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莋都夷之白狼（3）

　　翻過這座山頭，人群在轉(zhuǎn)過一個岔口的時候，視野突然開闊了不止一倍，兩邊的植被以幾倍速的讓開一條開闊的山道，在這座山道的盡頭，有一座用當(dāng)?shù)刂脖徊萁ㄆ饋淼纳秸?，山寨的柵欄把一座不高的山坡圍在里面，上面搭有一座石堡，堡上則高高插著三面旗幟，卻是早些時候在那處四岔路口見到的四面的其中之三，唯一少了的那支便是掛羚羊頭的那個。

　　此時，這三面圖騰旗又以最中間那面掛著紅白狼皮的旗幟最為巨大，遠(yuǎn)遠(yuǎn)的看上去，上面還掛著幾串不知用什么串起來的骷髏，上面沾的血還沒擦干凈。

　　史阿這幾個人轉(zhuǎn)過道路的時候，那邊的石寨似乎就發(fā)現(xiàn)了，準(zhǔn)確的來說，對方應(yīng)該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這波人，而只是在確認(rèn)他們確實的踏入戰(zhàn)爭領(lǐng)域后，才派人來介入此事。

　　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兩個騎著川貴矮腳馬的巨漢從那邊疾馳過來，他們都拿著背上串著骨環(huán)的大刀，披著一身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的獸皮裘衣，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有種野性的味道在身上，他們騎馬的身段頗為穩(wěn)當(dāng)，一看就是馬背上的好手，此刻背弓持刀飛一般的過來，把先前談笑風(fēng)生的牧羊少年嚇得慘無人色，直接躲到了史阿得背后，揪著史阿的衣領(lǐng)，聲段緊張的說著：

　　“先生。。。你。。。你不是說你認(rèn)識白狼王嗎？”

　　“我只認(rèn)識白狼王，又不認(rèn)識他的手下?！?p>　　“那你。。。你跟他們說，我只是個引路的，別。。。別殺我?！?p>　　看的出來，這白狼部在莋都人心里積威已久，就連這種在帳外打馬探哨的斥候，都給本族人一種殺戮無數(shù)的壓迫感，少年郎這段話說過不久，那邊的兩個莋都白狼騎士就呼嘯而過，爾后一前一后的將兩人給圍在馬身下，用兇戾的目光盯著兩人，嘴里幾里哇啦的說些陳恪聽不懂的話。

　　那邊一直說漢語的牧羊少年此事也失調(diào)的幾里哇啦說個不停，不時的指了指史阿，又頗為虔誠在地上拜了兩拜，然后那兩名騎士就開始轉(zhuǎn)頭對著史阿幾里哇啦。

　　史阿低了低頭，對牧羊少年道：“讓他們說漢話?！?p>　　“他們不會漢話。”

　　“那就由你來轉(zhuǎn)達吧?！笔钒钠屏说亩道锾统鲆唤匦嗡朴袷癄钏评枪堑奈锛?，然后舉在手上，“你對他們說，白狼王有舊人來訪，攜此狼骨，以作信物?！?p>　　他在說話的同時，他身后的那柄長劍竟似有靈了一般，刷的一聲從木匣里飛出，砸在前方的山路上，轟隆一聲，還算平坦的紅黃色土路就被砸出一個頗深的大坑，驚得兩名巨漢坐下的戰(zhàn)馬都奮蹄嘶鳴著。

　　那兩名白狼騎士驚疑不定的望著，旋即接過狼骨，逃也似的往回奔過去，這邊跪在地上的牧羊少年已經(jīng)嚇的伏在地上，滿目的不可置信與戰(zhàn)栗，等到再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立馬跪在地上對著史阿不停的跪拜，口中不停的喊著：“仙長恕罪！仙長恕罪！”

　　“你起來吧，我不是什么仙長。。?！笔钒⑦@般說道，他人已經(jīng)往前走了好幾步，拔出那把嵌在石頭里的劍，仔細(xì)的擦拭著，“我只不過和你一樣，都是混江湖的?！?p>　　他話說的溫吞，那少年的身子實際已經(jīng)戰(zhàn)栗的流下液來，其實這一路上，他不斷的試探史阿等人的虛實，存的到底是打家劫舍的念頭，江湖上的有些人，表面上與你稱兄道弟的，實際上究竟是想和你做兄弟還是想把你變成一個‘弟弟’，這種事情一般都在兩可之間的，也幸虧少年機警，否則連他道上那幾個兄弟這次都得一塊沒命了。

　　在這件事過后不久，原本危機四伏的牦牛商道上突然少了一個專為外鄉(xiāng)商人引路的牧羊少年，據(jù)一些認(rèn)識他的同道伙伴所說，這個頗有天分的少年回家專心習(xí)劍去了，好像連牛羊都不放了。

　　在后來的后來，陳恪在追隨諸葛丞相南征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一方部落的渠帥，做著足夠影響一方局勢的排面人物了。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那兩名攜著狼骨驚走的白狼騎士不一會有折道返回過來，只是這一次身后隨著一個老態(tài)龍鐘的老者，照樣莋都人的穿著打扮，只是看其稍顯華貴的裘衣，應(yīng)當(dāng)是個頗有身份的人，他勒馬停在史阿的正前方，掃了眼地上劈出的劍痕，爾后下馬將那柄狼骨雙手奉上，神色恭敬，口中說出流利的漢語：“請上使稍待，另一位大人已經(jīng)于十幾日之前抵達石寨，只是戰(zhàn)事突發(fā)，我王正在山間討伐逆賊，恕不能遠(yuǎn)迎?！?p>　　聞言，史阿難得和顏的點點頭，托手示意對方免禮：“勞駕前輩前面引路了，既然白狼王要征討叛逆，不妨使史某看看，說不定某還能幫忙一二?！?p>　　那老者不敢違逆，揮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卻是漢禮十足，本來他是想將四匹馬讓給史阿一行人的，但被史阿拒絕了，用他的話來說，他更喜歡腳踏大地的踏實感。

　　白狼部建立的軍寨很大，從外面看不出來，到了軍寨里頭卻是營寨林立，而且并不是平地而起，往往隱于深林之中，粗看上去雜亂無章，實際自有他們一族的章法，再加上這支軍寨很明顯是一個粗淺的部落聯(lián)盟軍隊，所以派系林立，除了對自己區(qū)域里的人們良善友好之外，那些巡邏的莋都士兵時常對一些寨子露出敵視和警惕的目光。

　　“讓上使見笑了，即便再弱小的種群，內(nèi)部也難免會出現(xiàn)拉幫結(jié)派、互相爭斗的現(xiàn)象，王上自登基以來，克己勤勉，勵精圖治，也不過使白狼部稍稍壓過其余三部一頭而已。”

　　史阿從剛才開始就在掃視四周，最后目光停在軍寨最高處中央那頂白狼旗，說出的沙啞聲調(diào)里竟然難得出現(xiàn)一絲幽幽嘆息的感覺：“比之十一年前，已經(jīng)好很多了?！?p>　　“是啊，”老者輕嘆，目光也看向高處，迷離了一下，似乎在追溯回憶，“是好很多了，”他又轉(zhuǎn)頭，對著史阿笑道，“這一切都賴上使鼎力相助，否則怎會有白狼部的今天，王上和老朽都如此銘記著?！?p>　　“哪有，我，其實并沒有做什么的?！笔钒⑵^，終于正眼看了對方一下，“你認(rèn)識我？”

　　老者笑道：“上使忘了，當(dāng)年站在那女孩身邊的那個中年人，便是老朽啊?！?p>　　“哦，是你啊。”

　　史阿難得多看了他兩眼，似乎是有些詫異當(dāng)年那個面色爽朗的中年人是如何變成如今這副一頭華發(fā)的耋耄之狀的。

　　沉默了片刻，他難得主動開啟話題道：“這次叛亂，背后有其他三部的影子？”

　　老者的眼神凝了凝，聲音低了幾分：“有可能，不過，上面可能還有人?！?p>　　“蜀漢那邊有動作？”

　　“唔...漢嘉郡城的耳目目前倒是沒有相關(guān)的情報?！?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些在陳恪看來十分機密的情報，弄得就站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的陳恪此刻有些不知所措，這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在我大漢的郡縣里，密謀造反？！而且還是當(dāng)著我這個親封的大漢汶河亭侯的面？

　　我不要面子的嗎？

　　不過轉(zhuǎn)眼想了想我特么現(xiàn)在是俘虜啊，確實很沒面子的。

　　陳恪心態(tài)有些失調(diào)，一會很失落，一會又強振精神。

　　說好的要主動出擊的。

　　陳恪這般想著，于是趁著史阿和莋都老人交談分不開心神，悄咪咪的往秦善益身邊湊了過去，那秦善益立馬敏銳的感覺到身后的不對，把頭一擺，朝陳恪橫了一眼，又甩了回去，身子也往道旁挪了一挪。

　　誰料這個陳恪實在沒皮沒臉，又往她身邊湊了一湊。

　　于是那邊又挪了一挪。

　　這邊又湊了一湊。

　　某一刻秦善益的身子不小心撞到路旁正在運水的某莋都壯士，那水桶飛到天上，嘩的一下澆了秦善益滿身。

　　秦善益愣在原地，‘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把那個莋都壯漢嚇懵了，旁邊的莋都人都面帶疑惑的看過來。

　　“陳！恪！我要！殺了你啊！”

　　“干嘛干嘛！君子動口不動手！啊喂！你來真的啊，不許帶刀??！”

　　“秦善益！你要打架沒問題，咱們跟師傅約好了，只能單挑！”

　　“秦善益！你算什么男人！啊喂，輕點輕點！”

　　這邊陳恪被秦善益攆得上躥下跳，張小孃笑得蹲在地上捂肚子，廣成二想上去勸架，廣成三則想拔刀，廣成大拼命按住他三弟的刀柄，頭搖得像撥浪鼓：“你傻叉??！這兒是莋都人的地界，要拔刀也輪不到咱們拔。”

　　他旋即又轉(zhuǎn)頭看向前方的路段，喊道：“史~宗~師~你快回來管管??！”

　　那邊史阿和莋都的老人已經(jīng)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一段路程了，此刻尤然沉浸在憂傷的回憶當(dāng)中。

　　那老人滿臉期冀的問：“上使的恩師他。。?！?p>　　“早幾年，仙去了?！?p>　　“這樣啊。。?！崩先艘荒槓澣?，再回首時，蒼老的面上竟露出悲戚之色，沙啞的聲音傳來，“恩公也去了嗎，我還想著這次來，要好好帶恩公吃上一頓咱大涼山的山珍?！?p>　　“當(dāng)年我們白狼部，確實連飯都吃不飽的啊。。。”

　　“沒事的，先師他。。。也確實不好珍饈，一輩子風(fēng)餐露宿慣了。”

　　“是這樣。想起當(dāng)年，恩公挾上使來拜山的樣子，也似如今這般飄逸淡樸，如今上使也功成名就，徒孫滿堂了啊?！崩项^說著往回瞥了一眼，笑容莫名一滯。

　　二人身后空蕩蕩的。

　　史阿未轉(zhuǎn)頭，這時四下無一人認(rèn)識他，他突然笑了一下，道：“不去管他，由他們鬧去，翻不了天?！?p>　　“是。”老人也微笑著回答。

　　二人說著說著，周圍忽然有什么紅色的東西侵入進來，不斷有受傷的莋都漢子或持著沾血的刀，或哀嚎的躺在單車上，面色或茫然或獰猙的從他們道旁掠過去，再繞過幾個山頭之后，便看到道路兩旁不斷有插著尸體的竹竿，那些尸體千形百狀，都是以常態(tài)難以想象的方式被打死在戰(zhàn)場上的尸體，此時橫亙著道旁的幾座小山丘，圍了一圈又一圈而不見盡頭，小山丘上此時還有不斷在工作的莋都人，有時能聽到哀嚎，有時能聽到求饒，有時也能聽到作嘔聲，山丘的顏色呈遞進式的往前延申，越往前走，那些山丘上黃色的土壤就愈發(fā)變成紅黃色土壤，那是鮮血滲進大地還未干透的顏色。

　　蠻人好逞血勇，即便常人能夠理解這句話，也很難理解這種滿山赤地的場景，這已經(jīng)不是單單一句好逞血勇就能概括的事情了，也許只是上百或一千人的部落斗毆，莋都夷竟能打出一種萬人血拼的視覺效果，這種密度與范圍的傷害令人心驚不已，很難想象，若是這樣一個部族擁有了更為先進的武器，再加上嫻熟弓馬，其實跟后世從白水黑山打出來的那種瘋子一般的女真人是沒什么區(qū)別的。

　　只可惜，地域環(huán)境的局限限制了莋都人的發(fā)展，幾百年來，他們甚至只能靠內(nèi)附漢朝來獲得這一片被漢人稱為窮山惡水的祖地，來作為他們孕育民族的搖籃。

　　不知從何時起，史阿耳邊漸漸聽到一些依稀的怒吼聲，那聲音先是細(xì)若蚊吶，嗡嗡鳴鳴的聽不太清，再走近，便宛如銀瓶乍破水漿迸般洶涌而出，等再回過神來時，在史阿抬起的目光中便可以看到，在穿過諸多鋪滿尸體的矮小山丘之后，遠(yuǎn)遠(yuǎn)的有一座頂端略有云霧繚繞的峰巒，那峰巒之下正有一支披著狼皮的軍隊，席卷著山上的植被如赤地蝗蟲般涌上山去，那最前方的幾個巨漢每一膀子甩過去便能連根帶起山上的大樹，然后如木石墜地般轟在最頂端的那座石寨上，那石寨上此時同樣有著惡行惡狀的漢子們，滿臉涂著奇形怪狀的顏料，大呼小叫狀若惡鬼的沖下山去，只是迎在他們最前方的，是一個如蛇走龍騰的銀色光影。

　　那光影在場只有少數(shù)幾個高手能夠捕捉到，至少在史阿的眼里，那銀色光影里此時正有一個身段盈長的女子在揮舞著長刀，她的刀剛猛而不失巧勁，如銀花簇簇，每一瞬間都在奪走生命。

　　史阿很清楚，這便是白狼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