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然醒來,已是夜半時分。
借著窗外的月色和朦朧燭光,環(huán)視屋內(nèi),除了床和放東西的木架,只有墻上掛著的弓箭和佩劍,簡單素凈,很難想象會是帛荼這個大老粗所居住的。
掀簾而出,廳堂的桌上擺了兩三小菜,三小壇的酒,而帛荼正坐在門檻上對月飲酒,云然拿過桌上的酒,走到帛荼身邊一同坐下:“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帛荼看著云然,關(guān)切詢問:“睡得如何?清醒了?”
云然仰頭灌下一口酒:“很清醒?!本迫牒碇杏X得甘甜清冽,不像平日那些酒勁辣口,不由贊道,“這酒不錯啊?!?p> “這是我們村里人自己釀的,用的林中一些果子,外面喝不到?!辈币埠攘丝冢安贿^后勁大?!?p> 云然拿起酒壇敬了帛荼,仰頭再喝,看向天上的月亮,耳邊回響起那些激昂的戰(zhàn)歌,仿佛回到了那一日與將士們在大漠上喝酒唱歌,月色一如今日的明亮。
“你當(dāng)年為什么走?”帛荼將心中疑惑問出,當(dāng)年云然突然失蹤,雖朝中眾說紛紜,甚至昭告天下三公主叛國出逃,但他知道云然絕不會叛國,這也成為了他心中不可紓解的疑惑,卻不想這一生還有機(jī)會問到答案。
當(dāng)初云然走的時候并未與自己的好友好好告別,自認(rèn)有違朋友之道,不由自嘲道:“當(dāng)初總以為朝局已定,自己肩上的重?fù)?dān)可卸,便只想當(dāng)個自由來往的普通人??墒菦]想到當(dāng)個普通人也很難啊,失敗了就逃回來了?!?p> 帛荼一臉鄙視:“你說這么文鄒鄒,歪歪繞繞的,是沒錢了逃回來的,還是被誰欺負(fù)了,跟我說,我?guī)湍闳ソ逃?xùn)他?!?p> 云然仰頭大笑,跟文人待久了,還真的忘記了在軍中時直來直去的說話方式:“也對,跟你拽文是我的錯,以前的事不必去說,都過去了?!?p> “對,都過去了。在外面過得不開心就來我這,我在旁邊給你建座屋子,隱居在這里每天暢快喝酒,最是愜意?!辈闭f的格外興奮,就差手舞足蹈了。
云然看向帛荼,突然嚴(yán)肅了神情:“帛荼,我來找你,確實想讓你幫我除一個人?!?p> “真的被人欺負(fù)了?”帛荼頗有些疑惑,云然以前在軍中雷厲風(fēng)行殺伐決斷,雖然幾年過去了,但也不像會被欺負(fù)的樣子,“誰啊,還能欺負(fù)了你?
“康古泰?!?p> 帛荼聞言神色一僵,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轉(zhuǎn)頭喝了口酒:“你回宮了?你都已經(jīng)逃出去了,為什么還要回到這些勾心斗角里面?”
“那里面有我的家人,還有我的責(zé)任?!痹迫荒可?,看著帛荼,“回來幫我吧?!?p> 帛荼想起當(dāng)年孤立無援被逼辭官,不禁心煩意亂:“那是你姐姐的責(zé)任,你又不是王上,摻和什么?!?p> 云然沉聲道:“不,我現(xiàn)在就是王上?!?p> 帛荼一臉的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別騙我?!?p>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云然憤而問道。
“經(jīng)常騙我啊,軍營里的時候騙我吃過辣椒酒,騙我在大家面前出丑,回宮了騙我?guī)愠鋈ネ妗辈标种割^認(rèn)真歷數(shù)云然的“罪行”。
“行行行,別說了。這次我說的真話?!痹迫挥龅竭@么認(rèn)真的帛荼也是無奈,“姐姐被康古泰下毒,昏迷未醒,我一直假扮姐姐上朝理政?!?p> 帛荼一愣:“康古泰對你姐姐下手?之前你姐姐還是幫著康古泰的啊?!彼麑Ξ?dāng)年王上沒有為自己說話還是耿耿于懷。
“怎么?還記我姐姐的仇???”云然將手搭在帛荼肩上,挑眉說道,“別這么小氣嘛,帛荼將軍大人大量,將軍肚里能撐船,不僅能撐船還能蓋房子?!?p> “別亂拍馬屁啊。我現(xiàn)在是那個……那個隱士,隱居山林的高人,那個…不問世事,淡泊名利?!辈苯Y(jié)結(jié)巴巴的說著。
云然瞇眼:“你這些跟誰學(xué)的?”
“上次來村子的幾個文人?!辈辈缓靡馑嫉膿项^干笑道。
“隱士在時局危難的時候都要出山運籌帷幄的啊,比如諸葛孔明啊,他都出山了,你還隱什么啊?!痹迫慌闹钡募绨?,“你的志向不在此,我還不了解你嗎?”
“我說不過你?!辈遍W過一絲被說中心事的尷尬之色,他確實很懷念當(dāng)年征戰(zhàn)四方鐵骨錚錚的日子,但不是爾虞我詐的朝廷,“我已經(jīng)辭官那么久了,也沒有結(jié)交任何朝臣,哪有什么能力幫助你對付康古泰?!?p> “我要你幫我奪回禁軍的節(jié)制權(quán),只有禁軍歸于我,我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云然言辭堅定,仿佛是要給帛荼以信心。
帛荼躊躇許久,仰首將壇中的酒喝盡,將酒壇一摔,碎裂聲驚起夜色:“現(xiàn)在郎中令是誰?”
“鄯赤。”
帛荼冷笑一聲:“鄯赤這小子………”
“前段時日,鄯赤殺了哲爾布伯伯……”云然垂下了雙目,悲傷之色洇染了神色。
帛荼震驚,轉(zhuǎn)瞬后恢復(fù)了沉默,許久后說道:“讓我好好想想?!?p> 云然也不想逼的他太急,也不再提起這事,起身說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一起吃點?!?p> 帛荼也起身爽朗一笑:“嘗嘗看我的手藝,多少年沒吃到了吧!”
兩人徹夜飲酒說笑,直到天色微熹才睡下。
日上三竿之時,云然才醒來,只覺得頭暈?zāi)垦?,暗嘆這酒確實后勁好大。扶額靜坐半晌才恢復(fù)了些許,扶著墻掀簾走出內(nèi)室,在廳堂打地鋪的帛荼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云然坐下倒了杯水喝下,突然屋門被人推開,一個婉轉(zhuǎn)甜美的女子聲音傳來:“荼大哥,我給你縫制了些衣衫……”她見到屋里的云然,滿目差異,剩下的半截話生生咽了回去。
云然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場面有些莫名的尷尬,想著應(yīng)該說些什么。
那女子生的并不絕美,但也有動人之處,她沉默之后揚起嘴角:“你是荼大哥的朋友吧。”
云然點頭:“帛荼不在家,要不你坐著等他?!?p> 那女子似有害羞之色:“不用了,我待會再來?!闭f著轉(zhuǎn)身跑了,不一會又折身返回,將手里的衣衫交給云然,又跑了。
云然有些迷茫,但看著手里的衣衫,針腳細(xì)密嶄新柔軟,心中隱約明白了幾分。
帛荼不愿答應(yīng)回朝,是因為這女子嗎?
云然心生不忍,若真是如此,如何忍心強(qiáng)逼帛荼離開?可是朝中如今形勢………
云然陷入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