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付可岐也走了。她躺在床上想著公司的事,還有自己這些年,究竟拼到了些什么?一場空嗎?竟覺得有些可笑……
時鐘敲過11點,她看了眼手機(jī),除了幾條廣告短信,消息欄空空如也。平日里工作時間從不間斷消息的手機(jī),現(xiàn)在變得突兀得安靜。她想過,如果自己哪天真的死了,也許連追悼會都沒有必要開了,因為根本沒人會來參加。
曾經(jīng)王錦淵是她的一個盼頭,現(xiàn)在可能,連這個盼頭都沒了……
夜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蟋蟀叫聲,干渴的感覺讓束合的喉嚨有些毛躁,不開燈了,刺眼,她準(zhǔn)備摸黑下樓去倒些水。
她的腦子還有些恍惚,結(jié)果不當(dāng)心,腳一滑,在最后幾節(jié)臺階那摔到了地上。她沒有力氣馬上起身,右側(cè)身摔得有些疼,倒沒有摔得那么嚴(yán)重,就是些皮外擦傷。
束合從不是怯弱的女子,可就是在那么一刻,她心中重疊淤積的所有悲戚傷痛,仿佛如同火山巖漿般瞬間迸發(fā)而出。她左手撐著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頭埋了起來……放聲痛哭……
好痛,怎么會這么痛?說不清是身體痛,還是心痛……
睡褲口袋里的手機(jī)亮起了光亮,束合的眼淚打濕了眼睛,視線有些模糊。是一條零點短信:尊敬的束合女士,**銀行祝您生日快樂。
她冷笑,無奈,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無比地悲哀。
好像真的,撐不下去了呀……
難得的,她決定主動撥通王錦淵的電話,“嘟”“嘟”“嘟”,那頭接了。
“喂?”聲音不是王錦淵的。
“額……小鐘嗎?”束合問。
那頭沉默了會,“嗯……束小姐,您找boss嗎?”
“麻煩讓他接電話,謝謝。”
那頭傳來窸窸窣窣地聲音,聽見小鐘在那遠(yuǎn)遠(yuǎn)地說,“那我先到門口等著,有任何事,記得叫我!”
“喂?”聽筒傳來的聲音,語氣冷淡得如同陌生人,但的確是王錦淵的聲音。
“我……出院了……”束合不知自己怎么就結(jié)巴了。
“好?!?p> “我現(xiàn)在好多了……”
“以后當(dāng)心身體。”
如此冷漠,這還是王錦淵嗎?還是那個付可岐口中發(fā)了瘋地把自己救回來的男人嗎?
束合竭盡全力想要克制自己顫抖的聲音,“你……你不問問我嗎?”
電話那頭沒有反應(yīng)。
“我好不好,你不關(guān)心嗎?”
“我相信你能顧好你自己?!币琅f寡淡的語氣。
聽到這句話,束合急了,“我不能……不能!你聽到?jīng)]有?我不想在清冷的夜里一個人去睡,我不想一個人再去商界上拼得你死我活。我想你多看我一眼,給我一點點希望!我沒有那么能干!我沒有那么堅強(qiáng)!我想在我病了的時候有你陪著,累的時候有你可以關(guān)心我!我錯了嗎?是我要的太多了嗎?”
“……聽……話”王錦淵仿佛是很艱難地,才只說出這兩個字。
“呵,不,我不想聽話!”
又是無聲。
束合的喉嚨緊在那,肚子里仿佛也有著一股力量攪在了一起,最后終于問出來了那個問題,“錦淵……你愛過我嗎?”
“沒有?!彼卮鸬啬敲纯焖伲瑳]有遲疑,是堅定的,冷酷的。
一時間,束合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頓了一會,“我只是想要個答案,現(xiàn)在我有了,謝謝你給我的生日禮物?!闭f完便掛斷了電話。
當(dāng)然,是要她來掛斷這個電話的,不然自己就太沒有臉面了。
啊……太可笑了……這些年的自己就像一出戲里的跳梁小丑,竄上竄下,怎么那么可悲……
夠了,那些溫情也許是真的,可是耗了那么久沒有結(jié)果,也該結(jié)束了。
束合的心,那夜萬念俱灰。她似乎看清了,告訴自己是時候了,給一個痛快的了結(jié)吧。她不想再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王錦淵了,不想再追了,因為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自己早已遍體鱗傷。既然自己已在生死門前走過一回,也該重獲新生了。
夜,依舊靜得很。但在這盛夏,卻有了一絲涼意。
那頭的美國,小鐘聽見房里沒了聲音,又開始急切地敲著房門,“Boss! Boss!”
門打開,一個醉酒頹廢到凌亂不堪的男人站在門前。房里掛著的遮光窗簾全部拉了起來,半點光亮也沒有。胡須好久沒刮了,胡子布滿了他下半張臉,眼神黯淡無光。
小鐘扶著王錦淵,聲音急切地問著,“Boss!你都這樣了,你讓我下周怎么回國去??!”
王錦淵甩開小鐘的手,又拎起桌上的酒瓶想要灌進(jìn)喉嚨。
小鐘趕緊上前奪下酒瓶,“別喝了!你昨晚又是一夜沒睡,前面不是剛吃了安眠藥嗎?不能再喝酒了?。 ?p> 王錦淵定在那不響,過了一會,“束合出院后不讓我派過去的醫(yī)護(hù)人員接近,你再不回去,我怎么知道她的情況怎么樣?”
“Boss,你既然關(guān)心束小姐,那又為何要這樣拒她于千里之外?”
“你不懂?!?p> “我是不懂,你回國建了GE之后我就跟著你了,這么多年,也就看你對束小姐那么上心了,怎么就要弄成這個地步?但凡聽到一些束小姐的案子有棘手的情況,你都會在背后默默幫她處理。每次陪你從國內(nèi)回來,時間久了你還要我去跟付可岐打聽束小姐的近況,這不就是放不下嘛!”
“我什么精神狀況你再清楚不過了,何必讓我亂糟糟的人生去影響了她的大好年華?再說了,Mason要是知道了,束合還怎么能在咨詢界做下去?她好不容易做到現(xiàn)在的成就,難道要她像我一樣被Mason毀了?是我欠Bella的,我一個人還就夠了。有這些年的美好回憶,我已經(jīng)知足了?!?p> 王錦淵的大腦又閃過了一秒的空白斷片畫面,最近這種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了。精神科的醫(yī)生說不用擔(dān)心,只是藥物的普通副作用。記憶力越來越差,可是那些糾纏他許久的血腥畫面卻一直在腦海中反復(fù),并沒有消失。
他跌坐在椅子上,記起當(dāng)年要回國辦GE前跟Mason的那次談話。
自從被Mason的手下打了之后,王錦淵在家養(yǎng)了一周,簡姝嫚帶著她的團(tuán)隊直接搶了他們組前期準(zhǔn)備的案子。
王錦淵想起這個女人也是奇怪,算是跟他同期進(jìn)入公司的,前期兩人都比較和諧,只是到了一次team building,簡姝嫚借著酒勁靠近他,被他義正言辭地拒絕之后,這個女人便像變了個人似的,處處和他作對。多半是那種,得不到你便要毀了你的心態(tài)。
那段時間公司里不知是誰,借著王錦淵不近女色的特性,直接在公司里造謠他是GAY的傳聞,惹得公司那些真的是GAY的同事,有意無意接近他,惹了不少麻煩。
有一天,陽光明媚,門鈴響,王錦淵認(rèn)出了那晚戳他傷口的那根手杖,Mason拄著它,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只身前來。他詫異Mason的到來,但又不好拒絕,還是開了門。
Mason環(huán)顧房子四周,招呼都沒打徑直走向客廳坐下。王錦淵站在不遠(yuǎn)處,經(jīng)過那晚,他并不想靠近Mason。
“醫(yī)生說你是Bella的第一監(jiān)護(hù)人,后續(xù)手續(xù)需要由你來決定?!盡ason中氣很足,一說話,感覺整個房子都回蕩著他的聲音。
王錦淵嘆了口氣,閉眼想了會,這是他現(xiàn)在最不愿考慮的事情,“沒錯,醫(yī)生昨日剛通知,問我們是直接把Bella轉(zhuǎn)到長期康復(fù)機(jī)構(gòu)還是安排拔掉吸氧管,停止一切醫(yī)學(xué)干預(yù)?!?p> “你怎么說?”
“我沒做好拔管的準(zhǔn)備?!蓖蹂\淵如實說,他不愿面對Bella死亡的事實。
Mason不響,直接把手中的文件袋丟到他的跟前。他有些疑惑,直到拆開袋子里的資料,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掩飾不住的緊張與不安。
“這是你剛做咨詢顧問時候的所有行賄資料,完完整整。你看看,還算眼熟嗎?”Mason面不改色,語調(diào)陰森。
王錦淵的臉部肌肉有些抽搐,他當(dāng)然記得,當(dāng)年自己年輕氣盛急于求成,的確做過很多不合規(guī)的事情,但他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把柄能落入別人手里。
“不說話?看來是想起來了?!盡ason撇了一眼王錦淵,繼續(xù)說,“我不同意拔管,Bella還有心跳,還有一口氣,我不能讓她就這么死了。”
其實王錦淵明白,那心跳是要儀器維持著的,那口氣也只是吸氧機(jī)吊著的。作為家人,要接受腦死亡即是死亡的事實,的確很難。可是他不明白,Mason拿這些資料威脅他究竟為了什么。
“我本就不安排拔管,你又何必拿這些來威脅我?”
“兩條人命!我半死不活的女兒,我未能出世的外孫,你王錦淵準(zhǔn)備怎么還?”
“是我欠你們的……”王錦淵并不打算告訴Mason,那Bella肚里的孩子甚至都不是他的,因為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
“Bella的弟弟還小,現(xiàn)在才進(jìn)大學(xué),他以后的事業(yè)需要有人扶持,我們家族現(xiàn)在也有意回國成立一個咨詢公司,向咨詢界踏足,你要是有意,來幫我打理公司,就當(dāng)是幫她弟弟鋪路?!?p> “你拿來這些了,我也沒有拒絕的余地?!?p> “我會給你一部分股份,當(dāng)然,絕對話語權(quán)在我手上。用你的學(xué)識能力,給我把公司做起來。就像你說的,這是你欠我們家的。之前Bella帶你回來,我們可以不計較你是你們家族已經(jīng)拋棄的人,現(xiàn)在,你就安安心心、老老實實地給我們楊家做事。我會盯著你的!”
王錦淵沒再說什么,只是聽著。
“還有,我警告你,Bella沒有咽氣,你還是她法律上的丈夫,別讓我看到你和別的女人有所茍且,不然,你可以試試我會怎么對付你們!”
“賣身賣力賣錢的意思?”
“不要來挑戰(zhàn)我,我Mason能不能只手遮天,我相信你知道!你這種人,一輩子不配得到幸福!你還不了我一個活生生的女兒,就好好給我家做事,扶持我兒子!不然,我讓你在這圈子里做不下去,順便,吃個牢飯!”Mason舉起手杖,對著王錦淵的胸膛捅了三下。
“試試看?用不著。你上次不是已經(jīng)給了我些顏色瞧瞧?”王錦淵冷漠地回應(yīng)。
“知道就好!”
Mason都沒有多看他一眼,撂下這些話,就走了。王錦淵懂了,這個債,恐怕要用他一輩子來還。
王錦淵此時此刻深知,他和束合的孽緣,都是自己當(dāng)初沖動犯下的錯,當(dāng)年在Malibu見到的第一眼,束合的確有時神似Bella,讓他不知不覺中關(guān)注了這個女孩。
他承認(rèn),Bella的醫(yī)院最后通知建議拔管的那段時間,他自己壓力大到精神恍惚,再加連夜的酗酒,的確是糊里糊涂地就跟束合有了第一次。
束合不曾有過“經(jīng)歷”,這讓他萬分內(nèi)疚。處理完葬禮的事宜后,他問公司人事要來了束合的資料,各種消息都顯示這姑娘是個可塑之才,他便決定讓她留在自己身邊,說不清是補(bǔ)償,還是自己的私心。
懵懂的姑娘漸漸成熟又精明強(qiáng)干,變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可是他自己的精神狀況卻愈發(fā)不可控制。
吃再多的藥看再多的心理醫(yī)生,都無法消除那一個個被夢魘驚醒的夜晚,無法根治的悲傷與絕望。
無論是自己的原因還是避免Mason的顧慮,他都不能和束合走得太近。但他承認(rèn),在最開始和束合的接觸中,他早已喜歡上了那個女孩,之后慢慢變成深愛,甚至成為了他苦悶煎熬日子里的唯一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