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危險意識越來越強烈地激蕩著靈兒的心海。笄禮上她娘宣讀天帝忠告的情景浮現(xiàn)出來,“生老病死可介,殺伐爭奪勿參”,從趙國到秦國的這幾年她娘不就是參與了殺伐爭奪嗎?現(xiàn)在,趙國要亡了,趙人指不定是把怒氣撒在了她娘的頭上。不行,得趕緊走!說不定帶走她娘的人還會拿姐弟倆去威脅她娘,如此以來她娘就沒辦法打贏他們。
想到這里,靈兒立即跟咸兒說咱們一起去救娘。姐弟倆就快速收拾好東西,套上馬車,急忙出了客棧。
根據(jù)她娘昨晚比劃的路線,靈兒向路人問清了去內(nèi)黃的方向,從東城門出去,一直往東走。回想她娘從秦國回來的這一路表現(xiàn),再加上昨晚反復(fù)地交代回家路線,靈兒的心空浮起一片烏云。她娘可能是遇上天大的事了,而且還是被迫的,為了保護姐弟倆而獨身前往。但她娘說的回家路線又像是一個約定暗示,她娘肯定會想辦法在這條路上與他們會合。
通往內(nèi)黃的路上也是有很逃難的人,為了加快行進速度,靈兒讓鐵齒銅牙下車在前面開路。邊叫邊跑的兩只大狼狗很快就把行人和車馬嚇到路旁,靈兒就快馬加鞭,一口氣跑了二十幾里。咸兒坐在旁邊問姐姐知道娘在哪里么,跑得這么快,跑錯了豈不是跟姨越來越遠?靈兒一邊趕車,一邊讓弟弟坐穩(wěn),卻沒回答他的問話。
直到驛道穿過一片樹林時,靈兒將馬車放慢,駛進了一個無人行走的岔道,沖在前頭的鐵齒銅牙也立即跟在了馬車后。走到岔道的盡頭是樹林的邊緣,靈兒才將馬車停下來。讓鐵齒銅牙在岔道上守著,讓黑馬在地上找吃的,靈兒就叫弟弟一起坐進了車廂里。
這是要干嘛呢?看看娘在哪里。
姐弟倆急切地對上眼,靈兒立即看到了她娘。
不知道是個什么地方……像是一個堂口,屋內(nèi)點了幾盞燈,她娘就坐在香案旁邊,披著頭發(fā)閉著眼睛像是在打坐。香案后邊是神像,模模糊糊的,最大的神像是雷公。香案前邊坐著不少人,全都睜著眼睛看她娘。屋子不太大,門是關(guān)上的。外邊也有很多人,手上還拿著刀槍棍棒。
這是干什么呢?綁架?像,又不像。讓她娘講經(jīng)傳教?也不像。如果是講經(jīng)傳教的話,她娘一定會帶上姐弟倆的,而且頭發(fā)衣服也不會這么亂糟糟的。那是在干啥呢?
靈兒立即輕聲叫娘,叫了三聲,她娘睜開了眼睛。然后,又看看香堂里人和關(guān)著的門,便換了個姿勢面朝雷公神像。靈兒像是聽到她娘說叫她趕緊回家,找咸兒他爹去。接著,屋里起來了幾個人,像在發(fā)瘋,手舞足蹈地把燈都搞滅了。
娘是怎么去的那里呢?
這要加大法力才能追蹤的,又不能吹塤,怎么辦?
靈兒讓弟弟找出食物來吃一點,或許他吃飽了就有足夠能量去追蹤。突然,她又想到了杏黃旗,把神旗的法力傳到咸兒身上試試?
試試,吃點東西再試。已近午時了,一會兒咸兒的肚子就要呱呱叫了。
早上出來時也是太急了,沒有在邊上食肆吃早餐,也沒買點新鮮的食物,幸好昨晚她娘新買了些,不然就得餓肚子?,F(xiàn)在靈兒覺得去食肆小店吃飯都不安全了,絕對不能被壞人發(fā)現(xiàn)。就聽娘的話,先回去再說,或許游伯伯能幫忙從那些人手里把她娘救出來。咸兒的兩個哥哥不是在邯鄲官府當(dāng)差嗎?估計他們是不知道,知道了肯定會幫忙的。
咸兒吃了幾個饅頭,還覺得不過癮,硬是要把半只燒雞吃了才肯停下來,水壺里的水也被他喝了一大半。吃飽喝足了,就下車去撒尿。靈兒則一邊啃饅頭,一邊想著她娘的事和回家的路。
一會兒,咸兒就上車來了,說他知道昨晚發(fā)生的事了。靈兒讓他說來聽聽,他卻說他說不清楚,就靈兒趕緊看他的眼睛。靈兒湊近一天,天啊,昨晚居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和咸兒一點都不知道呢,看來都是高手所為呀。
不知是夜里什么時候,來了幾個蒙面人到房間外,其中一個人打開門向里面施法,弄出很多煙霧。片刻之后,她娘就跟著兩個蒙面人出來了,往客棧外面走,飄飄忽忽的沒有一點聲響,連鐵齒銅牙都沒有發(fā)現(xiàn)。沿著黑暗的街道出了城,就看不清了。
后來,又到了什么房子邊上,不像是飯前看到的房屋。一幫手持棍棒的人跟那幾個蒙面人打起來,又把她娘裝進了馬車?yán)?,一溜煙兒跑了?p> 再后來,像是一堆當(dāng)兵的,都穿著盔甲拿著刀戟,把馬車截下來了,那些手持棍棒的人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了。馬車又被幾個拉走了,走了一段黑暗的路。
再后來,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幾個穿黑白衣服的把馬車攔下來了。原來駕車的士兵都被一陣風(fēng)吹死了,馬車又讓另一伙人拉走了。走著走著……
靈兒喊了幾次娘,卻沒有被娘感應(yīng)到,她娘像是被人施了法術(shù)。是誰這么高的法術(shù)讓她娘中了呢?她娘的法術(shù)是靈兒見過的最高的了,是誰的法術(shù)還要厲害呢?
突然,咸兒閉上眼睛一頭栽倒在車廂里,靈兒趕緊一邊搖晃他一邊叫喊,可是不見他答應(yīng),也沒有睜開眼。靈兒不由得大叫著弟弟,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那人施的法術(shù)也控制了弟弟?她用手一摸咸兒的臉,發(fā)現(xiàn)額頭燙得厲害,估計是這幾天趕路時睡覺傷了風(fēng)寒。這病得真不是時候,她也不懂多少醫(yī)術(shù),這前面的還遠著呢,城邑里的醫(yī)師她也不認(rèn)識。怎么辦呢?
對,箱子里有好多醫(yī)書,去城里找客棧住下,看看醫(yī)書。或許是弟弟突然吃了這么多撐著了,馬車跑動就能把他震好。當(dāng)然,最好是去城里找到醫(yī)師看看,或找到藥鋪按書上配方抓點藥也行。這些年來咸兒一直歡蹦亂跳的,從沒生過什么病。這是怎么了?難道是他肚子里的金蟾不高興了?或是今天的能量消耗太厲害了?
不管怎么樣,先趕路進城吧。到內(nèi)黃城住下來,一邊等她娘過來找他們,一邊給咸兒找醫(yī)師。靈兒把弟弟在車廂里放好,蓋上被子,就出了車廂。下來方便一下就駕著馬車走上了岔道,讓鐵齒銅牙一前一后地開道和押車。
沿著驛道走了一個多時辰后,就到了內(nèi)黃城。天色還早,靈兒就沒有立即找客棧住下,駕著馬車慢慢地順著幾條街道找醫(yī)師或藥鋪。但是她找了一大圈也沒有看到,便轉(zhuǎn)道找客棧。內(nèi)黃城不大,橫豎幾條街道上也沒多戶人家,店鋪也大多關(guān)著門。只有兩條驛道的交叉處附近有些開門做生意的,除了食店就是客棧,連雜貨店都沒有。
回到驛道交叉路口,靈兒停下來,一邊問行人往廣平方向的路怎么走,一邊考慮是在這里住下還是繼續(xù)往前趕。問清了向北的路之后,靈兒還是揚起了馬鞭,決定到廣平邑去碰碰運氣。以前像是聽娘說廣平邑的商賈比較多,應(yīng)該可以找到醫(yī)師或藥鋪。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靈兒就加快了速度,趁著還看得清路面往前趕。天上的月亮出來了,很圓很亮,像是特意為她照亮前方的路。路過一處野店時,靈兒下車打聽了一下,到廣平還得一個多時辰,城門肯定都關(guān)閉了。靈兒不信,她要去碰碰運氣,一定要趕過去給咸兒打到醫(yī)師或藥鋪。
亥時將盡的時候,黑馬喘著粗氣兒跑到廣平城南門外。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靈兒好說歹說才讓看門的人開了門,還花了她幾個錢幣。進城后,她還是沿著主要街道慢慢走,不急著住店。
終于,找到一家藥鋪,那個老頭兒懂得治療傷風(fēng)傷寒的常見病,靈兒就讓他幫弟弟看看。那老頭看著兩個小孩子的面子到馬車?yán)锟戳艘环缓缶突匚葑ニ?。這么晚了還沒找到地方住,煎藥湯也是問題呀,靈兒就多拿出些錢來讓那老頭幫忙幫到底。她自己則坐在屋內(nèi)暖和一會兒,等老頭煎好藥就把弟弟扶起來喝了。
等藥煎好,再等藥湯涼下來,靈兒就把水壺里的水都倒了,灌了滿滿的一壺藥湯。然后,把剩下的已經(jīng)不燙的藥湯慢慢地咸喂下去。那老頭說子時將盡,客棧估計是住不了,要是不嫌棄就讓姐弟倆在后院里歇一會等天亮再出城。靈兒十分感激地答應(yīng)了,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也難得碰到這樣的好心人。
后院里有間空房,好久沒住人,有床板卻沒有被子什么的。靈兒把咸兒背到房間里后,又把馬車上的被子抱下來,央求老頭兒幫忙生個炭盆過來。把馬車停進院子,把黑馬松下來歇歇,又讓鐵齒銅牙分別守在馬車旁和房間門口,然后靈兒就在弟弟身邊躺下了。
眼皮開始打不開的時候,靈兒突然覺得有點冷,生病的弟弟肯定更冷。便強撐起來換到弟弟那一頭去睡,姐弟倆抱著取暖。以前總是各睡一頭的,聽著弟弟的呼吸聲,靈兒有一陣臉熱的感覺。但是疲憊和睡意讓她一會兒忘記了這種感覺,后來就睡得更死了。
天亮后,咸兒醒來了,爬下床撒了泡尿又鉆到被窩里。看樣子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這不,鉆進被窩里又沒再睡著,用手指輕輕刮了刮靈兒的鼻子,見姐姐沒反應(yīng),又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這一下可以把靈兒弄醒了,差點一巴掌過去,咸兒往后一閃,后腦勺子就在土墻上碰到了。
靈兒聽到響聲,趕緊坐起來了,連忙問弟弟撞疼了么。咸兒摸了摸,調(diào)皮地笑著,說不疼不疼。靈兒伸開雙臂把弟弟抱到懷里,說嚇壞姐姐了,以后可不能這樣啊。咸兒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睡覺,好像還做了夢,去了什么地方,現(xiàn)在又想不起來了。靈兒就沒事就好,趕緊起來回家去。
路上咸兒問靈兒好幾次,怎么不等姨了?靈兒讓他車廂里好好休息,娘會回去的,咱們在家里等她就好了。咸兒不相信,說他知道姨是被壞人抓走了,一定要去救出來。他一邊說這話的時候,還把桃木劍翻出來了,說加上鐵齒銅牙,咱們肯定能把姨救出來。靈兒就讓他聽話,娘說了讓咱們趕緊回家的。
其實靈兒心里明白,娘這回是遇上大麻煩了,有沒有生命危險還不好說。單憑她姐弟倆加上鐵齒銅牙,甚至加上白花蛇都不一定能把她娘救出來。而且白花蛇和金蟾蠱的事她娘一直不讓她說,怕說出來會害了咸兒性命。咸兒也只知道自己每次餓了的時候肚子呱呱叫,卻不知道肚子里住著金蟾蠱。
這金蟾蠱說來也奇怪,鉆進咸兒肚子里差不多十來年了,一直沒有出來過。說它不在了,每次吹塤念咒卻又能激發(fā)出它的靈力;說它還在里面,卻又摸不到,看不到。有幾次她還在弟弟睡著的時候偷偷摸了,像是一點東西都沒有。估計只是一股神氣在里頭了。
不想這么多了,馬上就要見咸兒他爹了,記得不讓游家人發(fā)現(xiàn)這些事就好。好幾年沒見了,咸兒還不知道認(rèn)不認(rèn)得他爹……
趕在天黑前,靈兒終于把馬車停進了任邑的小院里。一進院子,一種久違的感覺就涌上心頭。小時候的情景又浮現(xiàn)上來,弟弟剛來這個小院的時候才滿周歲,現(xiàn)在都十二歲多了,馬上就長成小伙子了。那些童年時光想起來真是美好呀。
咸兒像是來了新家一樣,東看看西看看。又像是記得當(dāng)初的很多事,指著這個東西說還是好好的,指著那個說快爛了。雖然有四五年沒進這個門,但生長在這里的記憶是一生都忘不掉的。
靈兒把黑馬從馬車上解下來后,就讓咸兒把黑馬栓到后院里去,自己在馬車翻了半天箱子才找出鑰匙打開了屋門。進門一看,滿是蜘蛛網(wǎng)和灰塵,一些箱柜還受潮發(fā)霉過。幸好沒有什么賊進來過,一切都還是她娘最后擺放的樣子。
本來想收拾一下再去弄吃的,想想還是覺得先出去吃點東西比較好。咸兒餓不得,她也感覺特別累,不想起火做飯。廚房還沒進去看,肯定也是臟得不行。
帶著咸兒出去找了幾條街才吃了頓飯,回來后就趕緊收拾房間睡覺。從箱子里拿出來的棉被都有霉味,她也顧不上這么多了。咸兒在喝完藥湯之后,說要再看看姨怎么樣。靈兒就只好求他,姐實在累了,沒力氣了,睡一覺天亮再看,好不好。迷迷糊糊的時候,咸兒一個勁兒說想姨了,想姨了,想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