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生老往復(fù)、油盡燈枯

　　“說了沒？”喬佚剛走出成雪融房間，江離便湊了過來，問。

　　喬佚搖了搖頭。

　　“我覺得小侯爺您擔(dān)心太多了。”當(dāng)歸也走了過來，“小侯爺您是關(guān)心則亂，其實殿下她很堅強，我相信，不管什么打擊都打不倒她。”

　　“對對對，當(dāng)歸這話我同意。”江離有心緩解氣氛，便道：“千萬不要小瞧了這丫頭，別的不說，你就看她怎么鍥而不舍追了你三年多，你就該知道她的厲害?！?p>　　“希望如此吧?！眴特鲱^吐息，“我準(zhǔn)備等她醒來，就先把靈瑞寺和華誕宴上發(fā)生的事告訴她。”

　　.

　　聽完靈瑞寺和華誕宴上發(fā)生的事，成雪融眼一閉，直挺挺躺了下去。

　　“雪兒！”喬佚嚇了一跳，立刻去扶她。

　　她半躺在喬佚臂膀里，微微睜眼問道：“你是誰？放開我，我要睡覺?！?p>　　“我……”喬佚呆住了。

　　嚇失憶了？

　　她又道：“這只是在做夢，我要睡覺，睡醒了就沒事了。”

　　喬佚松了口氣。

　　然后，便見一行淚從她眼角滑了下來。

　　他蹙眉，心疼她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其實，這也沒什么?！彼犻_眼，“既然我不再受制于人，那我就有一百種方法能和父皇相認(rèn)，至于那個癡心妄想西貝貨，她就等著父皇砍她的頭吧。只是……”

　　成雪融說著，眼淚又滑了下來，再開口，就是濃濃的哭腔，“只是，落雁死了，沉魚也不知去哪兒了……那個西貝貨呆在我宮里，還不知道怎么排除異己，折磨我的人呢。”

　　“無雙！馬上啟程，馬上帶我回鎏京！”

　　“不行。”喬佚按著她肩膀，讓她躺好，堅決的語氣對她說：“你的傷還沒好，還在發(fā)熱，再等等?！?p>　　“只是一點點低熱，我并沒感覺什么不適?！背裳┤诿约侯~頭，又搖頭晃腦、揮臂聳肩，道：“我身上的傷好很多了，現(xiàn)在這樣動都不會痛，我能趕路?！?p>　　“我知道，但是……”

　　喬佚的眼里盡是為難與痛楚，說話也是吞吞吐吐，成雪融早就覺得不妥，這時便問：“無雙，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喬佚埋頭，默然不語。

　　“我都聽到了，你認(rèn)識那個劫了我的人，他不姓白，姓戴?！?p>　　喬佚猛抬頭，愕然看著成雪融。

　　“所以，你也認(rèn)識那個假冒我的人？你不肯帶我回京，就是為了保護(hù)那個西貝貨？”

　　喬佚搖頭，痛聲道：“不是，不是因為這個……”

　　“其實，我心里還有很多疑問……但是，我想……”

　　喬佚埋首在成雪融手心，知道她有一肚子的不明白，等著她的質(zhì)問，等著她的責(zé)備，等著告訴她這一切災(zāi)難全是因他而起，等著接受她全部的痛罵與怨恨。

　　可等了半天，成雪融都沒再動靜。

　　抬頭一看，才知她竟又睡著了。

　　喬佚心里咯噔了一下。

　　兩天了，這都數(shù)不清是她第幾次出現(xiàn)這種說著說著就睡著的情況。

　　他之前一直覺得她是傷后太虛，需要多睡一些，便不大放在心上，誰知她把一天十二個時辰中的八九個時辰都睡了，醒來還是沒有精神，總是蔫蔫的，沒一會兒又會睡著。

　　有傷藥和內(nèi)力雙管齊下，她的傷都好大半了，何以精神卻越來越差？

　　忽然，喬佚想起了什么，抓起成雪融另一只手，解開紗布。

　　一看，大驚失色。

　　“當(dāng)歸！去請大夫！”

　　.

　　雞皮鶴發(fā)的大夫一手搭在成雪融脈上，一手撫著自己的山羊須，一會兒眉目舒展，一會兒眉頭糾結(jié)，一會兒倒吸冷氣，一會兒又重重嘆息。

　　這對一邊看著的喬佚來說簡直就是折磨，他急問：“大夫，她到底病癥如何？”

　　“前兩日老夫來診時，這位姑娘五臟六腑皆傷，又拖了多日沒有治療，是為大不妙之癥?！?p>　　“是啊，可都治了兩天了，不敢說治好，但好轉(zhuǎn)是起碼的，可為什么她還一直發(fā)熱，又這么嗜睡？”江離插嘴問。

　　大夫答：“何止好轉(zhuǎn)，這姑娘的傷愈速度簡直令人咋舌，只兩天，她五臟六腑之傷已好了十之八九。只是……”

　　“只是什么？”喬佚追問，解開成雪融左手紗布讓大夫看，“她被蛇咬過，她是不是中了蛇毒？”

　　“蛇毒？”大夫一聽就搖頭，“這位姑娘并無中毒跡象。只是氣息漸弱、生機漸熄，乃是生老往復(fù)、油盡燈枯的自然之象?！?p>　　油盡燈枯？

　　這話便似一個晴天霹靂，直接劈在了喬佚頭上。

　　“胡說八道！”江離疾喝，“你也不看看，她才多大？生老往復(fù)、油盡燈枯？還自然之象？這話用你在你自己身上還差不多！”

　　“哼！”那大夫姓蔣，在當(dāng)?shù)匾彩怯忻模瑥膩聿怀鲈\，要不是當(dāng)歸兩次用劍指著他，他還不肯來呢。

　　這下讓江離一罵，脾氣也上來了，一拂袖道：“老夫行醫(yī)五十年，豈會診不出她的脈象到底是十八歲還是八十歲？你等若是不信，自可另請高明，老夫告辭?！?p>　　“大夫莫惱?！碑?dāng)歸立刻上前，拱手賠罪道：“是我等口不擇言，大夫勿往心里去。還請大夫看看那蛇咬的傷口，既然無毒，為何被咬兩天了，傷口仍無愈合之象？”

　　“哦，已經(jīng)被咬兩天了？”面對三個佩劍的俠士，蔣大夫也不敢太驕縱，給個臺階立馬就下了，認(rèn)真地診視著那小小兩孔蛇齒洞，沉吟道：“看著倒真像是剛被咬的?！?p>　　那蛇齒洞毫無變化，就跟喬佚剛看到時的一樣，滲著絲絲艷紅的血。

　　只是，這兩孔蛇齒洞周圍銅板大的皮膚上泛起了一片淺紅，摸上去熱熱的。

　　“她的發(fā)熱，肯定和這蛇咬的傷有關(guān)?！眴特?。

　　“那她是被什么蛇給咬了的？”蔣大夫問。

　　江離、當(dāng)歸亦望著喬佚。

　　“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蛇?！眴特齾s道：“通體火紅無斑紋，頭部呈三角，筷子頭那么粗，筷子那么長。”

　　“這……這是什么蛇？”

　　蔣大夫聽得目瞪口呆，再看江離、當(dāng)歸二人，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也沒見過這樣的蛇。

　　“老夫一生與草藥打交道，不懂蛇類，三位不妨尋幾位捕蛇人問一問，若是有知道這種蛇的，定然也能幫助到這位姑娘?！?p>　　蔣大夫說完便離開了，喬佚當(dāng)即決定：“啟程南下！”

　　.

　　成雪融醒來時，是在馬車上。

　　“這是要回京嗎？”她欣喜地問。

　　喬佚不答反問：“雪兒，你一直在發(fā)熱，可有覺得哪里不舒服的？”

　　“發(fā)熱？”成雪融將手放在自己額頭之上，探了探，不解道：“是啊，我怎么還在發(fā)熱？都幾天了？”

　　“那你感覺如何？”

　　“不如何?！背裳┤谖⑽㈤]了眼說道：“不痛不癢，挺好的。”頓了頓，又說：“沒什么胃口，倒是挺想睡的，這幾天，我是不是一直在睡？”

　　“一直在睡?！?p>　　“那我該不會是讓孫猴子給放了瞌睡蟲吧？”成雪融玩笑道。

　　“什么瞌睡蟲？”喬佚問，想了想說：“不是瞌睡蟲，是瞌睡蛇。那條咬你的蛇?！?p>　　“咬我的蛇？”成雪融即刻睜開眼，抬手扯了紗布，一看，傻眼了，“不是說沒毒嗎？怎么還沒好？”

　　“你可還記得那條蛇？知道那是什么蛇嗎？”喬佚問。

　　“我記得那條蛇，紅紅的，小得跟蚯蚓一樣，但我不知道它是什么蛇?！?p>　　本就只是僥幸一問，對于成雪融的這個回答，喬佚絲毫不意外。

　　畢竟，問了許多捕蛇人都沒問到的，料想成雪融也不會知道。

　　當(dāng)下便道：“南方濕熱多蛇蟲，我們南下問問，或許能有人知道?！?p>　　“哦，是南下找蛇，不是回鎏京啊?！背裳┤诼犃耍行┿?。

　　喬佚摟著她，偷偷地嘆氣。

　　不是故意不回鎏京，而是此時此刻你一無所知，叫我如何忍心帶你回京？

　　不能北上又不能回京，當(dāng)然就只能南下了。

　　.

　　“再走，就到兩沅地區(qū)了。兩沅地區(qū)素來富庶，要不找座都城問問？”

　　四人一路南下，尋醫(yī)問蛇，可走了幾日，一直走到沅北行省，還未尋到半分希望。

　　這日日暮時分，當(dāng)歸駕車來到一座城門之前，問喬佚是否要進(jìn)城。

　　喬佚答道：“不進(jìn)城了，走小道吧，尋個村莊落腳?！?p>　　都城里的蛇基本都集中在各大酒樓的后廚和餐桌上，認(rèn)識蛇的也不過是些從鄉(xiāng)下來的販蛇人，若要打聽蛇的消息，還得往偏僻的山林去。

　　于是，當(dāng)歸驅(qū)車挑著小道走。

　　更落之時，終于尋到了一個小村莊。

　　那個村莊十分地小，傍著小山坡，稀稀疏疏坐落著幾間破舊的瓦房。

　　瓦房之內(nèi)都有燭火，當(dāng)歸便下車去敲門，想討個落腳的地方，可問了一圈，竟沒找到一個能同時讓他們四個住下的人家。

　　“算了，就在馬車上對付一宿吧?！眴特?。

　　“這樣，是不是太委屈姑娘了？”

　　“無妨?！彼?。

　　半晌，又說：“她整日整夜地睡，是馬車還是床榻，于她已無分別?！?p>　　“喬佚?！焙鋈?，江離喊他，一本正經(jīng)地。

　　“那小丫頭或許就在這兩日了，你打算如何？”他問。

　　“我……”喬佚仰頭，望著蒼茫星空。

　　與他血脈至親之人，不是已經(jīng)死了，就是不曾當(dāng)他是血親。

　　哦，除了他生父喬桓，喬桓對他甚好。

　　可喬桓害苦了他一生。

　　他答道：“我想去一趟同中府，有些事我想問問喬桓?！?p>　　“然后呢？”江離追問。

　　“然后……為她報仇?！?p>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再次仰頭，望著蒼茫星空。

　　聽說人死了以后，靈魂會附著在星星之上，不知道娘親是哪顆星星？祖母是哪顆星星？以后雪兒，又會是哪顆星星？

　　他只盼，能不要離她太遠(yuǎn)。

　　“叔叔，叔叔……”忽然，有人奶聲奶氣地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