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淅淅瀝瀝的冷雨敲窗,案上的左右兩盞燭燈伴著透進來的濕潤涼風高低搖曳不定,菊香從架上拿來一個透色的水晶燈罩輕輕籠在燭燈的外面,霎時,由水晶燈罩上的凹凸處發(fā)散出的光亮映得我眼前猛的一白,不禁下意識的緊了緊手里正握著的那支紅羽箭。
半晌,我凝視著手中的紅羽箭,指尖緩緩劃過箭鏃,頂端銳細如針,側刃薄而鋒利。長三寸,寬四分,羽以紅色雕羽制,桿以楊木制,黑漆油亮,上面小巧而明晰的刻著“紅月宮”三個字,摻金的紅色圖層,閃耀生光。
菊香在旁邊躬身勸道:“二小姐,你今兒從拿回來這個東西起就一直在盯著這個看,歇會兒吧?!?p> 我不理,心里甚是煩擾,并不是因為菊香的再三苦勸,而是這突如其來的紅羽箭,實在是叫我不得不擔心??晌倚睦锿瑫r也是歡喜的,在白日里的那一剎間,滄泱選擇了護在我身前,讓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原來還是幸福的,只那一剎,我便篤定,從前所有的付出和選擇,全部都是值得的。
當時公主和吳耀離去后,我試著拔箭,可箭頭卻始終死死的嵌在假石的縫隙中,紋絲不動,叫菊香去找了把稱手的小錐子來,一面大力鑿挖著,一面汗涔涔的抹著額上的汗,菊香看我實在辛苦就又去找了把小錐子陪我一塊兒鑿,兩人忙活了一晌,才把這支紅羽箭取出來。
我拿在手中,覺得這箭的做工甚是精巧,正把玩著,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刻著的小字,倏忽回頭,滄泱正默然的站在我身后靜靜的看著我,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他一直都沒有離開。我忙跑過去,蹙眉道:“你一直站在這里看到我為了這紅羽箭弄得這樣大汗淋漓,你居然還不過來幫我!”
他道:“幫你做什么,我并不希望你知道更多。”
我想了想,說:“更多?”舉起手中的紅羽箭,我又問:“你指的是這個?”
他點了點頭道:“是?!?p> 我看著他問:“難道你認識這個?難道你知道上面刻的‘紅月宮’是什么地方?”
他沉默了會子,垂了垂眼睫道:“我知道?!?p> 我心一顫,揚眉緊盯著他不肯放松。
他沉聲道:“你也不必多想,‘紅月宮’不過就是一個很小的江湖門派罷了,我曾經在行事時,遭到他們的阻攔,和他們交過幾次手?!?p> 我問:“難道這個是沖著你來的?”我語氣稍帶著些許的不解。
他搖了搖頭,“此番,看起來并不太像。”
我又問:“不可能是沖著我來的,難不成是沖著公主?”
他沒有回答,目光索索的看了我一會兒,掠過我身邊緩緩走開。
我回身蹙眉看著他的背影,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后,我輕輕摸過箭上刻著的熠熠小字,在昏黃的夕陽下,蕓蕓生韻。
我緊索著眉頭,拼命地在腦子里描畫著紅月宮的樣子,卻實在想不通透。
紅月宮——
一個江湖門派。
我更有些后悔,讓自己在云南王府的這三年里的日子過得這樣清淡如水,真的錯過了很多。說起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云南雅岐城里還有“紅月宮”這個門派。而今天,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滄泱和“紅月宮”交過手。我甚至有些恐懼,這些縱雜交錯間,還發(fā)生了多少我并不知道的事,或是在滄泱身上的,又或是在其他人身上的。
“二小姐?”
菊香輕推了推我,我回過神來,見她正在旁邊很蹙著眉頭,一臉的擔憂神色。
我低了低頭,問:“菊香,我問你,你有沒有覺得我這日子過得太過清湯寡水了?”
菊香抿嘴點頭道:“二小姐,其實日子過得清淡些并沒有什么,可人的心性太過看淡的話,就的確叫人擔心了?!?p> 我默然的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心性太過寡淡了,是嗎?”
菊香低著頭,皺眉說:“奴婢不敢,但二小姐也真的實在是太與世無爭了。”
我輕輕笑了笑,嘆道:“我只是想過安寧的日子,”搖了搖頭,“到頭來,卻發(fā)現,日子雖是安寧了,可心反而不安了起來?!?p> 菊香沉默著不說話。
我揉了揉太陽穴,“你可知道明世子在過去的三年里都在幫著爹暗中做什么事情?”
菊香疑惑說:“二小姐不都是清楚的嗎?”菊香又想了想,說:“奴婢知道的,二小姐早都知道了?!?p> 我無奈的笑了笑,我真的清楚嗎?我知道滄泱是在幫著云南王打理一些或大或小的文書和局勢方面的情報,可這都是明面上的,不是嗎?否則,他怎么可能會與江湖門派結上這樣或是那樣的勾連?
我又問:“翠香可有跟你提過,公主近來都在做什么?”語氣中盡顯家常無意。
菊香拉長的“嗯”了一聲,說:“這幾日盛暑,公主一連幾日都沒出過門,聽翠香說,公主不是在月窗下翻讀詩詞,就是靠在榻上搖扇香睡,就是性子時而會顯得有些焦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翠香時有看入眼里,心下十分擔憂?!?p> 我微微駭然,建寧此番突然閑暇下來,不悲不喜,只剩平和或是焦急,也是有些奇怪。
我想了會子,又問:“公主和哥哥還吵架嗎?”
菊香抿了抿嘴,回道:“奴婢聽翠香的口氣,似是吵得少了,公主和世子兩人的感情應該是融洽了?!?p> 融洽?
哪有這么容易。
我蹙眉自言自語道:“這兩人一定有事情瞞著我,”轉頭看了看菊香,“我有些乏了,你去幫我打水來洗漱吧?!?p> 菊香笑了笑,行禮退出。
我使勁的閉了下眼,又睜開,建寧和吳耀這兩個人奇奇怪怪的,似是話中有話,他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之前我被一樁又一樁的事情擾著心神,尚還沒發(fā)現建寧對吳耀的轉變實在有些太大太快了。而吳耀也好像在刻意的幫著建寧隱瞞著什么,又好像時不時的總會在話語間暗暗的規(guī)勸著建寧什么。
我深深嘆出一口氣來,滾了滾手中的紅羽箭,也辛虧這一箭,讓我終于看清楚和發(fā)現了一些東西,想想,又笑笑,不禁對著紅羽箭道:“還真是多虧你了?!痹瓉?,我所處的無波無瀾之處,下面藏著的全是波濤駭浪,我實在不該再繼續(xù)視而不見下去了,也實在不該再繼續(xù)迷茫委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