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姬身著黑色與明黃色交織的王后禮服,衣袖上有一道道精致的玄鳥紋,身后的裙擺拖地將近三尺,肩上的披帛大氣莊重,與她胸前的王后頸鏈相互映襯。再往上看,頭戴鳳冠,那鳳冠頂自四方拉出九條弧形的金釵,長長的尾墜已經(jīng)蓋過她的肩頭。
趙姬本就生得絕美,現(xiàn)下化上隆重的王后妝容,那火紅的嘴唇,勾勒得極度完美的鳳眼,叫人望而興嘆。柳腰蓮臉,國色天香。
“阿娘?!?p> “趙姑姑!”
“誒~”李鈺笑著,糾正兩個小孩子的錯誤,“以后要稱‘母后’與‘王后’才是?!?p> 三人由一眾公女宦官簇?fù)碇搅苏屡_宮。章臺宮,多是用來迎接外史或是舉辦宴會的。此時此刻通向章臺宮的兩百多層臺階中央由低到高站了二十個禮官。長長的臺階兩端各有六十名舉著儀仗的宦官。
一名大巫帶著三名小巫在臺階下跳著巫舞,而后一步一階地指引著三人上階。此為秦國迎回王族必不可少的禮節(jié)。
過了許久,三人終于被接引到章臺宮主殿門口。
殿內(nèi)坐滿了秦國大臣和妃嬪王孫,趙姬眼里始終只有一個人。
那立于王座之上,已然八年未見的秦王,她的夫君——嬴子楚!
在趙姬踏入門檻的一刻,整個宮殿響起了聲動粱塵的樂音。三人走入殿中,齊齊下跪,四名巫師嘴里念著巫語,手拿銅鈴,圍著他們轉(zhuǎn)了九圈,方才退下。大殿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只聽得一個腳步緩緩走進(jìn),趙姬被一人雙手扶起。眼前之人相比八年前清瘦些許,可眉眼間的俊朗與風(fēng)氣絲毫未少,仍是她印象中的夫君。
“邯鄲至咸陽路途遙遠(yuǎn),辛苦吾妻。有你這般王后,當(dāng)屬大秦之幸?!?p> 趙姬熱淚盈眶。
接著,子楚又扶起嬴政。他走的時候嬴政不過兩歲年紀(jì),可嬴政從來沒有忘記他的模樣。比起八年前的溫潤,子楚還多了些君王的意氣。
可子楚卻已經(jīng)看不出嬴政了,孩子長得太快,八年時間,足以叫他成長為現(xiàn)在的模樣。邯鄲的忍辱負(fù)重并沒有將他變成畏首畏尾的傀儡,恰恰相反,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嬴政變得愈發(fā)堅不可摧,更加勢不可擋。
“政兒,日后,你一定會是個合格的君王?!弊映⑹执钤谫募缟?,露出欣慰的表情。
嬴政抬頭:“我倒是希望你一直是秦王。”
他有野心,但他更愛他的父親。經(jīng)歷了重重波折,他們一家三人終于團(tuán)聚,他心中十分高興,可又不愿意表露出來。
子楚將目光移向嬴政身側(cè)的鄭芙。身量不高,看起來毫無膽怯之意,她的眼神亦是十分堅定。子楚站在她面前,微微彎下腰去,問道:“你便是江陵公主之女鄭芙?”
“回秦王,正是?!编嵻接心S袠拥靥肿饕尽?p> 頓時大殿里的人紛紛笑了起來。此舉惹得子楚亦是忍俊不禁,這小女童當(dāng)真無比可愛。子楚看到她頸上的玉墜,已經(jīng)了然,道:“長得這般水靈,不愧為鄭楚之后。日后你便好生住在咸陽宮,陪同政兒一起長大罷?!?p> 言畢,子楚又想起了什么,故又繼續(xù)對鄭芙說道:“太后很是掛念你,因身子不適,故而未來參宴。宴席結(jié)束后,你與政兒可到華陽宮去探望?!?p> 鄭芙點點頭。羋姣以前同她說過,秦國的華陽夫人是楚王的妹妹,楚國的貴族,她的姑外祖母,幾十年前遠(yuǎn)嫁秦國和親,如今已是太后身份。
子楚將趙姬帶上王座,嬴政與鄭芙同時入席。
見眾人坐定,子楚高呼:“開宴!”
整個殿中有近百人。席間不乏與鄭芙和嬴政年齡相仿的孩子,大多坐在長輩后方的席位上。不時有人起身敬酒,夸趙姬貌美,夸子楚下旨有方。
鄭芙與嬴政坐在一起。她發(fā)現(xiàn)嬴政甚少吃飯,也不言語,眼神看向四周,便知曉他定是在識人。
宦官大總管自門外急急走進(jìn)來,在子楚耳邊說了什么,子楚眉心微皺,趙姬關(guān)心問道:“大王,怎么了?”
子楚擺擺手:“無事,不過是故人來了?!?p> 等人走進(jìn)來,趙姬才知道子楚說的“故人”是對她而言。
“相國到——”
來人大約四十多歲,皮膚稍黑,兩鬢已有少許灰色頭發(fā),額上兩道褶皺,在他嘴唇上方有少許零碎胡須,衣著奢華,手中握著一個碧綠色的玉球。他一走進(jìn)來,嬴政就變了臉色,趙姬亦是露出不太好看的表情。
“他是誰?”鄭芙問道。在這樣的場合堂而皇之地珊珊前來,半分不覺不妥,足以見此人在秦國的地位。
嬴政一字一頓地說道:“呂不韋?!?p> 只見呂不韋不緊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又抬手作揖,而行禮高度既非君臣之禮,也非同僚之禮。
“拜見大王,王后。”
“相國免禮吧。”
“謝大王。”呂不韋抬頭,看向趙姬,趙姬神色有所閃躲,他便開口道,“數(shù)年不見,王后風(fēng)姿更是卓絕?!?p> “呵呵……相國謬贊了?!壁w姬笑得極不自然,只有子楚能清晰地看到她耳邊不多的汗珠。
呂不韋四下查看,一個個掃視著殿中的孩子,最終把視線落在一個氣勢洶洶的身影上,慢慢走到他面前,而后負(fù)手低頭,展露笑意:“政兒,見了本相,為何無甚言語?”
如今,秦國上下,除了子楚和趙姬,敢這么叫嬴政的人也只有他了,便是這個令嬴政恨得牙根癢癢的秦國巨富呂不韋。
嬴政低著頭,手握成全,若不是他忍耐力極好,早已爆發(fā)。呂不韋見他這個樣子,并不生氣,反而進(jìn)一步說道:“政兒記得你父王,難道忘了本相?”
如今局勢,萬萬不能讓嬴政得罪呂不韋,趙姬遂趕緊開口,語氣帶有責(zé)備:“政兒,還不起身!”
“嘭!”
鄭芙看向身邊的嬴政。他起身時膝蓋碰到了前方的矮桌,差點將桌上菜肴打翻。嬴政依舊低著頭,神色異常憤怒,張著嘴不情不愿地吐出兩個字。
“仲……父!”
“幾年過去,政兒長成這般模樣,本相很是欣慰!”呂不韋自然聽出他語氣里的不情愿,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假意不知,“日后,本相會親自督導(dǎo)你的課業(yè),并請大儒前來教導(dǎo)?!?p> 嬴政不語,趙姬又是一個眼神,他只好回答:“多謝仲父?!?p> 呂不韋大笑,又看向子楚:“大王,本相府中有事,沒有來晚吧?”
子楚溫潤地笑著,并無一絲氣惱之感:“相國事務(wù)繁忙,孤自然理解?!?p> 言罷,呂不韋入座。
鄭芙拉拉嬴政的袖子,嬴政才坐下來??吹贸鲑尾豁f已經(jīng)到了憎恨的程度。鄭芙猜測在她出生前幾年,呂不韋應(yīng)該是在趙國做過什么,否則一向冷靜如嬴政,不然不可能露出今日的神態(tài)。
“政哥哥,別理他,他就是欠收拾?!编嵻絻墒骤圃谧郎?,眨巴著眼看著嬴政。
“……”
嬴政突然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這丫頭為了讓他高興連稱呼都變了,還把幾年前他對她說過的話搬出來再說一次。在嘴皮子這方面上,他可從未敗過下風(fēng),為什么她總能膈得他說不出話來?教她的東西不好好學(xué),沒教的倒是學(xué)得很快。
“嘿,楚小公女!”
身后突然有人用極其小的聲音叫她,鄭芙還沒適應(yīng)這個新的稱呼,木訥了一下才回頭。
原是一個與嬴政差不多大的小公子,生得些許俊秀,他咧開一個笑容,如春日的陽光那般溫暖燦爛,此刻正傻氣地?fù)现^。
鄭芙問:“你是誰?”
“我叫王賁,是王翦的兒子!”男孩十分自然地說出這句話。
鄭芙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拳頭落在王賁的頭頂。
“哎喲!”
錘他的人正是王賁的父親王翦,此刻正怒視著他的兒子:“臭小子翅膀又硬了,敢直呼你爹我的名姓?”
“我不過是在告訴公女我的身份,你這老東西,打我作甚!”王賁站起身插著腰,極其囂張地看著王翦。王翦尚且才而立之年,被自己的兒子當(dāng)人面這么稱呼,直接一手抓起王賁的后頸。
“爹,我錯了爹!”王賁趕緊求饒示弱。每隔一段時間他總要挑戰(zhàn)一下王翦的底線,仿佛不被收拾一番不舒服一樣。但每次只要他連連認(rèn)錯求饒,王翦就會放過他。
果不其然,王翦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鄭芙內(nèi)心想,虎狼之幫果然厲害,連父子相處之道都這般有意思!王賁雙手放在脖子上扭了扭,而后坐下來,繼續(xù)對他前面席位的鄭芙說道:“別擔(dān)心,我爹是大秦的將軍,平日里就是這般粗魯,我都習(xí)慣了?!?p> “沒擔(dān)心你?!编嵻叫ξ卣f道。
“哈哈……”王賁干笑兩聲,十分淡定地繼續(xù)說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你是楚國的公女?!?p> “阿賁,前幾日入宮拜見太后時怎不見你這般問詢?!绷硪粋€男孩闖入鄭芙的視線。
唐小魚是姐姐
五毛錢注釋: ①巫:春秋戰(zhàn)國時期佛教還沒有傳入中國,人們便把祭祀、禮節(jié)之類事宜交由巫師作法。大家如果看過孫儷娘娘的《羋月傳》,可以看到電視劇中有跳巫舞的橋段。