色陰沉,道:“老三,不許多話?!?p> 徐虎雖仍有幾分不平,卻歷來信服魏勝,只得憤憤坐下。
何良又道:“施兄,不知現(xiàn)在外面情景如何?”
施全道:“說來慚愧,在下所知也不多,只是在被送回之時,聽說城中已然平靜,想必那些兄弟不是被殺,亦已遭擒,即便偶有躲入民居之中,也絕難以逃過盤查?!?p> “施兄,此事還要煩勞你盡力周旋才是,那些兄弟也盡是義氣男兒,若是眼睜睜看著他們落入奸賊之手,實在心中難安啊!”魏勝道。
施全喟然一聲長嘆,道:“魏兄,我何嘗不愿搭救,只是位卑權(quán)輕,做不得主啊,一個月之前,上頭便命令我們進入軍營之中,不得外出,小弟當時便猜到是與此事有關(guān),因此幾次三番請假,想要將消息傳出去,卻屢被拒絕,根本無法踏出軍營一步,今日,小弟本打算帶兵進入大理寺,以便多救出幾位兄弟,又幾次被上頭斥退?!?p> 眾人聽到這里,只覺心頭仿佛壓著千鈞巨石一般,實在沉重。
何良察言觀色,輕聲道:“諸位也不必過于沮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得遇施大哥逃出生天,其他人各有際遇也說不定?!?p> 施全自是不傻,明白何良的用意,忙道:“何家兄弟所言不錯,況且禁軍兵卒歷來油滑,現(xiàn)在天寒地凍,我估計搜查也不過是應(yīng)付差事,不會太過認真??????”
眼見眾人仍舊不語,施全微微沉吟,又問道:“各位,你們覺得今日為何能逃出來?”
魏勝雖覺得施全問這個問題,頗有自夸之嫌,卻還是回道:“自然是因為施兄指點我們路徑?!?p> 施全笑著搖頭,道:“大哥,這件事若說小弟全無功勞,自是妄言,可若是將全部功勞都記在小弟身上,小弟卻是萬萬不敢應(yīng)下的?!?p> 眾人聽到這里,都有了興趣,孫中忍不住道:“那你說是誰的功勞?”
施全伸手向天指了指,道:“你們怎可忘了朝堂上的列位大人!”
眾人面露不解,齊齊搖頭。
施全解釋道:“朝廷各部兵馬,除了岳家軍之外,都有吃空餉現(xiàn)象的存在,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其中最嚴重者,莫過于禁軍,早年間,二中存一,三中存一,現(xiàn)在已然是五中存一,六中存一了,像小弟手下,明明規(guī)定是一千人,其實卻只有不到二百人,若當真如朝廷所令,調(diào)集三萬兵馬前來,整個臨安城里早已被圍得鐵桶相似,我即便想救各位,也是力有不逮!”
眾人聽到這里,只覺后脊背發(fā)涼,不由得一陣后怕,不過,又想了想,若是當真全如施全所說,那些失散的兄弟倒也未見得必死無疑,心下稍定。
又聊了一陣,施全見眾人面現(xiàn)疲乏之色,起身告辭,叫眾人安歇,剛離開沒多久,頭頂上喧鬧起來,眾人的心也即便提了起來,腳步聲響動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才漸漸散去。
這波剛走,沒多大會,又來了一撥,一晚上前前后后總共來了三撥,等第三波人走后,大家伙又等了一陣,見再無動靜,才放心睡去。
密室之中看不見日頭,眾人也分不清時辰,只覺得剛合上眼,就聽到有人拉起頭上的鐵板,一個個慌忙起身,操起施全早已準備好的刀劍,凝神看去,火光晃動之下,才發(fā)現(xiàn)來人是施全,手里還提著吃食,原來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
施全將吃食放在桌上,叮囑道:“幾位,方才我出去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盤查的軍兵崗哨,待會我再去任所打探消息,在我回來之前,你們切記不可出去!”
這一天的時間,大家伙都過得不容易,魏勝等人雖無事可做,可是每當頭頂上出項響動,便是一陣心驚肉跳,施全拖著一條傷腿,既要打探消息,還要應(yīng)付官兵的搜查,更是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
好容易應(yīng)付過白天,到了日落時分,施全知道這個時候,軍兵要統(tǒng)一吃晚飯,才湊著這個功夫把蓋板拉開,叫大家伙出來透透氣。
眾人一邊忙著呼吸新鮮空氣,一邊活動手腳,當然,那便桶也是要清洗的,這個工作責(zé)無旁貸的交給了賈英雄,誰叫他年齡最小,賈英雄經(jīng)過昨天的變故,倒是也乖巧了許多,沒有一句怨言。
趁著這個時候,施全將白天得到的消息告訴大家,這次趕來臨安為岳元帥作證的共有三百八十七人,被當場格殺的有三百二十六人,被官兵捉拿的四十七人,剩下的十四人不知所蹤,當然其中也包括魏勝八人,也就是說現(xiàn)在臨安城中還有六人在逃。
眾人說不清是什么滋味,正要商量如何尋找那六人的下落,忽然街上一陣大亂,又有官兵過來搜查,眾人只得重新躲進密室之中。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五天,大規(guī)模的搜捕才總算停止,不過仍有一些官兵在城中四處抽查,眾人不敢露面,又過了十來天,城中才徹底安定下來,魏勝等人白天待在施全家中,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再四外尋找那六名同伴的蹤跡,只是這六人好像石沉大海一樣,始終沒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