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大.鍋.飯
“戶房經(jīng)承在哪里?”
“這里!”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精瘦老頭走了出來,拱手行禮,“戶房經(jīng)承潘寶申見過辛姑娘?!?p> “戶口管理、災(zāi)荒賑濟(jì)等本就是戶房掌管之事。潘經(jīng)承,現(xiàn)在本知府命令你,天黑之前安頓好所有流民,使他們有容身之處,果腹之食?!?p> “容身之處不成問題,但是……”潘寶申面露難色。
“卑職說句實(shí)話,還望辛知府您莫怪。方……方介亭所說并非全無道理,我元荈府遠(yuǎn)離沅水又不近高山,既無江水也無泉水,地都是旱地,種不了糧食,都是靠著賣茶葉、賣果子換錢再買糧食,本來存糧就不多,再來這么多人,根本不夠吃啊?!?p> 潘寶申這話一出,那些跟在周圍等著安排的昭陽流民都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色,甚至有些老的弱的,已經(jīng)嗚嗚哭出了聲音。
成雪融皺眉問:“現(xiàn)在倉庫里有多少存糧?”
“周堯軍入侵西南已經(jīng)兩個月了,方介亭一開始也有收容、救濟(jì)流民,因此今年倉庫里的糧食消耗得比往年多。眼下剩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只能夠元荈府四萬居民吃半個月。”
單是元荈府四萬居民就要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才能撐半個月,再加上兩萬流民的話,可能就連十天都撐不過了。
這確實(shí)是個大問題。
“可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百姓流離失所、由著百姓活活餓死啊。”
成雪融嘆息,真是沒法子了,先省著吃吧。
“潘經(jīng)承,你傳本知府命令,著各家各戶上繳家中糧食、瓜果、蔬菜、肉魚到官倉,不得私藏;由衙門公廚負(fù)責(zé)一日三餐,不管是官、是民還是兵,飯點(diǎn)到了,自帶碗筷到公廚領(lǐng)餐進(jìn)食。”
這法子讓眾人都是一愣,連外圍那些擔(dān)心得嗚嗚直哭的昭陽流民都忘記哭了,豎著耳朵就聽這位新上任的女知府說。
只聽這位女知府解釋,“這叫大.鍋.飯?!?p> 平.均.分.配嘛。
上輩子的理論,成雪融大概還記得一些。
但這時代的百姓民智不高,說得太深奧了也沒人懂,成雪融點(diǎn)著鬢角想了想,舉了個例子。
“好比一個枝繁葉茂、有老有少的大家族,如何應(yīng)對饑荒年代?”
“老人小孩不會干活但得吃飯,可家族里人口多、糧食少,怎么辦呢?”
“最好的方法不是分家,是合家?!?p> “把每個小家庭的糧食收集起來重新分配,雖然有些人吃得少了,但起碼能保證沒有人餓死,就這個道理?!?p> 就這個道理,讓周圍聽著的流民百姓哭嚎起來。
沒錢沒糧就一身破衣裳的昭陽流民哭得開心,有大.鍋.飯吃,他們餓不死。
有錢有糧還有房舍家產(chǎn)的元荈百姓哭得傷心,都沒飯吃了還要我把糧食交出去?
這心理,成雪融太知道了。
于是立刻說:“黃參將,這事還得你來協(xié)理。”
協(xié)理什么呢?
“協(xié)理收糧。”
“潘經(jīng)承要安置二萬流民的住處,怕是忙不過來,黃參將你從兵房里調(diào)幾個人去幫著收糧。”
“收糧地點(diǎn)就在官倉門口,讓那什么師爺啊幕僚啊典吏啊什么的,只要是識字的就行,記錄一下各家上繳的糧食?!?p> “告訴他們,這是朝廷有償征糧,今天繳上來的糧食、瓜果、蔬菜、肉魚,三個月后朝廷歸還雙倍的糧食、瓜果、蔬菜、肉魚,或折換成錢,同樣雙倍歸還。”
“雙倍!”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倒吸了口冷氣,透著幾分驚訝、竊喜。
潘寶申卻沒覺得這其中有任何一點(diǎn)可喜的地方。
他欲言又止,“……三個月后……雙倍嗎?可朝廷……”
沛寧倉被燒了之后,建元帝發(fā)飆了,在兩沅地區(qū)各府州縣設(shè)立了許多苛捐雜稅,把兩沅的糧食給剝削了大半。
西南呢,沅水之南的四府、五州、一十一縣早被周堯占領(lǐng)了,什么糧食、金銀,古董、鐵器,早搬空了。
而沅水之北的幾個地方,本身就貧瘠一些,再加上這兩個多月涌入的數(shù)不清的流民,也是耗費(fèi)得差不多了。
就這么一個千瘡百孔的情況,朝廷真能在三個月后就把今日收繳的糧食以雙倍數(shù)量歸還回去嗎?
再退一步說,就算朝廷真有這個能力,可……
辛大人您是誰呀?
您土匪一樣上了任,我們這會兒服從您是因?yàn)榕履?,也確實(shí)找不到別人了,只能把希望放在您身上,可您就這么用朝廷的名義夸下??冢⒛苈犇膯??
以上,就是潘寶申的擔(dān)憂。
而成雪融,很了解潘寶申的擔(dān)憂,也很理解潘寶申的擔(dān)憂。
所以,她才跟黃智可借人來收糧。
黃智可得軍心、得民心,在府兵中有威嚴(yán)、在百姓中有威望,用他的名義收糧,府兵會執(zhí)行,百姓會服從,比潘寶申好用。
于是,她直接跟黃智可強(qiáng)調(diào),“對,告訴鄉(xiāng)親們,就是三個月,就是雙倍!三個月后,朝廷的救濟(jì)糧不來,銀兩也得下來,下不來……”
她拍拍自己頭頂?shù)臑跫喢保安坏@帽子我脫下來,連腦袋,我也給你砍下來!”
“姑奶奶啊小祖宗,您說什么呢?”
邊上聽著的馬林聽不下去了。
不就是收繳百姓糧食開展大.鍋.飯嘛,為國為民的大好事,怎么還逼著我家公主殿下拿腦袋立軍令狀了?
馬林那個痛心啊,恨不能把那提出質(zhì)疑的潘寶申給閹了。
脫口就道:“這什么狗屁烏紗帽啊,姑奶奶咱不稀罕!”
成雪融偏頭將他一瞪。
他老實(shí)了,縮回脖子,小聲嘀咕:“哦,稀罕,咱可稀罕了。但是……”
這說著,又扯開嗓門對黃智可大喊:“誰也不許打咱姑奶奶腦袋的主意!三個月后要是錢糧沒來,就換我老馬的腦袋落地好了,反正也就碗口大一個疤,十八年后俺老馬又是一條好漢!”
成雪融還保持著偏頭瞪著馬林的姿勢,瞪著瞪著,忽然就笑了。
跟馬林也算相識于幼,可以前怎么沒覺得他這么逗呢?
還真是,活寶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所以,你還是覺得三個月后錢和糧都不會來?”她笑著問。
馬林:“……”
說錯話了,怎么辦?
“沒有!”馬林脖子一梗,答得特別硬氣。
“沒有就好?!?p> 成雪融沒那個時間跟他掰扯,轉(zhuǎn)頭問黃智可,“黃參將,你覺得三個月后錢和糧能來嗎?”
“能?!秉S智可回答得倒挺真誠的。
首先,是他確定成雪融來歷不凡。
她那一身坦然、傲然的氣質(zhì)就不說了,單看她能讓一個三品參將誠惶誠恐、帖耳俯首,還能輕而易舉地往郭家軍里塞人,就可見此人在朝中地位超然,說話是能算話的。
其次,是眼下大成的局勢。
建元軍本就糧草不足、軍心渙散,再讓郭顯仁帶著火藥去一炸,必敗。
等建元軍一敗,大軍揮師南下,周堯潰不成軍了,那時候,什么糧食、銀兩沒有?
因此他對成雪融的承諾深信不疑。
“既然黃參將相信,那本知府就再給黃參將一個任務(wù)。”
“辛大人盡管吩咐?!?p> “待各家各戶把各種吃的喝的送去官倉登記之后,你帶一隊兵,再挨家挨戶去找一找?!?p> “私藏的糧食,搜出來充公處理;至于私藏糧食的人,押到公廚去叫廚子們認(rèn)一認(rèn),以后給餐就只給別人一半的量,別讓餓死了就成?!?p> 成雪融這話一落,從圍觀百姓中發(fā)出的吸氣聲更大了。
眼看著就要饑荒了,就沒幾個元荈百姓能真的做到大公無私獻(xiàn)出所有的糧食,都揣著“把家中存糧繳一半說不定三個月后真能換錢、藏一半等沒糧食了咱再頂幾天”的心思。
可新知府這命令一下,竟是把百姓們所有的齷蹉心思都給猜到了、還想到法子給杜絕了。
她這就是一前一后給端出來兩杯酒了,一杯敬酒、一杯罰酒,你要不喝敬酒她就給你喝罰酒。
這根本沒得選嘛。
那就不選了,敬酒一杯,好好接著吧。
百姓們悻悻、怏怏,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黃智可則為這新知府的手段感到驚艷。
帶了半輩子絕對服從的兵,一下子要帶各種不服的民,還真是無從下手。
幸好,辛知府把路子全給自己挑明了。
他心悅誠服,高喝一聲“是”,領(lǐng)命了。
成雪融這才兩手一攤,對著馬林和黃智可說:“我懂的、我能安排的,我都安排下來了,關(guān)于練兵、守城方面的,我不懂,還得靠你們?!?p> 黃智可不由得對成雪融又高看了兩眼。
就算不懂布防守城,也完全可以叫屬官提出建議,完了采納起來算自己的。
像這樣勇于承認(rèn)自己不懂、還敢于下放權(quán)力的官兒,他是真沒見過。
他哪里知道,成雪融這純粹就是沒把四品知府這官兒放在眼里。
用馬林的話說,什么狗屁烏紗帽,咱根本就不稀罕!
他轉(zhuǎn)向馬林道:“馬參將曾跟隨郭少帥在昭陽府和周堯軍打過仗,經(jīng)驗(yàn)豐富,這練兵、守城之事,當(dāng)然都聽馬參將的。”
“好好好?!瘪R林爽朗地應(yīng)下了,用十分自然的語氣說出了十分突兀的建議,“哥啊,咱剛不是在姑奶奶見證下結(jié)拜成兄弟了嘛,你再叫我馬參將,是不是有點(diǎn)不給面子?”
面子?
黃智可想了想,覺得馬林說的這個面子,應(yīng)該是給成雪融的,不是給馬林的。
但不管給誰的,給就給唄,于是他喊了聲,“小弟”。
“……”馬林默了默,再建議,“你叫我名字就好?!?p> “……”黃智可喊:“馬林?!?p> 馬林應(yīng):“唉?!?p> 旁觀的成雪融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