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初醒·上
成雪融的感覺仿佛是睡了一個好覺。
眼一閉、眼一睜,時間似乎只過去了一瞬;
再一閉、再一睜,她又懷疑自己已睡了三個晝夜。
實(shí)在是這過分酣足的感覺讓人恍惚。
然后,那一個自己心心念念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欣喜。
“雪兒,你醒了!”
成雪融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眼前的人也不是在夢游。
他摸她臉的感覺這樣真實(shí),他握她手的力度這樣真切,他望著她的褐色雙眼這樣美麗,且深情依舊。
一股淚意就這么涌了上來,她感覺到溫?zé)岬囊后w沾濕鬢角。
喬佚立刻慌了。
“……哭什么?是不是傷口疼?我去叫十五!”
喬佚起身就要出去,成雪融伸手拽住他衣袖,“無雙……”
一句“別走”在舌尖打轉(zhuǎn),一句“想你”在心底盤桓,那眼淚怎么也止不住,可她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放了手,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p> 男女之間那點(diǎn)事,不是我愛你,就是對不起。
小別半月,死里逃生,熱情如她者再見昔日愛人,第一句話竟不是暖心的“我愛你”,而是誅心的“對不起”。
可若真的無情,她又為何哭得這么傷心?
真不知她此刻在誅的是誰的心?
喬佚又坐了下去。
“你不信我?”他問。
不信他是心甘情愿、生死相隨?
成雪融只有哭,哭得都岔了氣。
雖說有優(yōu)曇婆羅花水蜜丸,她身上被飛鏢所傷的已好了七七.八八,但喬佚還是怕她哭狠了把傷口給扯了、崩了,再有千言萬語也都不敢出口了,忙順著她說:“好了,別哭了,我不說了?!?p> 她卻還是哭,哭著拽住了他的衣袖,狠狠擦著自己的眼淚鼻涕,斷斷續(xù)續(xù)說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對不起……你不要自責(zé)……怪我,是我……那時候我……我沒想那么多……”
沒想那么多,她的意思是,她以身擋鏢救周莫,乃是出于本能。
喬佚暗暗握住了拳,側(cè)過臉望著窗外星光點(diǎn)點(diǎn)。
許久,他說:“你好好歇著吧,我去叫十五?!?p> 說完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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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呀一聲響了,是喬佚走了出去。
年久失修的木門又吱呀一聲響了,卻不知是誰走了進(jìn)來。
是金銀花、夏枯草。
二人激動地圍著成雪融。
她問一句“主子您感覺如何”,她問一句“主子您要不要喝水”;
她問一句“主子您頭還暈不暈?”,她問一句“主子您想吃小米粥還是喝熱菌湯?”
成雪融早拉了被子蒙在頭上,悄悄擦了眼淚,這會兒由著二人將她扶起。
她靠在金銀花懷里,有氣無力地出聲,“我心口這里……好疼……”
她一喊疼,也沒人覺得她那通紅的雙眼有什么不妥了。
二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
“疼?難道是傷口疼?”
“不應(yīng)該呀,都三天了,有靈藥丸子每天敷著,傷口該長好了吧?”
“可小侯爺怎么走了?都在這寸步不離守著三天三夜了,怎么主子終于醒了,小侯爺?shù)棺吡四???p> 這話讓成雪融心頭一動,她睜開眼,笑了笑說:“他去幫我叫十五了,我沒事,這會兒已經(jīng)不疼了。”
金銀花糊涂了,“我和夏枯草就在外邊,要叫十五,喊一聲讓我們?nèi)ゾ秃昧恕!?p> 夏枯草也糊涂了,“再說了,十五一天不知道要過來幾趟呢,哪里就要專程去叫?”
成雪融心想,打死你們你們都猜不到,你們的小侯爺只是找了個借口跑了而已。
她不想再繼續(xù)這種話題,瞧著門口那里好像還有一道人影,便問:“那是誰?”
“是……是我……”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回答了她。
是李鉞鉞。
她低著頭、絞著雙手,雙腳并在一起慢慢地向前挪,整個人極是尷尬、極是窘。
“姐……公主殿下,我……民女……”
成雪融朝她壓了壓手。
“算了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你要說話就好好說,以前不挺伶牙俐齒的嗎,就跟以前一樣,叫姐姐,自稱我?!?p> “哦,真的呀?”
“……”成雪融直接給翻了個白眼。
本公主難道能因?yàn)槟悴唤形业钕隆⒉蛔苑Q民女就砍你的頭嗎?
誰知,李鉞鉞就在那自言自語地自我感覺良好了起來。
“這話就該叫我爹媽哥哥聽一聽,什么呱噪、什么嘰嘰喳喳像鳥叫,公主殿下說了,我那是伶牙俐齒!”
成雪融:“……”
那啥,本公主沒有夸你的意思。
“李鉞鉞你傻不傻?”成雪融臉一板,喝她:“本……我都醒了你都不知道上來關(guān)心一下我,你還好意思叫我姐姐嗎?”
李鉞鉞真不傻,她知道成雪融這訓(xùn)斥的話實(shí)際是在拉近和她的距離,當(dāng)下狗腿子一般黏了過去,貼著成雪融就開始說好話。
“姐姐,是我傻,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你是公主啊,那次打你鼻子我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還有,那個,小侯爺……”
成雪融是真不想聽喬佚的事兒,尤其不想聽李鉞鉞說喬佚的事兒,于是臉又一板,再次喝她:“李鉞鉞你什么意思?你下手重不重,看的是我的身份,不是我這個人?哼哼,我還以為你當(dāng)我是朋友呢?!?p> “不是不是,我看重的當(dāng)然是姐姐你這個人啦!但是,你是公主,我還盼著要跟著公主你水漲船高呢,所以就算演戲,咱下手也不能太重的,姐姐你說是不是?”
成雪融:“……”
瞧這渾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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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敲門聲響起。
年久失修的木門再次吱呀一聲響了,然后烏伽什和其他三位祭司走了進(jìn)來。
金銀花、夏枯草朝四人后面望了望,沒見喬佚,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怪異。
倒是成雪融沒什么感覺,仿佛早料到了,見到烏伽什進(jìn)來就揮手打招呼,笑瞇瞇地喊:“嗨十五,好久不見!還有,三位祭司,這次辛苦了?!?p> 昂、相、格三人停在門口,對著成雪融行了個常禮。
烏伽什徑直走進(jìn)里屋,一屁股在成雪融腳塌邊坐下,喊了聲阿姐,開始哭鼻子。
成雪融簡直能頭痛死。
“十五,”她揉著鬢邊問:“不是叫你來給我診脈嗎?”
怎么啥也不干就先哭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烏伽什懵了一下,“沒人叫我來診脈啊,小侯爺就跟我說你醒了叫我來看看?!?p> “那你看看?!背裳┤诤艽蠓降厣斐鰞蓚€手腕,找點(diǎn)事兒干干就沒空兒哭了。
烏伽什于是開始診脈,他一邊把手搭上成雪融的脈門一邊說道:“阿姐你這脈我天天看,失血體虛,要好好養(yǎng)。外傷沒事?!?p> 他說完就看看天色,該換藥了,又回頭望望,沒看到喬佚,便問金銀花、夏枯草:“今天給阿姐傷口換藥了嗎?傷口愈合得怎么樣?”
金銀花、夏枯草一臉茫然對視了一眼。
“這幾天都是小侯爺在照顧主子,我們也不知道,小侯爺不叫我們幫忙?!?p> 這話又叫成雪融心頭動了一下,但這會兒她更怕烏伽什去叫喬佚,忙道:“我的傷我知道,都已經(jīng)愈合了,一會兒就讓金銀花、夏枯草幫我換藥?!?p> “哦?!?p> 烏伽什又把僅有的十顆優(yōu)曇婆羅花水蜜丸拿出來給成雪融看。
“還好那時你聽了當(dāng)歸的話沒吃這個藥,這次它真的救了阿姐的命了。阿姐,你記得每天睡前吃它一顆,把它吃完?!?p> “一定吃完?!背裳┤谛⌒囊硪淼匕蜒b著救命藥的小錦匣收了。
看烏伽什還是一臉要哭的表情,就安慰他:“放心吧,有這么多靈藥呢,吃完我該能上山打老虎了?!?p> 烏伽什實(shí)誠地?fù)u頭,搖得淚花四處鋪濺。
“不是的阿姐,火蛭吸的是心頭血,心頭血是一身精氣所在,大量失卻心頭血,你已經(jīng)極度體虛,可火蛭還得定時喂養(yǎng),你這病……這病是不可能好了……”
隨著烏伽什這話一出,房間內(nèi)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可見,在此之前,金銀花、夏枯草、李鉞鉞還有其他三位祭司,他們都還不知道她真實(shí)的身體狀況。
卻不知道喬佚他知不知道?
成雪融看了在場眾人一圈,最終目光落在李鉞鉞身上。
“金銀花、夏枯草?!彼暗溃骸拔椅缚谕?,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統(tǒng)統(tǒng)送過來。叫鉞鉞去幫忙吧,一會兒叫她過來陪我吃飯?!?p> 這就是要清場了。
二人應(yīng)諾,推著糊里糊涂、不情不愿的李鉞鉞出了門去。
等年久失修的木門吱呀一聲響過之后,成雪融才問:“在這事兒上,四位祭司都不算外人了。那現(xiàn)在,十五,你實(shí)話告訴我,我到底還有多少時間?”
“我,我也不知道……”烏伽什哇一聲哭得十分響亮,“火蛭這東西,誰也不知道……我得再看看,也許半年還是有的……”
也就是說,最樂觀的,她也不過僅剩半年壽命。
成雪融怔怔望著空中某點(diǎn),這會兒倒不覺得多么難以接受,或是多么心痛,內(nèi)心的感受更多是無奈和麻木。
“烏伽,你哭什么?”
忽然,四人之首的烏步昂一聲呵斥。
烏武相、烏回格二人上前來拽了哭哭啼啼的烏伽什下去。
烏步昂這才說話,“辛姑娘,這次族長大人派出我們四人,為的就是要我們帶您回竹桐山,族長大人讓我轉(zhuǎn)告辛姑娘,請您務(wù)必親去見她一面?!?p> “對,阿姐!”烏伽什眼淚一抹不哭了,擲地有聲說:“族長大人神通廣大,她肯定有法子救你的。阿姐你跟我們一起回去!”
“好,我回去。我也早就想去拜見族長大人了,只是接連著發(fā)生了這么多事,一時走不開而已,等我身體好一些了,就跟你們回去。”
烏伽什這才笑了。
成雪融又問:“可是,十五,我只有大概半年性命的事,你沒告訴小侯爺吧?”
烏伽什臉上才剛起來的那一點(diǎn)笑意即時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