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時,我走在大和尚身旁,直到寺門口都沒說一句話。很快,就已至房門前的廊下,大和尚只是站在那里,對我道:“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p> 正當他轉(zhuǎn)身時,我低頭拉住了他的衣袖,說道:“我睡不著,要不,你陪我走走?”
大和尚微微的點了點頭,便獨自轉(zhuǎn)身朝外頭去了,我深吸了一口冷氣,看著他削長的背影,躊躇著到底要不要跟上去,今晚雖然大家都不是很盡興,但我總覺得大和尚與三爺怪怪的,說不上來的奇怪。
大和尚的身影倏而定了下來,回身問我道:“你不是說要走走?”
我忙“哦”了一聲,抬腳就追了上去,對著這樣的大和尚我心中一時生出了些緊張,手里只揉搓著衣角,有些話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是要先委婉的鋪墊一下?還是就直接開門見山?
大和尚看了我一會兒,復面帶微笑的問道:“怎么了?”
見我不回答,便牽著我,道:“走吧,寺里今兒一夜都會掌著燈,你想去哪里走都行。”
我隨著他走,卻又聽他道:“淼淼,你有心事,手這么涼?!?p> 他這么一說,我心里越發(fā)的緊張,想著既然大和尚都發(fā)覺了,還不如干脆一點,便開口說道:“今兒晚上你和三爺,有點奇怪。”
大和尚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你后悔嗎?”
我一愣,不知道他指什么,只是不解的側頭望著他,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我說道:“三爺?shù)男囊?,你難道看不出來?”
我蹙了蹙眉,“三爺?”
大和尚嘆說:“三爺怕是對你有意?!?p> 我聽后,腦中頓時煩亂的“嗡嗡”作響,半晌方道:“三爺?”
又搖頭道:“不可能的,我跟三爺是不可能的?!?p> 過了一會兒,大和尚自顧自的說:“皇族中,成年的皇子,只有三爺和二爺,三爺和二爺雖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但他們對你或多或少的都有些意思,而當今陛下年邁,日后,三爺和二爺終有一人會登上大位,到時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我凝神細聽著,心中不禁更添了一層愁苦,“若三爺和二爺總有一人要登上大位,我寧愿是三爺?!?p> 大和尚問:“為何?”
我道:“二爺紈绔,三爺?shù)顾闶莻€明事理的,多少有些交情,若我們到時把話跟他說明白,想來三爺應該不太會為難我們吧?”
大和尚緩緩地搖了搖頭,“別忘了三爺現(xiàn)在僅僅是個皇子,這幾次我冷眼旁觀下來覺得三爺比二爺厲害許多?!?p> 我不太明白的對著大和尚問道:“怎么說?”
大和尚嘆道:“二爺雖是紈绔,但好壞都擺在臉上,而三爺,你僅從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真正的喜怒哀樂,斂鋒避忙,心思深沉?!?p> 說到這一點,我忽想到那天三爺在雪中賞著梅花,說出的那番論調(diào),不禁的心中一顫,這樣一個寡合的人,如果有一天真的絕情起來,想來還真是讓人害怕。
我道:“那你覺得三爺和二爺,誰更適合坐上那個位子?”
大和尚揉了揉太陽穴,說:“站在天下的角度上來說,自然是三爺,但站在你我的角度上來說,我寧愿是二爺?!?p> 我道:“如今天下局勢尚未全然穩(wěn)定,可‘皮若不存,毛將焉附’?”
大和尚靜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便是我們退無可退的地方?!?p> 我低下頭,眼眶熱熱的,“總之,不管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不負你就是了。”
大和尚牽著我的手一緊,卻沒有出聲,我看了看他,又笑說道:“別這么悲觀了,你忘了,還有公主,還有容大人,他們都是善良之人,若真的到了那種危險境地,他們不會袖手旁觀的?!?p> 大和尚凝視著我,“公主簡單善良,在那個皇宮里能長成這樣的性子,你以為呢?”
我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你是說……有人在暗中保護著公主?”
大和尚淡淡笑道:“我想在皇宮中能這么得心應手的,除了太后,必是沒有第二個人?!?p> 我不了解的問:“太后?太后很厲害嗎?”
大和尚回道:“莊文太后內(nèi)斂簡樸,不事奢華,是當今陛下的親娘,扶持陛下登位,這么多年一直輔佐著陛下,而太后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將建寧公主養(yǎng)在身邊到三歲,疼愛有加,且皇子當中最為看重三爺?!?p> 我先問:“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大和尚回:“你呀,是在家里被拘久了,皇家事才都不知道,這些啊,前些年在市井之間都被傳遍了?!?p> 我點點頭,再問:“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后才是主心骨,而太后又更中意于三爺?shù)巧洗笪???p> 大和尚揚了揚眉,“差不多吧。”
我這才認清,原來我們的看法都不重要,那個寶座該誰去坐,似乎都已經(jīng)有了定論,我們?nèi)缦N蟻一般的,只能是任人擺布罷了。
我說道:“你我根本就是沒有選擇,始終都是那顆命不由己的棋子。”
大和尚又開口道:“其實也不是,縱觀全局朝中支持二爺?shù)拇蟪挤炊噙^三爺,你可能想透?”
而后,大和尚接著說:“但二爺卻實在不是個經(jīng)世之才,就像你剛才所說,‘皮之不存’也是我不愿看到的?!?p> 權謀里的事情復雜又繁瑣,我想不清其中到底存有多少利害,可那些大臣隔著層油紙,裝傻充愣、小心翼翼于左右打著的小心思卻也沒有多難理解,試想每天看著別人的臉色過日子,一不小心連性命都難保,誰不愿意把自己的命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不禁嘲諷一笑道:“古往今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倒是在每朝都不缺。”
大和尚也跟著笑了笑,“今晚其實我是在與自己天人交戰(zhàn),我真恨自己為什么不能像那些大臣一樣,更加的沒有原則一點?為什么要把自己弄的左右為難?又為什么不能就此認命,然后安安心心的做我的住持?”
我回視著他深邃的眼睛,里面盛滿了沉沉的糾結與悲傷,還有不容易被發(fā)覺的柔情,自己的心中也被這快要溢出來的感情牽動著,“你就是你,多一點少一點都不是你,再怎么樣都好,至少我們要選擇一條能讓自己活得心安理得的路走,你說的,心安了,就連睡覺都會更沉穩(wěn)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或生或死,我都陪著你,你也陪著我?!?p> 他微笑著說:“不要害怕,時間還多,會有法子的。”
不知不覺,我們已經(jīng)圍著寺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廊下。與大和尚分別后,我便回到了房中洗漱完,躺在了床上,難以成眠。想一會兒三爺,想一會兒大和尚,想一會兒容大人,想一會兒建寧,想一會兒太后,想一會兒自己,不停的在想,生生死死的事情,又覺得自己遲鈍,竟沒看出三爺對我的不同之處,如果我能早一點看出來,與三爺始終保持距離,可能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事故了。
回頭想想,我一直以為的友情,以為的理所當然,我一直不曾留意的瞬間……真的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