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黃母自盡
黃智可卻全然沒有打了勝戰(zhàn)的喜悅,渾身上下透著疲憊。
“明天,周沈慎定然會率全部兵馬來攻……明天,城破就在明天……”
馬林忽然也蔫了。
是啊,不管這增煙法的西洋鏡有沒有破,明天周沈慎必然會出動全部兵馬,全力以赴來攻城,他們……
哪里守得?。?p> 每個人心頭都很沉重。
成雪融問烏伽什:“十五,明天就是第六天了,周莫他到底死了沒啊?”
烏伽什一臉茫然:“我沒見到周莫,我也不知道啊。”
“周莫是武將,征戰(zhàn)沙場,驍勇健壯,不吃不喝睡個五六天而已,應該不至于死……”
黃智可低聲猜測,忽然長吁氣,仿佛下了什么決定般,拱手對成雪融、馬林二人說:“末將有急事,告假半天,這里就勞馬老弟費心費力了。”
說完,也不管別人允不允的,叫上在一邊幫著抬傷員的長生,就走了。
馬林愣住,“他、他這是去哪!傷員都不管了,兵也不練了?”
成雪融早陷入了沉思。
雨天持續(xù),她在想該怎么用火藥打退周堯軍,沒空理馬林,自己撐著傘就走了。
夏枯草回去開小灶了,金銀花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眼見著成雪融越走越偏,金銀花開口提醒她:“主子,前邊臟得很,咱就不去了吧?”
“呃?”成雪融抬頭一看,前邊是個大坑,坑邊有人穿著蓑衣、蒙著面巾,用鐵鍬鏟起土往坑里填。
“那是什么坑?他們在做什么?”
“……是焚尸坑?!苯疸y花默了一會兒才答:“因為連日大雨,就算潑了火油,尸體也燒不干凈,因此只能這樣處理尸體?!?p> 焚、尸、坑。
成雪融大為震撼,一時間竟說不出話。
腳步卻固執(zhí)地往前走,睜大了雙眼,非得看清楚了不可。
待她終于看到那一片堆尸貯積、手足相枕的地獄畫面,她傘一傾、腿一軟,跌坐在淌著雨水的泥地上。
尸體腐爛散發(fā)出的腐臭味一陣陣襲來,她惡心欲嘔,再一次直面了戰(zhàn)爭的殘酷。
“寧為太平狗,不做亂世人??!”
金銀花忙扶了她起來,她臉上濕淋淋一片,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死尸最易滋生病菌,導致瘟疫?!彼龁÷暤溃骸皢栆幌率逅麄?,看能不能來處理一下這些尸體,比如撒些石灰什么的?!?p> 金銀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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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黃智可帶著長生回了家。
剛走近,長生喊了聲娘,蘇大娘就迎了出來,緊張地問:“長生,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周堯軍來了嗎?打贏了嗎?有沒有受傷?”
長生搖頭,“娘,我沒事?!?p> 黃智可低聲吩咐,“蘇大娘,你去收拾東西,我這就送你們離開?!?p> 蘇大娘愣住。
黃智可低喝:“快去!”
說完,他自己進了屋。
“這、這到底怎么回事?”蘇大娘哭著問。
經(jīng)歷過家國巨變的中年婦人最怕漂泊,這才剛安定下來沒幾天,怎么又要被趕走了?
長生終究還是個孩子,見他娘哭了,也跟著哭,“娘,元荈府就快守不住了……”
黃智可一進屋就收拾東西,黃母坐在板床邊問:“兒啊,你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把周堯軍打跑了沒?”
“打跑了,但是,娘……”
他走到黃母跟前,半跪著,抓著他娘的手。
“今天打跑了,明天不一定還能打跑,就算明天還能打跑,后天也打不跑了?!?p> “???”黃母一聽就急了,“那你還回來做什么?快去練兵,快去打仗啊!”
“娘!”黃智可凄凄喊了一聲,兩條腿都跪了下去。
“兒子是軍人,戰(zhàn)死沙場是兒子的光榮,兒子不怕死,可是,兒子不能讓娘受辱,讓娘被殺……”
黃母渾濁的眼流出清淚。
恰在此時,蘇大娘和長生收拾好了行李走進來,黃智可便親自去扶了蘇大娘過來,坐在黃母身邊,鄭重地對她雙膝跪下,磕頭。
蘇大娘一驚,撲通一聲也對著黃智可跪了,連同長生也被她拽著跪了下去。
她慌了,磕著頭、哭著問:“黃參將您這是做什么?民婦蒙您收留,民婦的兒子在您手下當兵,您是大人,您怎么能跪民婦呢?”
“蘇大娘,黃某沒用,二十年征戰(zhàn)沙場,不是說戰(zhàn)功全無,但真真身無分文。如今黃某想將老母親托付給你,也無一分一毫可以相贈,只能苦苦相求,求你看在黃某一心衛(wèi)國的份上,照顧好我母親,如此,黃某就算是死,也死得安心了。”
“黃參將您有什么吩咐您說就好了,不要這樣,民婦一定照顧好老夫人……”
黃智可含淚點頭,面向長生說:“長生,你和你娘本就不是元荈人氏,無謂留在城中白白犧牲,我已經(jīng)安排了馬車,你帶著你娘和我娘快走吧!我……我不敢求多的,只求你別把我娘扔下,一日三餐勻我娘一口喝的就行……”
他說著,給對面只夠自己胸膛高的少年也結(jié)結(jié)實實磕了個頭。
磕得長生淚流滿面。
而蘇大娘知道元荈府守不住了,而自己不但可以離開,還可以帶著兒子離開,心里頭不知多愿意。
立刻就說:“黃參將您放心,就算是吃稀飯,那也是老夫人吃干的,民婦和長生只喝湯……”
“娘!”長生一把拽住他娘的衣袖。
“娘,你帶著老夫人走就好了,我不走,我能打仗,我今天還殺了七個周堯狗呢!”
“長生!”蘇大娘一聲疾呼:“兒啊,你說什么傻話啊!你這是要剜了娘的心啊!聽娘的,元荈府守不住了,你跟娘走,你跟娘一起走啊!”
她說著,嗚嗚嗚一直哭,“老夫人……老夫人還等你照顧呢,娘就一個婦道人家,這兵荒馬亂的,能帶著老夫人走多遠,老夫人還得靠你??!”
“對,長生,你能打仗,你是男子漢了。”黃智可開口了,“可是,你畢竟還小,你打仗沒有我厲害,所以,保家衛(wèi)國的事讓我去做,你就負責照顧好這兩位母親就行,別讓我有后顧之憂。”
“可是……”
“都別說了。”忽然,一直沉默的黃母開口,打斷了長生,問黃智可,“智可我兒,你怕城守不住了,要送娘離開,是不是?”
“娘,對不住啊娘……”黃智可重重磕頭。
“兒子十六歲投軍,一去二十年,連咱老黃家的香火都耽誤了,這次逃出軍隊,原以為是因禍得福,從此能侍奉在娘親身邊,誰知……唉,家國不安吶……”
“娘啊,兒子不孝,兒子有罪,自古忠孝難兩全,請您原諒兒子,下輩子……”
“下輩子咱投胎到太平盛世去,兒子一定寸步不離,一輩子孝順您……”
黃智可且說且哭,一番話說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黃母自然也哭,但哭著同時也對黃智可比起一個大拇指,哽咽著對他說:“兒啊,你是好樣的,好樣的……娘不能攔著你,不能拖了你的后腿……”
她抹了把淚,推他起來,“都先出去吧,娘……藏了些私房錢,要走了,我得把它拿出來……”
他娘苦了一輩子,還有私房錢?
“娘,什么私房錢,您坐著,兒子幫您去拿?!?p> “是你爹攢下來,說要給你娶媳婦兒的,十幾年了我一直沒動。這不能讓你知道,我得自己去拿,你們出去,都出去。”
黃智可想著就這最后一次了,不愿意忤逆了母親,就聽話地和蘇大娘、長生退了出來。
三人在門外,屋里頭傳出來翻東西的各種聲音。
長生撿著空兒對黃智可說:“黃參將,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打仗……”
蘇大娘即時捂住了長生的嘴,“兒啊,娘求你了,求你看在娘辛辛苦苦生你養(yǎng)你的份上,快別說這種話了……黃參將讓咱走,咱就走吧,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啊……你還小,還沒娶媳婦兒,你可不能斷了蘇家的香火啊……”
然而,就在此時,忽從屋里傳出極為沉悶的砰一聲,仿佛血肉之軀和什么堅硬之物狠狠發(fā)生了撞擊。
黃智可臉色一變,大喊一聲娘,就奔進了屋里。
他娘摸到了土灶邊,一頭撞在了土灶的棱角上,頭破血流。
“娘!娘——”
黃智可抱著他娘放聲哭喊,手壓在他娘頭上的傷口上,但他娘撞得太狠了,傷口又大又深,殷紅的血跟泉眼似的直冒出來。
“兒啊,娘這就去了,你安心殺敵,再也不用擔心娘了……”
“元荈是娘的家,娘不想走哇……”
“娘的后事也別麻煩了,掘開你爹的墳,把娘放進去,再用土掩了就行……”
“娘會跟你爹說的,說咱兒子,光……光榮啊!”
黃母說完就斷了氣。
黃智可抱著黃母悲慟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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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黃智可就按照黃母的交代,處理他娘的后事。
成雪融等人都去祭拜。
果然如前世影視劇里所演的,喪禮總愛在雨天。
成雪融一身素衣,撐傘仰望著灰暗的天空。
太陽在哪里?
勝利的曙光在哪里?
她的心上人,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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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她的心上人,喬佚,正隱在人群中,遙遙凝望著她。
殺知府、當知府,開城門、收流民,茂州借糧將官商勾結(jié)一鍋端起,元荈堅守使增煙巧記敗退敵軍……
很好,再換個身份,她依然能活成大成朝的驕傲。
易了容才進城的喬佚從一開始就沒有上前相認的打算,遙遙望她一眼,他還要去往下一站。
她的榮光,他來成全。
他在暗處守了半天,待眾人散去,他飛去一顆石子,吸引了走在最末端的烏步昂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