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
……
“高洋很有可能是被人抹黑的,就算不是抹黑,那也是有家族遺傳性精神疾病,不能說他就是愿意當(dāng)昏君?!?p> “腦子壞了的昏君也是昏君。”
“你這話等于沒說。”
“你說了這么多不也是廢話?只要說一句從西夏自立到當(dāng)今官家百年時間,終于把西夏打的抬不起頭不就完了?隴右都護府就是這么來的?”
“不只是,唃廝啰被滅后不久,吐蕃人又叛了一次,崇寧三年才又收回,建隴右都護府。”
“那跟歸義軍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是說他們向李元昊投降了嗎?”
“非也非也,投降和投降可不一樣……”
趙樞晃著腦袋拖長音道。
竹櫻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晃腦袋。
“一筆還能寫出兩個投降?”
“當(dāng)然,第一種投降就像李煜的投降,國沒了,人也沒了,好在人生經(jīng)歷反而多了不少,讓他寫出不少好詞,也算是因禍得福?!?p> “什么福?”
“你想啊,五代十國一共有……一共有多少個君主來著?”
趙樞掰著手指算了半天也沒記清全部人。
“我哪知道,這很重要嗎?”
“不重要,但想不起來就很難受,這叫強迫癥,你懂我意思吧?”
“嗯……懂,就好像有時候突然想到一樣?xùn)|西,明明不緊要,但找不到就是很別扭?!?p> 趙樞到旁邊書架上找了本歐陽修編的《新五代史》,開始找他記不起來的君主。
“沒錯,你看,連咱們倆都記不住,一般人就更記不住那段時間有多少個君主了,可唯獨李煜,因為那些亡國詞而名流千古,甚至比朱溫名氣還大,你說說,這哪說理去?啊找到了,后梁三個、后唐五個、后晉兩個、后漢兩個、后周三個……柴宗訓(xùn)二十歲就死了,五個孩子早夭四個,你猜怎么死的?”
“病死的?!?p> “回答正確,你很有覺悟。嗯……吳越五個、閩八個、南平五個、南楚……算六個吧、南吳四個、南唐三個、南漢四個……劉飛龍在天那狗才竟敢用漢高祖的廟號……”
“什么什么,‘飛龍在天’是什么東西?”
“劉?,這個字是他給自己造的,你說這人多臭不要臉?他還追謚自己曾祖為‘漢太祖’,劉邦要是知道自己的謚號和廟號都讓人偷了,不氣活過來才怪。再往下……前蜀兩個、后蜀兩個,這些總共是……”
趙樞再次掰著手指算了半天,
“我得拿張紙算……”
“四十八個?!?p> “算術(shù)還是你擅長?!?p> “五十以內(nèi)的加法很難嗎?”
“有點,你看,五代十國小五十個君主,但讓你隨口說一個,是不是第一個會想到李煜?”
“嗯……好像是這么回……不對,我差點被你搞糊涂了,李煜出名是他有才學(xué),怎么到你嘴里成了因為亡國而出名了?”
“閑夢遠,南國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綠,滿城飛絮輥輕塵。忙殺看花人?!犨^沒?”
“沒有,李煜寫的?”
“是啊,你說李煜有才,可每次提起他都是‘春花秋月何時了’‘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這些亡國詞,誰還記得他亡國前的詞?”
“歪理邪說?!?p> “那就講些有理的,你看五代十國這些末代君主,都有什么特點?”
“都亡國了?!?p> “真聰明,能說些有用的嗎?”
“他們都死了。”
“你看,五代這些皇帝評價都還不錯,最差也就是個不會用人,但十國中只要是活到我朝立國后且沒主動投降的,全都是昏庸無能荒淫無度殘忍嗜殺好色之徒?!?p> “不是這樣的人怎會亡國。”
“是因為昏聵才亡國,還是因為亡國才昏庸?”
“你是說被人抹黑嘍?”
“你怎么能這么想?史官可都是有風(fēng)骨的,崔杼弒其君嘛,史官們絕不會瞎編亂造,周幽王點燃烽火后各地諸侯不論遠近同時到達,公孫杵臼與程嬰所說‘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彊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請先死’的一個密謀搞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唐雎真的以一百二十歲高齡威脅秦王,藺相如真的捧著缶逼秦王敲,白登之圍也真的是陳平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聯(lián)絡(luò)到了冒頓單于的閼氏,大概是托夢吧,虞姬私下給項羽唱、跳、自殺也不知道是被誰偷看了,也許有人藏在桌下偷窺……總之這些都是真的,有理有據(jù)并且經(jīng)過考究非常嚴謹經(jīng)得住推敲的,畢竟史官們寧死也不篡改歷史,崔杼弒其君嘛,你說是吧?”
“你說了兩遍‘崔杼弒其君’?!?p> “是嗎?那把第二個改成‘趙盾弒其君’好了,你看齊國的太史和董狐有什么異同?”
“你今天怎么這么多考題?嗯……相同的是都剛正不阿,不同的是齊太史沒有留下名字?”
“你看,如果白露在,就知道最大的不同是董狐直筆寫的卻是假話?!?p> “假話?趙盾沒有弒君嗎?”
“《左傳》記載晉靈公荒淫無道,趙盾行刺失敗逃亡,到邊境得知晉靈公被其堂弟趙穿殺死。”
“所以真正的情況是‘趙穿弒其君’?”
“按《左傳》記載是這樣的?!?p> “那董狐為什么寫‘趙盾弒其君’?”
“他說‘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你看,史官所謂的正直并不是因為能不受干擾地如實記載歷史,有時候只是能抬杠而已,我覺得官家應(yīng)該吃豬肉,但官家不聽我的,非要吃羊肉,那我就要拿腦袋撞柱子逼他老人家吃豬肉,他不吃,沒關(guān)系,自有人把此事記下來,如果我只是個普通宗室,大家會覺得我是個傻子,但如果我是個文人,那可就不得了了,我會成為后世表率,說不定還能得個‘趙樞吃豬’的美名,被人寫在詩里——在晉董狐筆,在宋趙樞豬。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jié)。哦對了,你知道蘇武為什么被抓嗎?他出使匈奴竟然謀劃刺殺人家單于,你看,人家沒殺他是不是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
“賣直取忠,以直邀寵。”
“完全正確。”
“董狐如此,但齊太史總是真的吧?”
“我愿意相信這是真的,不然就太殘酷了?!?p> “殘酷?”
“沒錯,殘酷,你說,為什么齊太史能名垂青史?”
“嗯……狗咬人不新鮮,人咬狗才叫新聞。”
“是啊,齊太史兄弟三人為了如實記載歷史不惜生命而被人稱頌,這是在頌揚史官的職業(yè)素養(yǎng)嗎?如果史官都是如此,這種事還有什么新鮮的?這個故事恰恰說明,絕大多數(shù)史官都是可以隨手篡改歷史的,所以才襯托出齊太史的氣節(jié),我愿意相信這是真的,至少我們真的曾經(jīng)有三位正直的史官,這樣我們就可以帶著敬仰說出‘在齊太史簡’了。”
“你把人想得太壞?!?p> “我可沒這么說,我覺得他們寫的不合理的故事都是真的,就好像柴宗訓(xùn)二十歲英年早逝,五個兒子夭折四個,一家五口男性死于非命,只剩下一個被人收養(yǎng)改姓才活下來,我也相信他們都是病死的?!?p> “你在外面最好還是少說這事……”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裝聾作啞呢?”
“人家作死,你也作死?”
“這不重要,你現(xiàn)在還相信高洋是昏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