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酒色財氣（二）

　　露水姻緣。

　　吳三一行人走后，露水姻緣里的氣氛有些凝重，眾人都不敢大聲說話，不時地看向被兵士們圍住的媚娘。

　　老楊吩咐百合拿來一些吃食，溫聲道：“媚娘，先吃點東西吧，孫大人和吳兄弟終究是沾著親，帶著故的，王老大人一生霸道，威壓不歸鄉(xiāng)二十年，也不會隨便事情鬧大?！?p>　　不知吳三那邊的情況，老楊說的話都很隱晦，真正的意思大抵是有王不再，吳三他們不會有事，媚娘大可安心。

　　媚娘的臉色有點蒼白，從吳三走后，瘦弱的身子骨時不時地打顫，看著很是讓人擔(dān)心她一下秒會不會暈過去。

　　媚娘勉強扯出個笑容，道：“沒事的，我相信相公，相公說過要一直保護(hù)我的，一直就得是一輩子，他不能欺負(fù)我?！?p>　　老楊目光一頓，嘆了口氣，只能盡心守衛(wèi)。

　　對于吳三說給王不再的計劃，老楊是不怎么確信的，感覺大多都是吳三的主觀臆測，雖說看上去有那么幾分道理，但老楊卻總是感覺到不安。

　　那鬼怪到底有多強，王不再能不能壓住，這些都是未知數(shù)。

　　兵士組成的圈子外，青姨擔(dān)心地看了一眼媚娘。

　　不知情的青姨看不透最近幾天那些事情，可她也是個心思剔透的人，別人信了三老爺是那般畜生人物，她卻是不信的。

　　別人都道三老爺是壓抑太久終于爆發(fā)，畢竟在很早之前三老爺就開始跟孫度對著干，可青姨在風(fēng)塵中摸爬滾打許多年，也伺候過三老爺幾次，心下明了三老爺不可能是那樣的人物，這背后里肯定藏著些什么事。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事情很危險。

　　現(xiàn)如今的媚娘，吳三便是她全部的依靠，要是吳三出了什么事，且不論媚娘會受到旁人怎樣欺負(fù)，媚娘自個就要隨吳三一齊去了。

　　這媚娘，性子單純，可也倔，認(rèn)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若真的是最糟糕的情況，青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勸回來。

　　人群中有人在低聲談?wù)摗?p>　　“你們說，這王不再是真的油盡燈枯了嗎？”

　　“不一定，王不再不是得了壽命三百年嗎？雖說出了事，可也不至于這么快就油盡燈枯了吧？”

　　“這事也邪性，最近不歸鄉(xiāng)確實不太安寧啊，我聽說有惡鬼在殺人，只是官府封鎖了消息。”

　　“嘿，要我說這事得怪那個什么吳三，你們沒有聽說過嗎？那吳三啊，天生陰命，命帶災(zāi)厄，走哪哪兒倒霉，王不再說不定是被他給克的！”

　　“那吳三不是與仙人有緣的人嗎？”

　　“屁的仙人！王不再的樣子和仙人有個毛線關(guān)系，明明是修羅惡鬼，非要粉飾成修羅戰(zhàn)神！呵呵，吳三估計也不是什么好鳥，當(dāng)初他弄傻武大的時候我就在場，嘖嘖，那可是真狠啊！”

　　“噓！這事可不能亂說，不管怎么樣，吳三可死不了呢，三老爺也拿他沒辦法，若是被他聽到這話……”

　　眾人默然，齊齊地看向陪花瓶說著悄悄話，一臉癡傻的武大，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青姨看了這群人一眼，臉上擔(dān)憂的神色愈濃，在心里不斷祈禱從沒見過面的神仙們保佑吳三。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在吳三等人初遇人形怪物的時候，人形怪物利用惡氣隔開了“酒”字大街和不歸鄉(xiāng)，即使后來兇霧漫天，“露水姻緣”里的人也是毫不知情。

　　人群里突然出現(xiàn)一絲騷動，老楊剛準(zhǔn)備瞪著眼睛厲聲呵斥時，目光微微一動，有點不可置信。

　　有兵士登上船閣，手里拎著兩個木盒子，又給扔進(jìn)船閣，高聲道：“王總兵得仙人警醒，知道是吳三殺了孫度大人，一怒之下打殺吳三，隨后壽命耗盡，已經(jīng)西去了?！?p>　　那木盒子在地上滾了滾，吳三和王不再的頭顱從里面滾出，骨碌骨碌的一路滾到船閣大堂中心。

　　兵士繼續(xù)高聲說道：“三老爺有命，立刻殺掉媚娘，老楊，動手吧！”

　　人群嘩然，沒想到最后竟然是這么個結(jié)果。

　　青姨盯著吳三的頭顱，感到一陣眩暈：果然，是最糟糕的情況嗎？

　　老楊微微向前一步，目光滿是驚訝。

　　吳三、三老爺、王不再他們不是一伙的嗎？這些天演給外人看的那些明明是假的啊，怎么如今會鬧成這樣？

　　媚娘卻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兵士見老楊遲遲不動手，臉色一寒，道：“你要違抗三老爺?shù)拿顔?？?p>　　老楊這才回過神來，面沉似水，道：“我要先見三老爺?！?p>　　“呵呵，王不再打殺吳三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三老爺，三老爺現(xiàn)在正在官府接受治療，趕不過來。”

　　老楊厲聲道：“三老爺被傷？等等，我怎么沒見過你？難道你是鬼怪所化？你且過來，讓我查查你的身份！”

　　老楊當(dāng)然是在說謊，這人他不僅認(rèn)識，還非常熟悉。

　　兵士名叫李來子，老楊還同他喝過幾次酒。

　　李來子沒有走過來，道：“果然如此！那仙人說你被吳三的法術(shù)所操控，老楊，休要再執(zhí)迷不悟！你只是被法術(shù)操控，還有補救的機會?！?p>　　周圍的人聞言離老楊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被法術(shù)操控的老楊突然暴起傷人。

　　老楊命令手下的兵士擒來李來子，可兵士們臉色猶豫，并沒有依老楊所言行事。

　　此次計劃，除開埋伏的兵士，其余的兵士并不知情，本來三老爺還怕手下有表現(xiàn)心切的誤傷到媚娘，卻被吳三以“需得盡量保密”為理由勸止，只留了個知道內(nèi)幕的老楊。

　　無法，老楊只能堅持道：“我一定要先見三老爺！”

　　李來子道：“三老爺?shù)拿睿⒖虤⒌裘哪?！老楊，你還不知道吧？這媚娘早就被吳三帶進(jìn)來的鬼怪換了魂魄，最近的鬼怪殺人正是這媚娘所為！現(xiàn)如今吳三已死，受吳三供養(yǎng)的鬼怪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人群再度嘩然，看向媚娘的目光中充滿了恐懼。

　　最近因為高層“權(quán)利斗爭”，官府為了穩(wěn)定人心封鎖了消息，可終究奈不住人的嘴皮子，不歸鄉(xiāng)也隱約傳著鬼怪殺人的事情，只是一直得不到證實。

　　加之最近流傳的關(guān)于吳三的謠言，人們已然相信了李來子。

　　媚娘依然低著頭，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似是因為害怕，或者只是委屈。

　　兵士們互相瞧了一眼，攥緊長槍，一步步靠近媚娘。

　　老楊急了，護(hù)在媚娘身前，道：“李來子說的是假話，他是鬼怪變的，你們不要相信他！”

　　兵士們不為所動。

　　不管怎么說，李來子拿出了吳三和王不再的頭顱，即使事情非常不可思議，但那兩顆頭顱就擺在那里，一個表情驚懼，一個表情安詳中帶點遺憾。

　　沒有人懷疑過那兩顆頭顱的真假，或許有，但不敢說出來。

　　李來子笑道：“老楊，你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嫂子可還等著你平安歸家呢?！?p>　　老楊面色變換不定，嘆了一口氣，讓開了。

　　伏擊的地點在“酒”字大街，如今那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似乎……李來子說的可能是真的？

　　老楊不敢確定，這是自己真正的想法，還是用來欺騙自己的。

　　老楊，再有血性，一個人也打不過那么多兵士。

　　兵士殺氣騰騰，媚娘低頭不語。

　　正當(dāng)眾人將要目睹一處“殺鬼”的好劇上演的時候，一個害怕的全身顫抖的女人突然沖出人群，護(hù)在媚娘身前。

　　“媚娘絕對不會是鬼怪！”

　　聽到青姨的聲音，媚娘突然抬起頭，瞪大眼睛，眼眶濕潤，張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來。

　　相公一定不會負(fù)了我的！

　　李來子目光閃爍，道：“你也被鬼怪操控了嗎？”

　　青姨竭力控制著因為害怕而抽搐的肌肉，努力說出完整的話，道：“不，我……我才是那個鬼怪！”

　　李來子嘴角微不可聞地上揚，搖搖頭，道：“鬼怪可不會自己蹦出來說自己是鬼怪！”

　　眾人深以為然。

　　一直和花瓶說著悄悄話的武大突然大喊大叫：“我看見了！我看見了！青姨變成了鬼！她沒有臉??！沒有臉?。『每膳?！好可怕！她剝下了其它人的臉！剝下了其它人的臉！”

　　有人嗤笑：“一個傻子，說什么瘋話呢？”

　　李來子卻是搖搖頭，道：“他說的是真的，那些被鬼怪殺死的人都是被剝開臉皮的！”

　　老楊面色一變，剛想說話，猶自在說著瘋話的武大搖頭晃腦之間看了老楊一眼，隱約間一個無臉的女鬼似乎站在武大背后。

　　那一眼，老楊感到了濃烈的生死威脅，剛踏出去的半步又縮了回來。

　　在場的兵士很巧合的，沒有一個真正見識過鬼怪殺人的場景。

　　因為吳三特意吩咐，即使是兵士內(nèi)部也不可以隨意談?wù)摴砉謿⑷?，因此他們也沒辦法從其他見過現(xiàn)場的兵士嘴里得知真相。

　　有人不確信道：“傻子，應(yīng)該不會騙人吧？”

　　“不會?！?p>　　“不會?！?p>　　“不會?！?p>　　……

　　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了武大的話，“露水姻緣”里的姑娘甚至感到一陣后怕，要是晚點發(fā)現(xiàn)，那她們豈不是遭殃了？

　　有些姑娘與青姨關(guān)系較好，可在這個時候也不敢站出來為青姨說話。

　　這可不能怨她們，沒瞧見是青姨自己承認(rèn)的嗎？

　　李來子道：“看來你確實是鬼怪了，呵呵，沒想到我只是奉三老爺之命詐你一詐，你就自己蹦了出來，你與這媚娘關(guān)系不淺啊?！?p>　　眾人最后一絲疑惑盡消：原來是這樣啊，三老爺還挺聰明的。

　　青姨突然笑了一聲，身子不再顫抖，眼里有淚，道：“是啊，我就是鬼怪，你們敢過來嗎？”

　　兵士們齊齊后退一步，看向李來子。

　　李來子可沒說青姨已經(jīng)虛弱無比。

　　李來子道：“你這鬼怪，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吳三已死，你這受吳三供養(yǎng)的鬼怪因此虛弱無比，安敢叫兇？”

　　等兵士們敢于靠近青姨后，李來子又高聲說道：“竟然你喜歡剝?nèi)四樒?，那今日我們也來剝你臉皮，一來為那些慘死的鄉(xiāng)民報仇，一來我倒想看看，女鬼被剝掉臉皮會是個什么模樣！”

　　人群里好事者突然跟著高聲道：“對！剝了她的臉皮！”

　　一個人說了，其他人，不管是真心覺得鬼怪可恨，還是想看個新鮮，亦或是只是單純的附和，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高喊著：“剝了她的臉皮！剝了她的臉皮！”

　　老楊隱在角落里，痛苦的閉上眼睛，牙關(guān)緊咬，拼命的克制自己。

　　青姨臉色慘白，轉(zhuǎn)過身抱住媚娘，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道：“媚娘，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我也不知道你們在謀劃什么，可是青姨信你，你一定不會是鬼怪！”

　　媚娘不敢和青姨對視，低著頭，捏著衣角的手分外用力。

　　相公一定，一定，一定不會負(fù)了我的。

　　沒等到自己想聽的話，青姨失望地轉(zhuǎn)過身……

　　“娘……”

　　媚娘突然低聲說了這么一句話。

　　青姨呆住，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卻是高高興興地答了句：“誒！”

　　青姨于媚娘而言，不是親娘，勝過親娘。

　　青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鬢角，笑若曇花一現(xiàn)，道：“來吧，我讓你們瞧瞧鬼怪被剝了臉，會是什么模樣?！?p>　　……

　　“酒”字大街，正散去漫天兇霧的吳三感覺到思維又凝滯了幾分，好似被一座大山壓住，眉頭緊皺。

　　等了一會也沒感知到預(yù)想中的那種波動，吳三臉色大變，身化魂體，沖向“露水姻緣”。

　　“死錯人了！”

　　吳三的猜想中，王不再才是剩下兩個支柱之一，原本的計劃中，他也是想先配合著不歸鄉(xiāng)一起弄死幾個支柱，甚至包括媚娘！可是，只要沒有全死，吳三沒被徹底同化，那就有底牌可以崩掉不歸鄉(xiāng)。

　　崩掉不歸鄉(xiāng)后，只?；昶堑拿哪锉憧色@得自由，與自己一起走出不歸鄉(xiāng)，到時候，外面的世界依舊在被系統(tǒng)緩慢改造，自己大可利用這個機會找些東西幫助媚娘轉(zhuǎn)化為怪誕。

　　可惜，吳三猜錯了。

　　酒色財氣四支柱，青姨正是“財”字支柱。

　　財非金錢，而是恩義，父母之恩，救命之恩，知遇之恩，乃至最簡單的謝過之恩，凡是受過恩的人，總要欠人幾分，這幾分，往往就需要拿命去還！

　　青姨施恩于媚娘，便是施恩于吳三！

　　現(xiàn)如今，酒色財氣已現(xiàn)其三，已死其二，不歸鄉(xiāng)磨刀霍霍，等著吳三最后的垂死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