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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有月

第三章 秋眉遠書

思有月 應看燈火 3282 2019-09-30 13:13:22

  水天相接,煙光共色,彼時風微氣清。水中獨有枯木一棵,舟子停靠其旁,水面泛漾漣漪,若有溦雨點滴。

  青衫男子從舟中醒來,便見眼前枯枝盤根錯節(jié),而枯枝間有一只雪青之色的蝴蝶,泛夜照之光,夢幻迷離。他愣愣地坐起身,奈何舟子輕晃,抑不住地驚呼出一聲,蝴蝶便飛離而去,目光便也沿著那飛離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的一座六角亭靜立水上,亭中一位雪青之衣的女子坐于其間,原本棲在枝上的蝴蝶,此刻飛停在她纖纖玉指上,而女子的模樣眉煙目泠,似惻不勝惻;唇堪紅梅,襯膚昳若雪,宛若月下萍開之蓮,融月光靈秀,為之癡絕。

  青衫男子看入了迷,便恍惚著朝那六角亭走去,可亭中的女子卻不待他來,擷蝶而去。彼此相隔不盡遠,他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那方倩影,她也從未回頭停下——便是朝著那唯一水之境的無盡處而走,一追一從容。

  “等等我!”

  ......

  段青佩驚坐起來,撫了撫心口,心中慶幸這只是夢,而夢中的場景卻歷歷在目,他對夢中的女子一直窮追不舍,不知何時一低頭便見倒影中的自己花白了頭發(fā)、蒼老了容顏,而方才似乎還在夢中大喊了一句,卻是無聲之音。

  此刻夜色正濃,窗外月光灑落,照在破舊的書案上,段青佩不經意一瞥,卻發(fā)現(xiàn)宵仙閣閣主贈予的香膏不見了身影,他回來路上聞了聞香膏,這般茉莉香與謝懷雪身上的香味相似,便想著贈予她,可眼下卻......而他明明是記得放在這書案上的,莫不是屋中遭了賊。

  “你在找這個?”

  ......

  如今的十二妖仙不復過往,已是風流雨散,其中只剩下了六位妖仙,其余六位者——或犯過而鎮(zhèn)壓;或修煉而升仙;或耽溺人間而不知叵測——棠珠便是其中之一則,她偷竊解藥救下他人,害得師姐死于蠱毒,后來真相大白,師姐并非無辜,為首的十二妖仙降了她的罪責,罰她入了夢境,掌管夢境中的文書簿子。

  此后,棠珠入了夢境,已不知人間朝暮為何,念起時便覺經年遙遠,亦如《秋眉遠書》中的所載:不得志的風流客,因思朱門女,怎料朱門女嫁作為人婦,便常日夜作憶、空夢淚流,不知時辰幾許,后入夢中遇之,故人探望他時,床榻上的人已是白發(fā)蒼蒼,故人驚其現(xiàn)象,聞有鼻息,卻終喚不醒。這是她整理書冊時偶然所得,在后來千千萬萬的書潮中,唯此印象深刻。

  如今,棠珠于夢境之中,已是平常,偶爾杯酒飲得,不時誤入他人夢境,或去占卜夢境的觀夢館那聽來客說夢,阿朱常常誆得不菲的一筆,有時發(fā)生了所謂的“欺詐”之事,她便報了她的名姓,在這夢境之中,不出十里,“棠珠”這一名聲已是臭名昭著。

  直至宵仙閣閣主出現(xiàn)在她眼前,棠珠不知,往后的波瀾是否會因他難平。

  “仙主還是待你太好,不反思己過,好好掌管夢境,反倒去壞他人好夢,只怪當年仙主不夠狠心。”

  方從夢境中回來的棠珠,眼下卻并非熟悉的樓閣,而是她為那位公子所創(chuàng)造的夢境,仍是一水一亭、一木一舟,天地無邊無際。而亭中是當今統(tǒng)領十二妖仙的窕殊,是個十足的美人,通身靈氣之質,似季夏月夜里的螢。

  彼此隔水而望,棠珠聽了她這一番話,轉過身用指尖在空中繪出一只蝴蝶,柔聲笑道:“從前的事,何必提起。”

  窕殊一愣,自雪鳴山發(fā)生變故后,一年未至,皎碧便因蠱毒發(fā)作而死,而從皎碧口中聽來的事情,使她對棠珠恨其入骨,若不是她竊走了解藥,皎碧何來毒發(fā)之說。

  “你如今倒是自在,不知道痛苦的滋味?!瘪皇饫湫σ宦暎渲酗w出一朵梅花,鋒芒凜冽,直逼遠處的棠珠而去。棠珠早有察覺,卻轉過身看見的是那位來自宵仙閣的白衣公子。

  玉瀲卿用折扇擋下那朵紅梅,梅花霎時化作點點紅光鋪落水面上,而亭中的窕殊微瞇起眼,瞧了瞧來人,便消失了身影。

  他沒有問起方才的情況,看向了空中的蝴蝶,腦海中驀地浮現(xiàn)一位將軍的身影,他腰間飾有一塊玉佩,為夫人所求,上陣殺敵時,總會有一只蝴蝶相隨在腰間的玉佩上,而這段記憶卻又驀地消失不見。

  棠珠抬起頭同樣地看向他,見他眼中出神,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卻也沒有開口問清。她曾在觀夢館里常聞,許多人因蝶便憶朝暮,她不喜歡、亦不希望如此,往事是她所厭倦的,是該被緘默的塵埃。

  “我方才想起了一個人,他是一位侯爺,僅僅是念起了這個人,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p>  玉瀲卿的語氣中有哀傷、有追憶,棠珠聽得真切,她將蝴蝶引去他眉間,莞爾笑道:“我記憶中也有這樣一個人,我救了他一命,直到現(xiàn)在......我在等他來感謝我。”此間,夢中的場景隨即消失不見。

  夢境中,夕暉溫柔地爬上了樓閣的朱闌,將樓閣之上兩人的輪廓勾勒得柔和,似將眉眼中的春水覆之天地。

  “這本是一塊玉佩,我將它制成了扇墜,現(xiàn)在送給你,你只需記得它,我便會記得你。待我完成一件事,我便帶你離開?!?p>  棠珠愣愣地接過扇墜,扇墜被保養(yǎng)得很好,荼白的流蘇,絲毫未染塵色,雕以蝴蝶翩躚之姿的玉通透明凈,恰若如練清輝,間穿的一顆珠玉亦是如此,若“蝴蝶”如月,珠玉便是北辰。

  然而,棠珠卻覺得這雕成蝴蝶的玉佩很是熟悉,掌心每一條的紋路,似乎都與這蝶玉交疊起宿命,于冥冥之中蠢蠢欲動。再當她抬起頭時,玉瀲卿已不見了身影,耳邊卻仍有那聲溫柔回響。她緊緊地握著扇墜,遙看天邊夕色,正如那時夢鯨中的黃昏,動人心魄。

  正是夜色濃時,陵州城城中尚有燈火千萬重、笙歌不夜天。宵仙閣中,蓉香不知去了何處,獨有玉瀲卿一人,他點了一盞花燈放入庭院的小池中,那蕩漾得輕柔的幾盞花燈將池水照亮,遮掩了月色隱約。

  “玉閣主,想什么事情想得如此入神?來了客人也不知?!?p>  玉瀲卿確是心思游了走,方才從夢境中回來,便作想原來夢中的場景竟是如此,甚覺不可思議。他聞聲抬起頭,連廊的青瓦上坐了一名女子,正是夢境中所見的那位女子,亦是當今十二妖仙仙主——窕殊。

  玉瀲卿不語,只是望著檐上的人,眼神漠若寒潭,而窕殊悠哉著撐著手臂,也同樣地望向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一雙眸若琉璃,十分清澈漂亮。

  “珠兒,你可知窕殊去了宵仙閣?”

  棠珠聞言,停下翻書的手,回過頭便見阿朱的神色略顯匆忙,“為何?”

  “你也知道皎碧因誰而死,如今祚樓中有流言流出,窕殊與如今的陵州城城主勾結,而宵仙閣閣主便是他們的對手。”阿朱緩和了神色,走近棠珠身邊,隨意翻起案上擺得凌亂的書冊來,朝她瞥去目光。

  “陵州城......我似乎在哪里聽到過......”棠珠皺起了眉,腦海中響起皎碧師姐的聲音,她曾說自己游歷江南時途經了陵州,正值桃溪春暖,是的了,桃溪春暖,這四個字總使她快要記起從前的事情,卻只是燃起微弱的火光便片刻熄滅。轉而又想起方才與那位閣主公子所說的話,不知他口中待完成的事是否是此。

  阿朱知她又想到別處去了,從書中抬起頭時,身前的人果真正出著神,這神一出便是遠而久。嘆了口氣離開書閣后,阿朱回到了觀夢館,她掌管著這一方夢境,愿得夢里夢外人能夠有所思有所夢,便常與另一方的“夢魘”有所爭斗。后聽聞有妖仙受罰于此,便是結識了棠珠,她曾告訴她世間叵測萬千,不可讓惡人貪了美。

  此后,阿朱不再執(zhí)著只存世間美夢,脫離心上束縛,任世人的夢境皆由宿命定數(shù)而去。

  “你方才說的是......”

  待棠珠回過神來的時候,轉頭卻見一位淺藍華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并非阿朱的身影,口中的話也中斷在彼此相互的目光中。

  “她方才說的是宵仙閣閣主將命不久矣?!?p>  “你是誰?”棠珠眼神堅定地看著來人,聲音極輕。

  “樓承月,乃陵州城城主?!?p>  “樓承月......這名字好生熟悉。我與那位公子初次見面時亦有這樣的感覺?!碧闹猷鴺浅性碌拿?,朝他靠近,仔細看去他的面孔,眉頭不自覺皺起。

  樓承月如是,同她一般皺起了眉頭。近來他暗中獲取了玉瀲卿的行蹤,與之來往最為密切的除了那位書生便是面前的這個人,相見不過兩三,卻有如故人拳拳之交。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便轉過身不去看棠珠,嘴角又復玩味笑意,“此次我來告訴你,你信任他,卻不知他背后的陰謀,他要置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顧,這僅僅是滿足他的一個私心?!?p>  一語畢,不待棠珠回答,樓承月便消失了身影,而棠珠還未揣摩得其中話語,腦海中也變得一片混沌。她拿出玉瀲卿贈予她的物什,想起他對自己說的話,又或許他口中的事指的便是此。

  先前手下來稟,宵仙閣的那位書生當真千金買了一夢,并如以往的客人一般獲得一盒安眠香膏。樓承月聽聞后,即刻去往了段青佩的住處,以他所需之物換走了他的香膏。這樣做實則并無意義,可樓承月疑心重重,總覺得宵仙閣的香膏有問題,卻每一次換取得來的,確是實實在在的普通安眠之物。而這一次,細嗅而來,香膏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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