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是凌晨,雞鳴聲遠(yuǎn)近起伏。院子里有零零的說話聲,靈兒仔細(xì)聽了聽,像是游伯伯在指揮奴仆們搬東西。她摸黑坐了起來,借著窗外的月亮下了床,點亮了燈盞。
她看著還在熟睡的咸兒,又輕輕坐回到床邊。她想叫醒咸兒看看她娘現(xiàn)在哪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像游家大哥說的那樣。但是,她又害怕,現(xiàn)在天還沒亮,通過咸兒的眼睛找她娘會消耗便多法力,要是傷著了他怎么辦?還是再等等。
郭開,這個壞人,當(dāng)初就是他在趙王遷面前鼓動,讓她娘介入戰(zhàn)爭的。娘盡力幫了趙軍打贏了秦軍,又被他出賣給秦國?,F(xiàn)在又把娘推給趙王遷,殺娘以平民憤……真是可恥之極,可惡之極。等她法力增強(qiáng),把他郭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打入地獄。不,不能等,今天就要把他這個壞人連同趙王遷這個廢人,打得個魂飛魄散!
如果又有高人幫他們阻攔,就祭出杏黃旗掃暈他們,放出白花蛇咬死他們,把娘救出來,跑到楚國去。實現(xiàn)不行,等弟弟長大了,當(dāng)官了再來收拾他們。這個仇一定要報!
想到這里,靈兒倒下身在弟弟臉上親了一下,就起身去梳頭發(fā),再去弄點水來和弟弟一起洗漱。當(dāng)她出房門的時候,咸兒在后面輕輕地叫了聲“姐”,她又轉(zhuǎn)回去抱弟弟抱在懷里,說:“咸兒起床了,姐去打水來洗臉,一會兒咱們?nèi)ズ悺!毕虄狐c點頭說:“我也要去救姨。我看見姨被綁在一根木頭上,被好多士兵圍著,姨跑不掉。”她又在他額頭上親了親,說:“先不說了,乖。你在屋里別動,姐去打盆水來?!?p> 憑著以前的記憶,靈兒很快就從水井邊打了一盆水回來,找了條手巾,姐弟倆一起洗漱。然后,就吹滅了燈盞,帶著咸兒走了出去。
鐵齒銅牙走在前面,穿過中間的院落在前院里找到了翻新過的馬車。黑馬沒有牽出來,靈兒讓咸兒帶著鐵齒銅牙坐在馬車上,她去馬廄里里牽馬。前院里停了十幾輛馬車,都裝著木箱子,看來游七公真是等娘仨回來才搬這最后一趟。
把黑馬牽到馬車前時,游七公走了過來,說:“孩子呀,別急。我都安排好了,你大哥帶著這些馬車先到安陽邑,我跟你和咸兒一起走,由你三哥駕車,帶上咱們的護(hù)院家丁把你娘救出來,救出來咱們就直奔楚國?!?p> 咸兒從馬車跳下來說:“爹,我要現(xiàn)在就走,姨在等我們?nèi)ゾ人??!?p> 靈兒聽完游七公的話,想了想,說:“大伯,您還是多一輛馬車吧,我和弟弟一輛車,加上鐵齒銅牙,跑得快些?!?p> 游七公上前一步,把來身邊的一個青壯年拉到前面,說:“孩子呀,我知道你救娘心切,可別亂來。這樣吧,就讓你三哥給你們駕車,他在邯鄲當(dāng)過差,路熟,過關(guān)卡也不怕被攔?!?p> 靈兒笑起來,說:“那好吧,三哥,有勞你了。咸兒快叫你三哥?!?p> 咸兒連忙應(yīng)聲叫了聲“三哥”,三哥拍了他的肩膀,說:“八弟,不怕啊,咱們家兄弟多著呢,聽爹的安排?!?p> 咸兒扭了一下頭,說:“我聽姐姐的,你們也都聽姐姐的吧,快點走,晚了就來不及了?!?p> 靈兒瞪了咸兒一眼,說:“咸兒怎么跟三哥和你爹主話的。”
游七公笑了笑,說:“沒事沒事。心情可以理解。老三呀,去召集家丁出發(fā)?!庇謱ε赃吥昙o(jì)大一步的壯年說,“老大,你看東西都裝車了沒有。差不多了,你們趕緊先行一步。讓庖子把早餐都端出來,靈兒和咸兒肯定都餓了。”
大哥向靈兒點點頭,就去清點馬車上的箱子。三哥二話不說就去召集家丁牽馬匹。游七公則在馬車旁陪著姐弟倆,靈兒也就讓咸兒坐在車上。不一會兒,庖子就端了食物過來,爺兒仨就在馬車邊站著吃了。
寅時一到,天色就開始慢慢發(fā)亮,大哥就領(lǐng)著搬家的車隊出了院子。三哥召集的家丁馬隊已經(jīng)等候在院外,游七公讓人放了些食物和水到馬車,又對幾個留下來看護(hù)院子的奴仆交代一陣子,就讓靈兒和咸兒都上車廂里。游七公上去后面一馬車后,就讓三哥揚起馬鞭載著姐弟倆出發(fā)了。
清晨的陽光灑在趙王宮前的廣場上,四周站立一圈甲士,圍合成長寬五十余丈的方陣。在方陣的北部中央用枯草和樹木疊起了高臺,正中間插著一根柱子。深秋的清冷的晨風(fēng)中,柱子上端的一面白色布幡輕輕搖晃,白布上的“賣國賊”三個大字讓人遠(yuǎn)遠(yuǎn)都能看見。
布幡的底尖時不時地掃過一堆凌亂的頭發(fā),一個服色鮮艷的女人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綁在了柱子上。圍觀的群眾都知道,她就是“天下第一巫”,就是幾年前趙人心目中的仙女,下凡的天神。幾年前被郭開借趙王遷之手獻(xiàn)給秦國,這次又被他借民怨之機(jī)讓趙王遷殺之祭天,以求天神退敵。
不明真相的人時不時地向木架上丟垃圾和菜幫子,明事理的人則搖著頭一聲嘆息地離開,還有些堂口的人和墨家巨子在人群中潛伏,伺機(jī)救下他們的教主和天神使者。
經(jīng)過三天四夜的幾地折騰,羽巫已經(jīng)被耗得精疲力盡,腿腳和腰柱已經(jīng)麻木得失去了知覺。她似睡非睡地把頭放在肩上,不去看廣場上的風(fēng)景,也不去想身后的王宮,自她行巫成名時就經(jīng)常進(jìn)出的王宮。
她知道,這王宮早已物是人非,沒有了真正可以持國之人,也沒有了讓天神庇佑的王者。去卷入戰(zhàn)爭的那一年,娘仨在邯鄲住了大半年,她早就看清了這一切,只是念在兩個孩子還小的份上沒有采取逃離措施,而是順勢進(jìn)入了秦國,一個社會秩序更好的諸侯國。
此次冒險回來,她想讓咸兒盡快與游七公團(tuán)聚,讓他認(rèn)祖歸宗,依靠游家豪門奠定他光輝的前程。她想到了路上的兇險,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來得這么密集。看來都是天意,天帝早就警告過“殺伐爭奪勿參”,可又身不由己地陷了進(jìn)去?,F(xiàn)在只求倆孩子順利到了游家,他們平安,她就放心了。
至于她自己,這一輩子也沒什么遺憾的。一個平頭小百姓,一個轉(zhuǎn)嫁多次的寡婦,一個社會底層和觀念底層的女人,風(fēng)風(fēng)光光走遍天下,讓無數(shù)人來景仰膜拜,還贏得“天下第一巫”稱號和薩滿教總教主之位。夠了,這就夠了。
易經(jīng)中說“亢龍有悔”看來一點都不錯。做了天下最強(qiáng)的巫師,又主持著天下最大的神廟,還帶領(lǐng)著天下最大的宗教團(tuán)體,現(xiàn)在只能進(jìn)入神仙之列了……“血戰(zhàn)于黃”,糟了,靈兒肯定會帶著咸兒用杏黃旗來救她!這傻孩子,不知兇險,郭開找了不少高手來呢!不然,她早就脫身了。
就這三四天時間,江湖豪杰、堂口小仙、秦國密探、異教殺手、趙國請的妖巫和將士,輪番上場。她長途奔波的勞累,又不想連累孩子,一直沒能從他們的爭奪中脫身。唉,靈兒呀,這灘渾水深著呢……
大約在已時,羽巫的身后事業(yè)了幾個人,聽他們的聲音像是郭開和趙王遷,還有陌生的聲音像是一個男巫。她沒有去理會他們,饑餓感早已過去,元氣早已經(jīng)飛散。那些祭天的話從他們嘴里說出來,聽著十分邪乎。
午時,她突然聽到熟悉的“皋”叫聲,一陣狂風(fēng)隨之呼嘯而來。遠(yuǎn)處,靈兒出現(xiàn)在一輛馬車上,正揮動著杏黃旗。她想制止靈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講不出話來。
人群開始亂起來,士兵們頂著大風(fēng)使勁保持陣形。身后那個男巫也“皋”起來,使出了畫地為海術(shù),沿四方兵陣形成一道魔障。一些堂口小仙、江湖豪杰和巨子紛紛趁亂攻擊魔障,卻被彈出老遠(yuǎn)。看來這男巫的法力十分高強(qiáng),除了那個墨家醫(yī)仙或她娘仨聯(lián)手之外,很難打敗這個男巫。
靈兒如此救娘心切,只怕沒救出娘,反倒會害了咸兒。
咸兒在馬車?yán)锩悦院芈牭浇憬愕摹案蕖苯?,睜開了眼睛,正想沖出車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出不了車廂。靈兒在進(jìn)入邯鄲時就悄悄給他施了咒,為的就是防止他激動,在他爹和三哥面前暴露出金蟾蠱來。靈兒想憑自己之力把娘救出來,沒想到遇到了高手。
為了防止往來亂撞的人群傷到了車上的咸兒和車前的靈兒,三哥讓家丁圍成了一個保護(hù)圈。他和他爹都勸不住靈兒的救母之心,只好護(hù)著她,讓她放手一試。
靈兒突然將杏黃旗指向魔障外的郭開和趙王遷,再次發(fā)出“皋”叫,手臂持續(xù)抖動,果然將那個壞人打翻在地。那個男巫立即又在那兩個人面前劃出一道魔障,幾個將士七手八腳地把暈倒的人抬走了。
怎么辦?
靈兒停止使用杏黃旗施法而想著變招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股黑氣沖了過來。她連忙從袖兜里掏出石印,快速在馬車周圍畫出一圈魔障。黑氣沖到魔障上也立即被反彈回去,向四邊散開。接著又有一股士兵向馬車沖來,靈兒立即指揮鐵齒銅牙上去對付。三哥不知道魔障的存在,只知道有士兵來抓他們,便帶著家丁攔在前面。
在車廂里的咸兒急得抓頭,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姐姐一把呢?他想到了陶塤,自己也學(xué)姐姐那樣吹塤試試。于是翻開車廂底板,伸往箱子里找塤。
靈兒望著遠(yuǎn)處木架上被綁著的娘,心里是又急切又難受。她沒想過高手到場,但知道如果她不出手的話,就沒人救得了娘。實在不行,她還得把咸兒放出來,姐弟倆合力借助金蟾蠱靈和白花蛇靈的力量定能戰(zhàn)勝他們。
那股前來的士兵被三哥帶著家廳擋在兩丈之外,鐵齒銅牙也做出了進(jìn)攻之勢,嚇得那些士兵都顫顫巍巍地不敢動。靈兒看了一眼車廂,發(fā)現(xiàn)咸兒正拿著陶塤在前車窗內(nèi)向她搖晃。靈兒向他點點頭,叫他快吹,越響越好。
咸兒一開始把塤吹走了調(diào)子,聲力把靈兒設(shè)的魔障給打碎了。靈兒趕緊打開車門,叫他向那高臺上的壞人吹。咸兒又調(diào)整了曲調(diào),一縷縷金光從車廂飛向遠(yuǎn)處那個男巫。靈兒高興地看到,對方設(shè)的魔障紛紛破裂,她娘也抬起了頭。娘呀,趕緊把娘仨的法力合起來吧!
那個男巫意識到了什么,立即拿起一個葫蘆,金光都鉆進(jìn)了他的葫蘆里。怎么辦?看來只有讓咸兒持著桃木劍沖出來去了!不,這樣會害了咸兒,會讓他爹和他哥知道他會巫蠱術(shù)。那就自己去了?不行,桃木劍必須借助金蟾蠱的靈力才能發(fā)揮最大優(yōu)勢。
靈兒打開車廂門,從箱子里找出桃木劍,跟咸兒交換一下,又關(guān)上了車廂門免得被人看見。她讓咸兒劍指那個葫蘆,然后自己吹起了塤。熟悉的曲調(diào)讓咸兒血脈賁張,桃木劍立即發(fā)出黃光沖向了那個男巫手上的葫蘆。
塤音中,透回了她娘的“皋”叫聲,靈兒感受到她娘將法力傳到她身上,吹塤的氣流更強(qiáng)烈了。桃木劍的光芒也更強(qiáng)了,穿透了葫蘆,把那男巫打翻在地,還把后面的宮墻撞破了。
娘有救了!救出了娘,再把郭開和趙王遷一起殺死!
突然,一陣銅鑼的聲音傳了過來,聲浪撞到了馬車上,靈兒塤音不能傳到她娘那邊去,她娘傳來的法力也斷了。雖然塤音在引動咸兒,但他手上桃木劍的力量又顯得不足以徹底打敗那個男巫。怎么辦?換曲調(diào)!
塤音再次響起時,咸兒的桃木劍舞動起來,一道道黃光在廣場上掃動,持戟的士兵被掃得東倒西歪。緊接著,一陣白氣從馬車底下飛了出去,隨著桃木劍的軌跡運動起來。靈兒快要高興得跳起來,白花蛇蠱總是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出動了。這回肯定是要贏了!
廣場上的人群大亂起來,被灑上蛇蠱毒的士兵嗷嗷大叫著倒下,像風(fēng)吹殘云一樣。那些先中毒的士兵又變成喪尸爬起來去抓其它的人,嚇得圍觀的人四處逃竄,邊跑邊說“妖精出來了”或者說“天神來救了”。三哥趕緊又讓家丁把馬車保衛(wèi)起來,游七公看著一會兒狂風(fēng)一會兒金光,連連說羽巫的馬車都有神力呢!
當(dāng)白花蛇氣要沖向高臺上的男巫時,在木架前突然豎起了一道冰墻,蛇氣被擋了回來。靈兒從車窗里看不到她娘了,只聽她娘又一次發(fā)出了“皋”叫聲。靈兒意識到又要換招兒了,怎么辦?只有還用杏黃旗,扇風(fēng)點火融化冰墻!
她迅速改變曲調(diào)讓咸兒平靜下來,然后又拿起杏黃旗鉆出車門站在車前。
不一刻,一陣熱風(fēng)吹了起來,掃過樹上的枯葉,卷向冰墻??煲奖鶋r,枯葉燃燒起來,整團(tuán)熱風(fēng)變成了熊熊大火。冰墻開始融化了,火光后面露出了她娘的身影。
卻聽見,游七公大叫:“怎么就點火了呢,那豈不把你娘也燒了?”
靈兒這才醒悟過來,立即停止揮動杏旗??赡腔鹧鎱s沒有熄滅,她娘腳下的干柴枯草被點著了。怎么辦呢?怎么辦呢?靈兒蹲了下來,急哭了,真的沒招了!
游七公指揮他的家丁和咸兒三哥趕緊上馬,駕車逃出邯鄲城,慢了就出不去了。
咸兒從車門伸出半個身子,要沖出去救他姨。他三哥一下子跳上車攔住了他,靈兒一邊哭著一邊站起來擋住了車門,不讓咸兒出去?;鹧嬉呀?jīng)擋住了視線,她娘只在竄動的火苗中露出點影子。
鐵齒銅牙開道,三哥瘋狂地趕起了馬車,靈兒轉(zhuǎn)身抱住咸兒一起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