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齊齊回頭,說話的人是一個年近七十的須發(fā)老者,盡管年事已高,可他脊背挺直無比,未有分毫傴僂,眉目間盡是剛烈之氣,頸后有一道不短的傷疤,顯然是一位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軍。被問及剛才的話題,趙政卻并不怕他,反而上前一步,抬頭氣勢洶洶地說道:“你的馬要傷我的人,怎么宰不得?”
聞言,老者哈哈大笑起來:“此馬跟隨老夫已經(jīng)十余年,除了老夫,不懼任何人,今日見你竟會奔逃。小子,你是何人?”
“我叫趙政。”
老者聽到這個名字,頓了片刻,回憶起六年前邯鄲的異變,又看看眼前的小孩,心中升起一種不知名的意味??蹿w政生龍活虎的沖勁,又讓他憶起自己年輕時渴望保衛(wèi)家國的那份熱情,于是他問道:“你可知我是誰?”
趙政撇撇嘴:“邯鄲宮人少則有千,多則上萬,我怎知你是何人。”
“呵呵呵……老夫不是邯鄲宮中之人?!崩险咚坪鹾芟矚g趙政這般說話的風(fēng)格,“吾名廉頗?!?p> “廉頗?”趙政很是不敢相信。他同鄭芙說出來尋圣人,不過是想找個借口帶她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曾想過竟真的遇到了圣人。
廉頗點點頭,明知故問:“你認得老夫?”
趙政收起剛才憤怒的態(tài)度,轉(zhuǎn)而恭敬了三分,道:“父親還在趙國時常同我說你的事跡,你可是趙國的圣人!”
“那你現(xiàn)在還想著宰老夫的馬?”廉頗放下手中的長劍,伸手摸了摸趙政的頭。
趙政側(cè)過身去不讓廉頗將手放在自己的頭上,不假思索便說道:“圣人的惡馬還是惡馬?!?p> 此子質(zhì)在趙國,卻無一絲恐懼瑟縮之意,心中仿佛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桀驁不馴,不畏懼周身的任何事物。莫非那個傳言是真的?廉頗自是不信什么天象鬼神,他只相信自己和手中的兵器。如今的趙政,就如五十年前的他那般心高氣傲。他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故道:“老夫收你為徒,如何?”
眼前已然年邁卻寶刀未老的人是趙國赫赫有名的大將軍,德高望重,武功蓋世,這樣的人,趙政自是無比崇拜敬仰。于是乎,趙政想都沒想就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末了還說一句:“我是因為服你才跪拜?!钡淮砟憧梢噪S便摸我的頭。
廉頗復(fù)又大笑,這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真真叫他喜歡。趙政磕完頭,便也算拜師了。
“哈哈哈哈……”
一陣女孩的笑聲傳來。廉頗與趙政尋聲看去。鄭芙躺在地上抱著黑馬的頭,頗為開心地同它玩耍,兩歲孩子清脆的笑聲叫人聽了很是愉悅。見此情景,趙政忽地緊張起來,生怕這馬又想欺負她。鄭芙坐起身,呆呆地看著黑馬,小小的手握成拳錘了一下馬臉,又歡樂地笑起來。
這一錘對黑馬來說如同撓癢癢一般,那馬兒不屑地扭扭身子,又低下頭去同鄭芙玩耍。
趙政看得有些發(fā)懵。這馬方才還想傷鄭芙,怎的現(xiàn)在卻同她玩了起來?廉頗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老夫的銅爵雖兇悍,可從不傷人。方才是在胡鬧,唬一唬這小女娃罷了!”
這匹威風(fēng)凜凜的馬叫銅爵。剛才趙政并未仔細看它,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它的鬃毛是古銅色,四肢與身體的毛色不盡相同,就如它的名字那般。
“廉頗師傅,我要回去了,下次你要何時來?”
若是他一人或是同姬丹一起出來,趙姬才懶得管他,野夠了肚餓了,趙政自然會回去。可今日帶著鄭芙,她年歲太小,他便不能在寧和宮外待太久。
廉頗抬起頭瞇著眼,好像數(shù)著什么東西,片刻后道:“老夫每七日入宮上朝一次,七日后的這個時辰來此便是?!?p> 他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軍,戰(zhàn)功赫赫,儼然是趙國武將中威望最高之人,趙王體念他年事已高,便特許他一人不必每日入宮上朝。而廉頗每次入宮,總要到這草場來活動活動筋骨,看看邯鄲宮的年輕人習(xí)武。若無戰(zhàn)事,這便是他的生活。如今收了這個孫兒輩的小徒弟,倒是會有趣不少。
“蹊妹妹,走!”與廉頗告別后,趙政拉起鄭芙的手,很快離開了。鄭芙由著趙政這么拉她,回頭對著廉頗傻笑,揮了揮手。廉頗點點頭,小幅度地揮手回應(yīng)著她。
回到寧和宮,趙政沒有直接去找趙姬,索性把鄭芙先送到羋姣那兒去。羋姣住在慶殿,趙姬在元殿,兩個宮殿都屬寧和宮,只不過相當(dāng)簡陋就是了。
兩個孩子到慶殿的時候,羋姣正在撥弄琴弦,一派沉靜處子的模樣,看到他們,羋姣雙手放在弦上,琴聲戛然而止,她微笑著說道:“政兒,趙夫人方才來尋你,你先回去罷。”
“……是!”趙政一時無語凝噎,他這次已經(jīng)很快就把鄭芙帶回來了,沒想到還是這么快被趙姬發(fā)現(xiàn)。他小跑離開慶殿,思索著如何同趙姬交代。
這邊,鄭芙腳步有些不穩(wěn),慢悠悠走到羋姣身邊,一下子跌坐在她身旁,而后自己咯咯笑了起來。羋姣疼愛地摸了摸她的臉,而后扶著她的手在琴弦上緩緩撥動。鄭芙興致勃勃,一會兒看看琴,一會兒看看羋姣,時不時咿呀兩句。
羋姣兀自彈奏著,而后跟著音律徐徐唱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
鄭芙聽了用不熟練的方式連連拍手,眼睛里泛著星星一樣,嘴里不停說著“喜歡”。
“芙兒喜歡此曲?”羋姣見她這樣的反應(yīng),很是欣喜。自鄭芙會說話以來,羋姣每日便奏唱一首鄭風(fēng)中的曲子給她聽,起先她除了胡亂撥弄琴弦,并未有其他反應(yīng)。今日鄭芙的舉動,一定是很喜歡這曲“山有扶蘇”。
于是羋姣復(fù)又拉起鄭芙的小手,慢慢地帶著她撥弦,鄭芙好奇地問道:“娘親,什么是荷華?”
她起了興致,羋姣便耐心地同她解釋:“你的名字里有一‘芙’字,即為荷華的意思。那是一種生長于水中的圣潔之花,一到夜晚便會泛起陣陣清香,實在很美?!?p> 鄭芙努力地想象著荷華的樣子,可她只見過寧和宮的枯枝敗葉,未曾見過什么花兒,實在無法想象花的樣子,就更不用說荷華了。她苦惱地錘了錘自己的小腦袋,羋姣拉過她的手,道:“不要著急,你以后便會知道的?!?p> 此刻,羋姣決定開始教鄭芙學(xué)琴。許多年前是鄭仕為她彈奏,那一曲曲鄭風(fēng)都是他手把手教給她的。而日后,她也要將鄭國的民樂悉數(shù)教給鄭芙,教給他們唯一的孩子。
鄭芙自出生起便未怎么哭過,襁褓時,她總是安安靜靜不哭不鬧,讓周圍人以為她得了什么病,羋姣還一度擔(dān)憂害怕她活不下來。直到稍大些,發(fā)現(xiàn)她性情并不急躁,膽大得不似一般女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倒是更似男子幾分。而對于女子所要修習(xí)的事物,她都興致缺缺,以至于一直不肯靜下心來學(xué)琴。今日鄭芙肯主動配合,還極力模仿著羋姣的樣子仔細學(xué)習(xí),小小的女娃終于有了一副認真的模樣。
只是不知,日后要如何讓她靜下心來做一個安安分分的賢良淑女呢?現(xiàn)在這不安分的樣子,換身衣裳出去別人都會以為她是誰家的兒子罷。
想到此,羋姣淡笑著搖搖頭。孩子還這么小,她著急那些事情做什么,還是早些教會她琴最好。羋姣看著她專注的樣子,又回憶起了她與鄭仕那不長不短的三年。她最美好,最值得回憶的三年。
阿仕啊,我們的女兒在學(xué)鄭國的歌謠。那是你曾經(jīng)最喜歡的曲,也是我最喜歡倚靠在你肩頭聽你彈奏的曲……
你聽到了嗎?
屋中人的眼角有什么東西潸然滑落,那水潤的眼珠里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光華。
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弦聲中,余暉很快便落下山頭。月色漸漸深沉,雨下得淅淅瀝瀝,寧和宮的蕭瑟凄涼被雨聲襯得愈發(fā)清晰。雨滴落葉的聲音清脆而明凈無比,與不大不小的王室宮殿中傳來的樂聲格格不入。趙人最喜奢華,也好享樂,唯獨留了這處“寧和”的宮殿供各國人質(zhì)前來居住,他們的命從來都不在自己手里。也或許,只是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
總之,這里大約是邯鄲宮浮華外表下的唯一凈土了。
粗茶淡飯,枯燥無味。
本來應(yīng)該是這樣。
可寧和宮中不僅僅住著兩個女人和幾個宮仆,還有三個小童。
少不了稚嫩的口舌之爭,時不時還會拳腳相向。
不過兩個男童都默契地保護著年歲最小的女童。
寧和宮的風(fēng)忽大忽小,可永遠不會放肆。
寧和倒也寧和。
唐小魚是姐姐
今天的閱兵簡直太燃了??!大家有一起看嗎? 小魚只想說一句:此生不悔入華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