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始終沒有想通，為什么幫趙軍打贏了秦軍反倒被送到秦國呢？來咸陽的整個冬天里她沒有多少笑容，除了十二歲生辰那天收到她娘送給她的金釵之時，以及帶著弟弟、鐵齒、銅牙一起去溜馬的時候，她才真正開心地大笑過。
羽巫只是覺得這姑娘長大了就了小心事，沒想過靈兒對生活變遷所產(chǎn)生的情緒變化。當(dāng)然，卷入戰(zhàn)爭的這一年中，她那帶孩子到齊國讀書求學(xué)的計劃落空了，靈兒自然是有想法的，但面對這些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靈兒應(yīng)該不會埋怨誰。她覺得這是報應(yīng)，天帝早就不讓大神小仙涉入殺伐爭奪，娘仨卻沒有逃過這一劫。只是，為孩子的讀書學(xué)習(xí)條件終始是壓在她羽巫心里的一塊石頭。
自從娘仨被帶進了這間石頭砌成的小院子，羽巫倒是清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秦王宮沒有派任何人來看他們，也沒有安排她謹(jǐn)見秦王。因為秦人信奉蒼天上帝和萬物之靈，她這個天下第一巫也沒有開展什么業(yè)務(wù)。隨著馬車帶來的趙錢沒法這里用，大量的金坨子她又埋在任邑，就靠著去年在邯鄲攢的金坨子生活。隔個幾天她就拿一個金坨子帶小孩去街市上買點生活用品。咸陽的街市上除了豬肉羊肉之外就沒有新鮮水果和蔬菜，這讓她自己都不習(xí)慣，更別說嘗遍六國美味的孩子了。
這邊的天氣很干燥，冷風(fēng)吹得臉皮發(fā)裂，正值追求美顏的靈兒又怎么開心得起來。還有就是不下雪的時候，灰塵滿天飛，滿身是土的秦人連臉都不洗，讓娘仨逛街市的心情都沒有。這里的水比趙國的珍貴多了，一口好水井就可以養(yǎng)活一家人。聽說那些秦人一年只洗一次澡，靈兒當(dāng)場就要暈倒，那還不得捂臭了？
對于羽巫而言，這清靜也是一種境界。《易經(jīng)》和《日書》都是秦人創(chuàng)作出來的，其中的主要設(shè)定都是以秦國觀察地點的，設(shè)身處地地學(xué)習(xí)這兩套書，研究心得更為逼真。白天倆孩子玩累了就讓他們背誦，晚上睡覺前娘仨就在黑燈瞎火中考一考，論一論，辯一辨，感覺也還是蠻不錯的。
靈兒不止一次地把咸兒拉在一起，讓羽巫想辦法回去趙國。這里吃得不好，玩得不好，還沒有什么事做，住在這里真是無聊透了，不如回趙國。羽巫告訴靈兒，說秦國的律法很嚴(yán)，未經(jīng)批準(zhǔn)擅自離去，恐怕連關(guān)卡都過不了。一旦被抓回來就會嚴(yán)厲懲罰，甚至連命都保不住。學(xué)會隨遇而安吧，孩子。
開春之后，河?xùn)|的堂口來人了。聽聞教主在咸陽窩著，夫余總堂就給秦國相鄰的堂口發(fā)了鷹報，目的是把教主娘仨接到總堂去。河?xùn)|是三晉之地，城邑與村莊較多，前幾年被秦國占領(lǐng)或被割讓給秦國的。公祭義舉也是這些堂口所為，對于羽教主的事都密切關(guān)注著，一直也沒有得到總堂的指令，所以遲遲沒有行動。
羽巫秘密地見了他們，說了說娘仨在咸陽過冬的情況，對于是留在秦國還是冒險潛到夫余，她想問問孩子的意見。河?xùn)|來的幾位小仙自然不能左右教主的決定，只能回去等候消息，反正沿途堂口都做好了準(zhǔn)備。
接下來的幾天里，羽巫用不同方式問了倆孩子幾次。咸兒的回答就很簡單，只要有肉吃，在哪里都一樣。靈兒則說不如回趙國或去齊國，實在要在咸陽城和夫余村兩者之間做選擇的話，她選咸陽。雖然這里人穿的衣服差不多都一個顏色的，吃的東西也差不多是一樣的，但總比在那個村子里好，除了弟弟之外連個小伙伴都沒有。咸兒又跟著說要在咸陽，這里小孩都喜歡打架，好玩。
羽巫自己倒是認為這兩個地方都不可選，她還是喜歡套上馬車周游列國。只是從孩子念書的角度來考慮，她的想法自然是齊國。楚國的讀書條件和巫術(shù)環(huán)境也都不錯，對她和孩子都好，只是有約在先，五年之內(nèi)去不了。她對于尸體不壞術(shù)還沒搞完全明白。雖然掌握夫余總堂的干尸技術(shù)，但發(fā)現(xiàn)那是不能活動的，不能還魂。楚國的濕式防腐術(shù)卻能借尸還魂，甚至復(fù)活。
再說了，秦王接收了被趙國做禮物送來的娘仨，肯定有機會派上用場。何不在此傳教呢？而且，秦國也有聚賢館，朝中還有飽學(xué)之士，比如李斯就是荀子的學(xué)生，說不定可以幫孩子找到一個好老師呢。
第二次秘見河?xùn)|堂口小仙時，羽巫就明確表示出境風(fēng)險太大，不如在秦國把薩滿教發(fā)場光大。經(jīng)過一番討論之后，眾小仙都認同了她的這個主張，并立即向總堂發(fā)出鷹報。過了兩天就收到總堂黑白青赤四位大仙的聯(lián)合回復(fù)，不僅同意，而且支持，將發(fā)動與秦國相鄰的趙、韓、魏、楚等地有余力的堂口派人來支援。
如此決定之后，羽巫就想辦法讓靈兒的心態(tài)穩(wěn)定下來，讀書牧馬之余帶他們到咸陽周邊走走，欣賞明媚的春光，戲一戲清澈的渭水。到了野外，她還適時地教些新的法術(shù)給靈兒，也讓咸兒了解一點巫術(shù)流程，讓姐弟倆配合著練習(xí)。一些不規(guī)范的動作與不完整的咒語時不時激起歡笑聲，魔法的神奇與多彩生活的樂趣讓他們漸漸不再念叨離開秦國。
但在不久后的一天早上，咸兒突然大哭著醒來，嚇得靈兒趕緊把他抱在懷里，大聲將正在做早飯的羽巫叫了起來。羽巫看了看正擦眼的咸兒，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都紅了，心里突然一震，莫不是他又看到什么大事？靈兒在場，她也不好多問，只問咸兒夢見什么了。咸兒說他夢見房子倒了，老家的小院都倒了，還有很多人被埋了，夜里就有很多鬼跑出來，鐵齒銅牙咬鬼了好多鬼。靈兒就問他為什么哭，不就是夢見了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咸兒就說有個好大好嚇人的鬼打他，他找不到桃木劍。
羽巫就拍拍咸兒的頭，說這秦國不讓玩兵器，娘給你買兩個長勺回來玩。咸兒一聽長勺可以像桃木劍一樣玩，馬上就笑了起來，眼珠子也馬上由紅變白了。由此，羽巫覺得咸兒的這個夢不是一般的夢，說不定又是什么天災(zāi)人禍要出現(xiàn)。
午飯后，羽巫就套起了馬車，把上午買回的食物及生活用品裝上了車，讓靈兒和靈兒坐上了車，就一路駛向渭水河谷。她那越來越強烈的預(yù)感和咸兒的夢境一聯(lián)系，就讓她覺得可能是地震要發(fā)生。不是趙國老家的房子要塌，就是現(xiàn)在住的石屋要垮。因為之前從咸兒眼里看到的事情都應(yīng)驗了，她還想提醒鄰居一起出去露宿，可是這么久了也沒人相信她這個天下第一巫，所以就什么都沒說。鄰居問起時，她只是回答了帶孩子出去踏青。
沿著渭水河谷緩緩地往西邊走，一邊走一邊給孩子講講這里發(fā)生的故事。比如姜太公釣魚和周文王相遇，還有商鞅變法。商鞅給秦國帶來的法治社會，相比其他幾個國家還是比較好。打架斗毆的少，殺人越貨的就更少。社會治理得很安全有序，所以她才敢?guī)е⒆釉谝巴饴端蕖?p> 不過，雖然秦國的社會秩序好，卻不富裕。比戰(zhàn)前的趙國都不如，更不用跟齊楚大國去比。這邊除了河谷之外，就是黃土高原，物產(chǎn)太少，平民百姓自然難得富裕。窮而不亂，窮而圖強，應(yīng)該是秦人百年來的優(yōu)點了?？梢援?dāng)乞丐討飯吃，卻沒人敢當(dāng)流寇去搶財物，按秦律這是要砍手甚至殺頭的。
話說多了，車坐久了，就在一處草地上曬太陽，讓靈兒和咸兒比賽吹塤，讓鐵齒銅牙互咬，時間在歡樂中倒也過得很快。
日落西山時，馬車停在了一處非常寬闊的河谷灘地上。羽巫找了兩根繩子把鐵齒銅牙栓在車輪上，讓靈兒和咸兒去撿柴火，晚上就在河邊架篝火烤羊腿吃。她自己則把養(yǎng)腿和用具拿到河里洗洗，一邊洗一邊在水里照一照，發(fā)現(xiàn)最近明顯有些衰老。可能是天氣干燥的原因吧……她就這么安慰自己。
娘仨邊烤羊腿邊排節(jié)目，一直到亥時才讓鐵齒銅牙過來收拾殘局。一彎新月上來的時候，羽巫又講了一段月亮上的故事。然后，娘仨就擠在馬車睡覺了。
第二天又沿著河谷巡游了一天，倆孩子還是玩得不亦樂乎。
第三天，咸兒也覺得不好玩，沒有小伙伴一起玩，姐姐又不跟他比劍。靈兒就覺得沒意思了，就問她娘什么時候回去。羽巫一時也不好決定是繼續(xù)巡游還是回去，按理說咸兒的夢兆不會錯，她自己也有這種預(yù)感。想了想，就說晚上再講個新故事，天亮后再回家。
到了晚上，咸兒很快就在故事的催眠中睡著了。羽巫又跟靈兒說了些大姑娘的私事，羞得靈兒趕緊側(cè)過身去睡覺。
不知睡到什么時候，鐵齒銅牙就在馬車邊瘋狂嚎叫起來。在似狼似狗的叫聲中，咸兒又突然坐起來大哭。羽巫坐起來部他又夢見什么了，咸兒說夢見地面都塌了，馬車掉進了河水中，四處找不到娘。羽巫就把他摟在懷里，說娘在這兒。靈兒也突然坐起來，說馬車在搖晃，跟平常走動時晃得不一樣。羽巫心里一震，說趕緊下車，發(fā)地震了！
娘仨一下車，鐵齒銅牙就停止了叫聲，湊到一起來。在昏暗的月光下，羽巫在距離馬車不遠的空曠草地上坐下來。屁股一沾地，就感覺到一股地動山搖的搖晃，接著還真像馬車過坎兒一樣被撂了起來。羽巫坐在中間，兩手把靈兒和咸兒攬在懷里，說：“不怕，一會兒就過去了，就當(dāng)是睡吊床?！?p> 靈兒抬起頭說：“娘，好聰明呀。要是睡在那個石屋里，說不定被石頭砸了呢?！?p> 咸兒突然指著天的星星，問：“姨，那是什么星呀？”
靈兒轉(zhuǎn)過身，坐到羽巫和咸兒對面，對咸兒說：“我跟娘說話呢，你打什么岔?！?p> 羽巫笑著說：“說就說嘛，又不是什么要緊話，打斷了怕什么?！?p> 靈兒轉(zhuǎn)過臉說：“娘你怎么知道會發(fā)地震呢？怎么想到帶我們到這里來玩？是因為前幾天弟弟做的夢么？”
羽巫看了看星空，說：“娘是天神使者，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至于怎么想到帶你們出來玩，那是跟你外公外婆學(xué)的。咸兒做的夢能說明一種征兆，可能應(yīng)驗，也可能不應(yīng)驗?！?p> 靈兒就伸手去拉咸兒的手，說：“弟弟，以后就不要做這樣的壞夢了，要做就做好夢，美夢，弟弟將來當(dāng)大官，找個俏媳婦兒?！?p> 咸兒聽完姐姐的話就坐了起來，說：“我也不想做夢的，更不想媳婦兒，我想到月亮上去玩?！?p> 斷斷續(xù)續(xù)的余震一直持續(xù)到天亮，娘仨就在草地上坐著。待地面徹底不晃的時候，娘仨就擠進馬車?yán)锩烂赖厮艘挥X。羽巫聽到咸兒的肚子開始呱呱叫時才起來，在河水中洗漱完畢就套上馬車回咸陽城。
一路上還比較順利，除了因平民區(qū)房屋倒塌賭了路，繞了一圈之后才回到石頭小院。娘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滿屋檢查了一遍，除了院墻有幾塊石頭滑落到地上，其它都還跟往常一樣。于是，趕緊準(zhǔn)備午飯，三天的烤肉吃得靈兒這輩子都不再想吃肉了。
下午，一個穿著官服的男人帶著孩子找上了門，手里還提了些東西。咸兒當(dāng)時在院里玩，鐵齒銅牙差點跳過去咬他們。靈兒出來制止狗叫，問他們是誰，找她娘做什么。來人自稱是李斯，楚國人在秦王宮做事，找她娘有正事。羽巫在屋里聽到他們的對話，就主動走了出來。一番客套之后，就在小院里的石桌旁坐下來。
羽巫讓靈兒帶著李斯的兒子李由一起到院外玩，她就問：“地震又剛過，李大人這么忙，怎么有空來坐坐?！?p> “羽教主，這是有意見呀，來到秦國這么久也沒人來。不過，還望羽教主包涵呀，秦王剛剛親政，政務(wù)軍務(wù)繁忙?！?p> “豈敢豈敢，小女也只是一介草民。大人以后也別稱我教主了，那都是機緣巧合。”
“還是稱羽教主吧，不然怎么稱呼呢。我就直說了，此次登門也是受秦王所托，昨晚趙國代地發(fā)生地震，河?xùn)|肯定受了災(zāi)，朝廷派員去察看災(zāi)情的同時，希望羽教主一起去，做一些喪葬慰問之事，以定民心。”
“這么大的事兒，只怕民女擔(dān)當(dāng)不起啊。天災(zāi)人禍，也是在所難免的?！?p> “還有一件事兒，就是早上朝會議定在咸陽建一座神廟，羽教主是這方面的代表人物，望羽教主在建廟事務(wù)上參與參與。”
“據(jù)我了解，這事兒歷來由祭司來管，我這個外來女巫，不太好使吧?！?p> “羽教主就不必推辭了，天下第一巫，人盡皆知。秦王定的事兒還是不去推辭的好，這也是利國利民的福祉?！?p> “那好吧，來秦國閑了這么久，也確實該做點事兒了?！?p> “我來自楚國，天下人都知道楚國是巫術(shù)的發(fā)祥地，羽教主能在楚國獲得天下第一巫之稱，確實可敬。多話我也不說了，明天早朝后，我?guī)闳ヒ娨娤嚓P(guān)的人?！?p> 李大人重復(fù)了一下時間和地點之后就離開了小院。羽巫送走了李大人，就坐在院子里冥想起來。這種事兒她以前沒有做過，秦國的律法和禮制也不是很清楚，接下來的事務(wù)又該如何開展呢？她知道，在秦國領(lǐng)了任務(wù)沒做好是要領(lǐng)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