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光緒元年
一間古樸的屋子里,擺著一張狹小的木床,窄窄的竹席之下,鋪著厚厚的稻草。一個上身裹著紗布的少年躺在床上,仍舊處在昏迷中。認識他的人此刻看到他,一定很難認出,他就是杜天欽。平日里活潑亂跳的杜天欽,此時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一個五天沒怎么吃東西的人,狀態(tài)能好才怪。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出現(xiàn)了渾渾噩噩的意識,漸漸地,他的感知慢慢回來。
裹著的紗布很緊,腹中傳來輕微的疼痛感。
緩緩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屋頂?shù)哪绢^橫梁和老式瓦片。
頭微微一偏,他看到的,是較為平整的硬泥地。屋子中間還有一套木制桌椅,青綠色,算不上精致,上面放著一個瓷盆。
屋子里面沒有一件現(xiàn)代化的器具,但這些充滿古風的布置不像農(nóng)村能有的,讓杜天欽實在揣測不出他的所在地。他回憶著昏迷之前發(fā)生的事,他在地下車庫看到一個金屬人,追擊過去,不知道哪來的強烈白光,將他包裹,然后痛苦襲來。直到現(xiàn)在,他回憶起那種痛苦,仍然膽戰(zhàn)心驚。
“發(fā)生了什么?小偷呢?我怎么躺在這兒?這是哪里?”一連串疑問涌上心頭。
涼席正對的地方有一個木制青門,門外,正傳來緩慢有條的腳步聲。有人來了!杜天欽略微緊張,他想要坐起來,但他發(fā)現(xiàn)全身柔弱無力,每做出一個動作,就會有輕微的疼痛感。好在痛感很輕微,他還能忍著坐起來。
“呀,你終于醒啦!”門外走進來一個女孩,看到蘇醒后的杜天欽,有些吃驚。
女孩十四五歲的樣子,身穿一套灰綠色的古裝長衫,布料看起來有些粗糙。她身材瘦小,頭發(fā)扎成許多小辮子,帶著綠色小花,圓眼略小,細眉稍彎,小鼻子小嘴唇。
如果杜天欽看到的是一個穿著如此“社會”的古裝美女,他一定會非常不自在,害羞得不敢直視對方。不過,眼前這人,讓他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她的小臉皮膚黝黑,左臉上還有一塊不小的淺斑。
“請問,這里是哪?”杜天欽保持著拘謹和禮貌。
“我爺爺?shù)乃幏亢笤?,也是我家?!迸⒄f。
“啊?藥房?你家?”心里已經(jīng)有些相信,可杜天欽實在是摸不著頭腦,正常情況下,他受了傷,應該在醫(yī)院,怎么會到藥堂來了,他又問:“我記得當時我在學校,怎么突然到你家來了?!?p> “學校?”女孩抓抓腦袋,有點疑惑,繼續(xù)說:“是林悍大哥說他在路邊發(fā)現(xiàn)了你,把你送過來的。”
“嗯?”
“林悍大哥是城里一個做販棗生意的人,心地很善良。我們看到你時,體內出血嚴重,只剩一口氣,好在我爺爺醫(yī)術高明,把你救活過來?!?p> “什……什么?”
亂了,全亂了,這一切太不符合邏輯了。可偏偏看到女孩那單純的樣子,不像是在說假話。她一定是個演員,這么小的年紀,演技居然精湛如斯。
“好啦,我去通知爺爺你已經(jīng)醒了。你可能要多等一會兒,我爺爺應該還在給其他人治病?!毙∨⒄f,也不等杜天欽回答,她就快步跑出去。
杜天欽靜靜地思索著女孩說的話,越覺得蹊蹺。他移動右手,摸了摸身上的紗布和自己的身體,發(fā)現(xiàn)傷的確是真的。
“看來我沒在做夢?!?p> 不久后,門外又響起腳步聲,一個六十左右的老者進來,剛剛那女孩跟在他身后。
老者穿著古代棕色長袍,體型中等,前半部分頭發(fā)剃光,后半部分的花白頭發(fā)編成一束。他滿臉皺紋斑點,但精神很好,花白的胡子很長。
“孩子,你終于醒了,傷口感覺如何?”老者柔和地說,露出了一口黃牙。
“怎么也是古裝?我這是來到哪個劇組了嗎?不對,他們確實在給我治傷。這地方可真奇怪?!倍盘鞖J皺眉,暗暗心想。
“感覺還好?!倍盘鞖J還是禮貌地回答,他感到老者應該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
“那就好,這種配方的草藥果然有用?!崩险甙讯盘鞖J右手拿起來把脈,道:“我剛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體內損傷嚴重,現(xiàn)在看來,你恢復得很快。對了,你叫什么名字,祖籍在哪?”
“杜天欽,祖籍大足?!辈挥谜f,杜天欽已經(jīng)被這一切搞得很糊涂,但是還是回答著老者的問題。
“方不方便告訴我你是怎么受的傷?”老者心存困惑,卻未深究,轉問另外一個問題。
“我也不很清楚,好像是因為一種很強的光?!?p> 老者并不指望能得到滿意的答案,他再次轉移話題問:“你是本國人嗎?我看你的穿著不太尋常?!?p> “???我是中國人呀,我的穿著怎么啦……”杜天欽看到了身邊已經(jīng)脫下來的滿身血跡的T恤。
“你們這里的人都這么穿衣服嗎?”杜天欽反問。
老者苦笑著,他對這個幼稚的問題很是無奈。
“當然是了?;钸@么多年,我還是頭一回看見你這樣的衣服。”
“這里是哪?”杜天欽又問。
“重慶府,大足縣城?!崩险邠亩盘鞖J來自很遠的地方,因此將地名放大范圍說。
“難道不應該是CQ市嗎?”杜天欽懷疑老者口誤。
老者看了杜天欽一眼,心里有點迷惑,但沒有表露出來,他轉移話題說:“你的衣服看上去并非普通的東西,所以并未替你清洗?!?p> 杜天欽越發(fā)覺得莫名其妙,出于禮貌,他還是說:“沒事,沒事,挺好,我還得謝謝您醫(yī)好了我呢。對了,現(xiàn)在我可以起來走了嗎?”
“我看你的傷已無大礙,小心些,可以走?!?p> “先喝一碗補藥,你已經(jīng)五天沒吃東西了,恐怕身體撐不住。”老者把杜天欽扶起來。
“謝謝。”杜天欽確實感到全身乏力。他接過女孩手里端著的黑色瓷碗,看到里邊盛著黑乎乎的一碗補藥時,愣住了。
“這補藥怎么是黑色?”杜天欽驚訝地問。
老者和女孩相互看了一眼,接著女孩率先說:“你是第一次喝藥嗎?黑色才大補呢!”
“哦。”杜天欽并不懷疑,憋了口氣,喝下黑藥,不算太苦,“對了,我爸媽他們知道我受傷了嗎?”
“什么?你是說你父母嗎?他們恐怕還不知道吧?!崩险吒哟_信眼前這個青年不是本地人。
“???那我讓我通知一下他們吧。能借一下你的手機嗎?”杜天欽試著說,他對兩人身份的猜測已經(jīng)有些動搖了。
“什么雞?”老者皺著眉問。
“就移動電話,座機也行,或者叫老年機。”
老者和女孩都非常困惑。
“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們莫非沒有?”杜天欽睜大眼睛問。
“現(xiàn)在是光緒元年,乙亥年,至于你說的雞——蘆花雞,矮腳雞,柴雞都可以尋到,唯獨沒有你說的老年雞或者智能雞。敢問,你說的老年雞,是年頭久的雞嗎?”
“光緒元年?”杜天欽有點折服這一老一小的演技,“爺爺,既然沒有手機,那就算了吧?!?p> 杜天欽短褲還穿在身上,他摸摸褲兜,并沒有帶人民幣,頓時有些尷尬。
老者好像知道他要找什么,揮揮手說:“別找了,既然你沒有銀子,那就算了吧,我們藥房不差這點錢?!?p> “我爺爺救人可不是為了錢?!迸⒄f,語氣里有自豪之氣。
“銀子?”杜天欽只對這個詞在意,心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他沒想過的念頭。難道,他們,沒有在演戲?
“對呀,你沒有就算了吧?!崩险呙盘鞖J的頭說。
“爺爺,你能不能告訴我,今年到底多少年?”杜天欽笑笑。
“我不會記錯,是光緒元年?!?p> “哦?!倍盘鞖J看看房間的陳設,有些失神。
“我可以出去看看嗎?”杜天欽小聲吐出幾個字。
老者沉思片刻,點點頭,說:“也好,躺了這么久,也該活動活動了。你把這身衣服穿上吧,希望合身?!?p> 說完,他拿起床的另一邊放著的長衫。
“真是太感謝你們了!”杜天欽沒有再客氣,接過長衫,下床穿上。第一次穿古裝,感覺還挺新鮮的。
“那好,我姓歐陽,你可以叫我歐陽先生,我孫女叫歐陽鳳,有事可以找我們。只要你的病還沒好,就是我的病人,我們會一直幫助你的?!?p> “嗯?!倍盘鞖J點點頭,他對于老者的好意非常挺感激。他們對一個不明身份的陌生人,可以幫到這種地步,足以顯現(xiàn)二人的品行。杜天欽跟著兩人,走出門。
出門后,外面是一個院子,他們走在一條長廊上,盡頭處是另一扇門。踏進門,是藥房正廳,全是磚質建筑,存放在一個長長的柜臺。歐陽先生和他的孫女去清理藥物了。杜天欽一個人,走出寬敞的大門,一條街市呈現(xiàn)在眼前。
鬧市,穿著古裝布衣的人來來往往,粗糙石板路,木板攤位,紅燈籠,大匾額……杜天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招徠聲,吶喊聲,討價還價聲不斷,杜天欽徹底愣住,那樣子像極了發(fā)呆的哈士奇,一站就是幾分鐘,好像被釘在地上。
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把杜天欽的思緒扯到懸崖與花園之間,恐懼,驚悚,刺激,興奮。
“不像是……假的,不可能模仿得那么真,這難道真是光緒……元年?我——我——我真的穿越啦?”
仿佛有一江洪水從杜天欽心中噴泄而出,杜天欽再也按捺不住。
“是老天把我的穿越夢實現(xiàn)了嗎?”杜天欽回憶起幾天前上完歷史課,對穿越到清朝的渴求。
“但這也太——太玄乎了吧,怎么可能是真的?”杜天欽捶了自己的癱軟的大腿,又捶捶胸口,突然一陣刺痛,“哎呦!好痛!”
他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傷。
杜天欽一時還是難以置信,他抱著頭冥想很久,終于冷靜下來,蹣跚地走回藥房。
真正到了清朝了,他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救國,什么振興中國,現(xiàn)在的他,連生存下來都是問題。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想到他的父母,想到他的同學、老師,心里空落落的。
“他們現(xiàn)在應該很著急吧?!倍盘鞖J輕嘆一聲。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我來到這里,就要盡可能地過好自己的人生,這才是我該有的態(tài)度?!?p> “如果有機會,我再嘗試救國,不過,在這之前,我可要好好體驗一把?!毕氲竭@里,杜天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還有一點小興奮。
他清點自己的東西,值錢的可能就只有手腕上的那塊表了,那是去年他父親花了一百多塊買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只有一塊手表,能干什么呢?
清晨,暖暖的陽光射入藥房后院,一排整齊小樹上,粘著幾顆晶瑩的露珠,幾只飛鳥盤旋在院子上空,輕快的鳴叫聲將杜天欽從睡夢中喚醒。
他翻身起床,簡單洗漱完畢,就拾起一把掃帚,開始清掃院子里的落葉。
他已經(jīng)在藥房住了兩天了,雖然歐陽先生心地善良,讓他整天白吃白喝白住養(yǎng)傷,可他自己過意不去。他以前讀小學的時候,住在鄉(xiāng)下的老家,他的爺爺奶奶身體不便,他很小就會分擔一些家務,后來,更是還要照顧他爺爺奶奶。直到他的爺爺奶奶相繼病逝,他才到城里和他的父母住一起?,F(xiàn)在,寄人籬下,他總是主動分擔一些輕活,像掃掃院子、整理藥店之類的,都不會牽動他的傷勢。歐陽先生是縣城里有名的中醫(yī),來請求他治病的人很多,其中不乏一些重病需要住養(yǎng)的患者。杜天欽這時也會主動照顧那些重病的人,幫助熬藥。
歐陽先生先前出于他的善心,收留了杜天欽,但是因為杜天欽不尋常的身份,對他還是存有堤防之心?,F(xiàn)在,看到杜天欽這兩天的勤勞的表現(xiàn),他的堤防之心完全消失,已經(jīng)認可這孩子。
“起這么早呀?你還有傷,不能太累的?!睔W陽鳳路過后院,看見正在掃地的杜天欽。
“這哪算累,你可比我早起多了?!倍盘鞖J微笑著回答,他可是了解歐陽鳳一天的忙碌程度的。藥房只有她和她爺爺兩人,她的爺爺歐陽先生負責看病開藥,至于熬藥抓藥,還有他們的一日三餐,都是由歐陽鳳負責的。有時候,病人太多,她和她的爺爺?shù)搅松钜苟歼€不能休息。
“這些天,真是謝謝你了?!睔W陽鳳也微笑著說。這兩天,因為有杜天欽的幫助,她要比往常輕松好多。
“該說謝謝的是我吧,你們不僅救了我的性命,還允許我在這里居住?!倍盘鞖J看著歐陽鳳回答。突然間,他發(fā)現(xiàn)歐陽鳳今天好像和往常不太一樣。
她的臉部皮膚依舊黝黑,只不過,臉上那塊不小的斑,怎么到了右邊?他依稀記得,之前歐陽鳳臉上的斑,是在左邊的呀。難道,記錯了?
“你這么看著我干嘛?”雖然在這個時期,杜天欽短發(fā)算是異類,但他英俊可愛的臉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值得肯定的。被杜天欽這么看著,就算是沒有心思放在男女之情上的歐陽鳳,也忍不住臉紅。
“沒——沒什么。”杜天欽訕笑,趕忙挪開目光。
“我去幫爺爺,你自己多注意休息?!闭f完,不等杜天欽回答,她轉身去了正廳。
望著歐陽鳳離開的背影,他的笑容漸漸收斂。
夏季已經(jīng)接近尾聲,庭院的落葉隨著時光流轉,飽滿而鮮艷的綠色變淡,夏日中振奮不已的小昆蟲似乎也有些累了,聲音一天天收歇。
杜天欽已經(jīng)考慮好了,他的傷已無大礙,今天將是他待在藥房的最后一日,明天,他就離開。
他不是沒想過繼續(xù)留在這里,爭取當一個打雜的幫手。歐陽先生并不吝嗇,他治好窮人的病,收多少藥錢他并不在意,治好一些有錢名士,對于他們給的大額酬謝金,他也不推辭。留在這里,生活還是挺不錯的。
但是杜天欽并不是偏安一隅的人。他不喜歡學習醫(yī)術,他要出去闖一闖,哪怕是去做工,能夠同時順便學習一下其它技能,也是挺不錯的。
無論什么時候,沒有錢,是很難在社會立足的。他已經(jīng)有了打算,外出找活干的同時,打聽打聽有沒有當鋪之類的地方,把他的手表賣掉。如果能找到個西方洋人賣掉手表,那自然是最好的,畢竟西方人是用鐘表的,他們更能看出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手表不同尋常之處。可是,在這小小的大足,真的能找到外國人嗎?
最后一個夜晚,月光淡淡的銀輝透過方木格窗,白日間所有喧鬧者都消停了,濕土中的旱蛙已過了放縱的年紀。杜天欽的心靜如止水。前路未知,或許還充滿危險,可正這這未知的神秘,吸引著世間無行路者。
正當杜天欽意識進入模糊狀態(tài)時,響亮的砸門聲響起,一聲又一聲。
藥房大門離后院不近,可杜天欽依舊能很清晰地聽到。
歐陽先生救人無數(shù),也沒有什么仇家,來者深夜造訪,肯定有什么急事。夜晚重癥突發(fā)來求醫(yī)的,以前也有過,不過杜天欽是頭一回遇到。
他連忙穿衣起床,趕到藥房正廳,發(fā)現(xiàn)衣著略低凌亂的歐陽先生和披著散發(fā)的歐陽鳳兩人已經(jīng)走到大門口,看起來也是剛剛從床上爬起。
“歐陽先生!歐陽先生!”門外傳來一中年男人焦急的聲音,砸門聲仍舊不斷。
門開后,剛剛說話的是個四十多歲左右的高大男人,滿臉胡渣,皮膚很黑,像是從煤炭坑里爬出來的。他一見到歐陽先生,立刻眼前一亮。
“歐陽先生,實在抱歉,這么晚還來打擾您,我爹晚上突然發(fā)病,快要不行了,請你救救他吧!”他語氣雖然焦急,可語氣十分誠懇,就差沒有下跪了。
“歐陽先生,請您幫我二弟看看吧,我們一定重重感謝您?!闭f話者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頭發(fā)花白,可身體看起來還算硬朗。他的身邊,有一個木板車,上邊躺著一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老人,面色蒼白,黃牙咬著嘴唇,手捂著胸口,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什么都不用說了,先救人,你們先把人抬進去?!睔W陽先生平靜地說。
“大伯,麻煩你了?!敝心陦褲h對旁邊的老人說完,托起他爹的肩膀,兩人一同抬著走進屋。
歐陽先生將他們帶到一個房間,先給那老人把脈,微微皺眉,再將他上衣褪去,蒼老的手指按在他的胸口上,隨即眉頭舒展。
“年紀大,身體本來不好,再加上勞累過渡,造成筋脈不暢,好在及時送來。”他對兩人說。
聽到歐陽先生的話,剛開始他們還有些緊張忐忑,聽到最后,也就釋然了。
歐陽先生打開他的針套,取出一根根細長的銀針,精確地刺入那位老人的各個穴位。
看到這,杜天欽從愣神中恢復過來。剛剛歐陽先生只是把了脈搏,按了下胸口,就立刻知道老人的病因。這要是放在他的時代,先血檢,然后照片,雖然專業(yè),可要花掉很多時間。現(xiàn)在有機會看到古代名醫(yī)針灸治病,他自然得聚精會神地好好觀摩。
大約半個小時,針灸完畢,老人胸口的紅色已經(jīng)褪去幾分。歐陽先生拿出一小包藥,歐陽鳳立刻會意,遞出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準備好的一碗熱水,將藥溶解掉,給那老人喝。
老人喝完,沒多久就吐了一番,吐完后,他的神情明顯放松了很多,已經(jīng)可以勉強說話了。
“多……多謝……先生,感覺好多了?!?p> 他的微弱的聲音一出,旁邊兩個男人都松了口氣。
“真是多謝歐陽先生了,您真乃神醫(yī)呀?!闭f完,他拿出一個小布袋,杜天欽可以猜到,里邊應該是所謂的銀子吧。
“大伯……”那位中年男人本想制止,他父親看病的錢應該由他來出,可一想到自己干苦力掙得錢只能勉強夠一家糊口,根本沒余什么錢,他不由得尷尬起來。
那男人擺擺手,制止中年壯漢說下去。
“不必了,這點小忙,不用什么勞酬,你若是真的感謝我,以后少讓你爹干重活?!睔W陽先生微微一笑說。
“一定,一定?!敝心甏鬂h下了決心,以后就算白天去賣苦力,晚上種莊稼,也不讓他爹再干活。
歐陽先生點點頭,取張紙,揮手寫下幾種藥材,遞給歐陽鳳說:“這些藥材,合一起,熬一個時辰。天欽,你去幫鳳兒吧。”
中年大漢聽見歐陽先生這么說,眼神中的感激多了幾分。他知道,這是歐陽先生知道他沒錢買藥,在這里就先給他將藥熬好。他沒有謝絕,自個兒在心底暗暗發(fā)誓,以后歐陽先生一家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助,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杜天欽跟歐陽鳳一起走出房間,心里還在感嘆歐陽先生的醫(yī)術。他之前在書上了解到,古代大夫用偏方醫(yī)死人的事例不在少數(shù),現(xiàn)在看到了真正的中醫(yī),心里自然不會平靜。
“歐陽先生的醫(yī)術真是絕了!”杜天欽說。
“那當然,我爺爺飽讀醫(yī)書,其中他對名醫(yī)葉天士先生和王清任先生的醫(yī)學術籍研究得格外透徹?!睔W陽鳳回答,小臉上滿是自豪。
杜天欽點點頭,他對清代的名醫(yī)并不怎么了解,借著燈火和月光,繼續(xù)生著爐火。當他接過歐陽靜手里的藥材時,微微有些愣神。
他看到的是一只像白玉一般的嫩手,手指纖細,指甲小巧粉潤。他不由自主地就看了一眼歐陽鳳的臉蛋。不細看不要緊,一仔細打量,他再次愣住。
姣姣月光下,她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銀色光輝,有一種柔和的美,像剛剛綻放的夏荷。沒錯,她的臉不是白天的黝黑,而是潔白如玉的樣子,只是眼角處,有一大塊蠟黃色的斑紋。一雙略帶疲憊的漂亮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著杜天欽。
“你……你……你,你臉上的斑,又……又換地方啦?”杜天欽呆了半響,才吐出一句話。
歐陽鳳明顯愣住了,不過她馬上恢復過來,搶過杜天欽手里的藥材,倒入爐子中。
沉默。
杜天欽不知道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熬藥。
當炭火加足后,歐陽鳳嘆了口氣,神色黯淡下來。她這嘆氣的動作,讓杜天欽覺得,眼前這女子,根本不像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而是一個飽經(jīng)人世冷暖的成年人。
“今晚的事太匆忙,沒來得及化妝?!彼卣f。
“化妝?”杜天欽一臉疑惑。
“好吧,我把我的秘密告訴你?!睔W陽鳳打來一盆清水,找來一手帕,緩慢擦臉。
當她再一次抬頭時,杜天欽更是一驚。
天哪!這是一張多么完美的臉,就像是精心雕刻的美玉,沒有一絲瑕疵。水靈靈的眼睛,精致的五官,頭發(fā)雖有些凌亂,可絲毫掩蓋不了她的美??梢韵胂?,等她長大以后,會是多么傾國傾城。
“原來你這么漂亮。”杜天欽呆了片刻后,就緩過神來,他以前可是天天和他后桌的美女打交道,“可你為什么要故意給自己化丑妝嗎?”
歐陽鳳沉默片刻后,說:“自從我十二歲,我爺爺就讓我化丑妝見人?!?p> “為什么要這樣?”杜天欽覺得很奇怪。
“如今,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大清王朝了。現(xiàn)在的大足縣城,是那些地主豪強當?shù)溃麄兿朐鯓泳驮鯓?。他們如果是看見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孩,把她們強占過去,也沒有人管?!?p> “什么?”杜天欽心里一驚,他不知道竟然還有這種事,“官府就不會管嗎?”
“官府,他們跟那些地主豪強連通一氣,總會想盡辦法,將那些事掩蓋下去。”歐陽鳳搖搖頭說,“爺爺叫我這樣做,也是對我的保護?!?p> “那你要一直這樣下去嗎?”杜天欽問。
“我也不知道。”歐陽鳳迷茫地看了一眼遙遠的夜空。
“你或許是生在了不幸的時代吧。”杜天欽心中有些壓抑,長著這么美的一張臉,卻不敢見人,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多么大的不幸和委屈。
“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睔W陽鳳看到杜天欽也有些低落,又嘆口氣。
杜天欽被她漂亮的眼眸一掃,心里略有些不自然。
“那個……我覺得,你還是丑一點,看起來親切些?!?p> 聽到這一句話,歐陽鳳愣了愣,接著瞪了杜天欽一眼:“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沒什么。”杜天欽訕笑。
歐陽鳳哼了一聲,說:“這是我的秘密,你可不要告訴別人?!?p> “那是自然?!倍盘鞖J停頓片刻,說,“我打算明天早上離開?!?p> 歐陽鳳愣了一下,轉念一想,杜天欽有如此特殊的衣著和發(fā)型,肯定大有背景,點點頭。
“哦。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和爺爺幫忙?!?p> “謝謝你們?!倍盘鞖J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幸運,來到十九世紀,就能遇到如此善良的人。如果重傷的他落在其它地方,他可以想象自己的一百種死法。對于歐陽先生和歐陽鳳這爺女倆,他是由衷的感謝。
沒有拖泥帶水。熬好了藥,他們也可以休息了。
第二天,告別歐陽先生時,歐陽先生也沒怎么驚訝,他雖然喜歡這個小伙子,可他知道杜天欽并不是池中之物,何況可能還大有背景??紤]到杜天欽不是本地人,否則也不會在這里停留這么久,他給了杜天欽一些銀子,以便他能順利回去。杜天欽沒有拒絕,心里對歐陽先生的感激更甚。在賣掉手表、找到維持生計的辦法之前,他肯定會有用錢的時候。
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涼風,提上裝著歐陽先生送給他的那件長衫的包袱,穿上自己那件來自現(xiàn)代的衣服。之所以他要穿上現(xiàn)代衣服,是為了能夠有什么奇遇,更快地找到外國人,畢竟他們的服裝有幾分相似度。他最后看了一眼藥房,轉身走出大門。
幾百步的距離,他來到一條街市,今天正好是趕集的日子,澄澈、明亮的眼光,好奇得打量周圍的一切。
身處嘈雜的鬧市,各式各樣的賣物琳瑯滿目,來往的人大多穿著粗布長衫,他們買的東西,或是手提著,或是肩扛著,或是背著,臉上的神色各不相同。有的欣喜,有的滿足,有的苦澀。
不過,奇怪的是,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有的人好奇,有的人甚至有些敬畏。
“什么情況,就算我長得帥,也不至于這么看著我吧?!倍盘鞖J沒想通。
思考間,一個嘹亮急促的聲音傳來。
“你們快看!他在那里!”
杜天欽尋著聲音源頭,只見,三個人,來勢洶洶地朝著他跑過來。
其中兩個,穿著清朝的兵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